第8章 第八章

如果可以，我真想和蝴蝶妹妹交流一下對未來男朋友的幻想，但是非常湊巧的是，我看了眼酒館裏掛着的時鐘，已經十二點零一分了。

準時的蘇珊娜肯定已經拿着我的午飯回宿舍了。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嗯……有機會下次再說！」我已經沒什麼心情繼續玩遊戲了，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我現在有事，我們下午再見！」

這個遊戲玩家下線后，模型還會停留在原地，如果不注意找個安全的地方再下線，很有可能第二天上線的時候，你就會發現你正凄慘地站在復活點，背包里的東西全都被路過的盜賊NPC或者別的玩家偷光光了。

所以我匆匆告別了奇犽，出了酒館，就打開傳送門回樹屋了。

……

是的，就是這麼突然又無情，為了午飯拔腿就跑的莉莉婭，把奇犽孤零零地留在了酒館裏。

她並不知道兩人的遊戲系統有差異，她可以隨時下線，奇犽卻至今還困在遊戲裏。

奇犽也不知道莉莉婭趕着下線去吃飯，從他的視角來看，莉莉婭的行為和渣女無異。

……哪有人在做了這麼多奇怪的事情之後，突然說自己有男朋友，還要在他面前說出來！

奇犽憤憤地一叉子戳在NPC店員剛給他端來的午飯上。

直到這一刻，他才忽然意識到，雖然交換了名字，也聊了一會兒天，但他根本一點都不了解莉莉婭。

而且她怎麼看都只是個普通人，和他幾乎完全沒有共同點，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等等，自己一開始是為什麼進入遊戲來着……明明好像才認識莉莉婭一天，為什麼卻覺得認識了很久，久到完全忘了，一天之前自己還在趕着升級脫離遊戲？

奇犽陷入了沉思。

如果真要追究他為什麼總是會不自覺地想到莉莉婭，或許一切起源於不愉快的童年。

奇犽不怎麼喜歡回顧過往，這種事情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意義，但是今天，現在，因為不可抗力，他又一次地回想起了過去。

在記憶最開始的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出生於殺手家庭。

母親是有點奇怪，但是相當溺愛年幼的孩子，父親外表冷酷強硬，但也非常可靠，面對着跌跌撞撞學走路的奇犽並不吝嗇於露出笑容，就連二哥糜稽，那時候也還不至於太討厭，經常跟個保姆似的盯着弟弟，生怕一移開眼，奇犽就會摔破腦袋。

轉變發生在奇犽第一次接受訓練的時候。

沒有人生下來就能適應苦難的磨礪，奇犽完全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自己為什麼要挨打，要吃一些會呼吸困難、腹部絞痛的毒藥……

母親張口閉口都是指責，父親再也不會露出親近姿態，大哥好像變成了個怪物。

糜稽因為天賦差距而開始對奇犽橫挑豎揀，奇犽從來不會讓着他，兩人矛盾日積月累，最後發展到奇犽一開口就要殺了糜稽，糜稽一開口就要毀掉奇犽。

在這種完全孤單而冰冷的家庭環境下，奇犽也開始變得冷漠，因為沒有人會在乎他高興還是難過，甚至伊爾迷和糜稽都見不得他開心。

他討厭揍敵客。

這個家族擁有令人膽寒的能力，把每一個年幼的孩子都培養成羊群中潛藏的捕食者，所向披靡，威風凜然，站在黑暗世界的頂端，但是他們從來不在乎自己的孩子除此之外缺少什麼，他們只會教也只想教一個孩子如何去傷害他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完成任務後站在廣告屏幕前的奇犽，看着那個在廣告裏摔倒的男孩，無法避免地就聯想到陰暗的禁閉室里，被鞭打的遍體鱗傷的自己。

就算不是兔子也可以。

無論是什麼，只要能在那個黑暗的、他被孤零零吊起來，渾身都在流血發疼的禁閉室里，出現在他面前，給他遞糖果……

奇犽一直都是這麼零零碎碎地幻想着的。

但是一直到他長大，大到足夠把這個故事遺忘在歲月長河裏的年紀的時候，那個黑暗孤獨的房間裏，也從來沒有出現過任何他所期待的拜訪者。

……

明明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奇犽已經知道世界上沒有會送糖果的兔子了，封鎖着童年記憶的大門卻突然被撬開，一隻兔子扒着門伸出腦袋往裏看，對着奇犽露出笑容。

奇犽把叉子拔了出來。

明明都已經忘記了，或許一開始就不應該想起來。

……

這天下午，奇犽又到公共地圖逛了一圈，但是攔下了好幾個過路的玩家，依舊沒有一個是和他相同陣營的。

他冷着臉站在路中間，覺得真是倒霉透頂，一道熟悉的腳步聲突然出現在他身後，奇犽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他懶得回頭，也不想回頭。

但是那個女孩子一如既往地蹦蹦跳跳湊過來，朝他眉眼彎彎地打招呼：「下午好，奇犽！」

他心情不好，沒有應聲，只是冷漠地抬起眼來，接着就看到她朝自己攤開手，手上躺着好幾顆五彩繽紛的糖果。

「我給你帶好吃的啦，要吃嗎？」騙人的兔子笑嘻嘻地問道。

奇犽沉默了。

他還沒吭聲，莉莉婭突然伸手過來，指腹輕輕擦過奇犽的臉頰，動作很小心：

「你臉上怎麼還沾着BOSS的血？」

奇犽的眼睫毛真的就像他的遊戲昵稱一樣，像只蝴蝶，輕輕扇了一下翅膀。

——有人能替他擦掉臉上的血跡，這也是他在揍敵客時，從來不敢奢望得到的幻想。

他終於認真看向莉莉婭:

她總是帶着笑容，眼睛閃亮亮的，專註地看着自己。

他終於發覺，他總是拒絕不了她的理由，就是她從頭到腳都是他喜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