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巍巍遠山,一劍江南

第10章 巍巍遠山,一劍江南

季牧從後山出來后,沒有回到寢室,而是一路穿過中庭,似乎是要奔行出山莊。

但最後,他在湖心中央的望南亭前停下了腳步。

季言風的背影靜靜的佇立在亭中。

與以往插科打諢不同,今日深夜相見的父子彼此間都沒有任何言語,只是沉默的互相對望。

空中似透着一股凝稠的氣息,讓人透不過氣來。

良久,季牧朝前一步。

他認真的朝季言風鞠了一躬,然後逕自穿過望南亭,洒然而去。

就在他即將走出青石板路、踏出明月山莊之時,季言風輕嘆了一聲。

“紅塵為客二十載,就這麼一走了之?”

他的聲音傳的很遠,並不洪亮,卻清晰無比的傳進了季牧的耳中。

季牧的腳步驀然一頓,但也僅僅是一頓。

沒有回頭,他一步邁出了明月山莊。

山門外,白駒輕聲嘶鳴,季牧輕輕摸了摸它的背脊,然後翻身上馬。

整個過程都安靜萬分,平靜的面色下帶着一股決然,沉默嚴肅。

像極了一個倔強的孩子。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輕夾馬腹,向西而去。

那個離別禮意味着什麼,他知道,季言風也知道。

深夜的官道上,一襲白衣身騎白馬,如流星般縱馬馳騁,一路向西。

季牧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他只是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能待在山莊之中。

至少今天,絕對不行。

之所以選擇向西,是因為那是去往長安城的方向,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走到那座帝都。

不過,當他前行數里之後,迎面便撞上了剛剛從天香郡趕回的季小碩與小憐。

前者見到他有些驚訝,正要開口問詢,季牧卻是漠然快馬加鞭,揚塵而過,連視線都不曾偏離半分,如同相見路人。

季小碩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雪白,彷彿明白了什麼,正要調轉馬頭朝季牧追去,卻被小憐死死伸手拉住。

“小姐!”

“小憐!”

二人幾乎同時怒吼出聲。

咚!

一聲震鳴,季小碩毫不猶豫的出手了。

拳起微鴻,勢若奔雷。

但預想中小憐倒飛而出的場面並沒有發生。

小憐穩穩的握住了她的拳頭,連一絲顫動都沒有,甚至二人身下的馬都還在奔跑,沒受到一點影響。

這不是輕易能做到的事情。

季小碩從來沒見過小憐練武。

“你…”震驚之餘,她只來得及說出這一個字,整個人便軟倒在了小憐懷中。

眼睛合上前,她看到了小憐眼角含着的淚,以及她帶着歉意的聲音。

“對不起小姐,這是…家主的命令。”

季牧策馬加鞭,速度不減,到最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跑出了多遠,來到了何方。

他只知道要不停的奔跑,離明月山莊越遠越好。

他猜到了自己即將要面對什麼。

正因如此,他才不想看到二十年前的一幕再次上演。

哪怕他無比迫切的想要活着。

但,恰恰因為有想活下去的慾望,才會有死也不想失去的東西。

夜空上,月亮漸漸隱去,太陽尚未升起。

人間陷入了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一人一馬於黑暗中奔行,像朝着深淵發起衝鋒的戰士。

這次黎明前的黑暗持續的時間,似乎比往常要長得多,彷彿象徵光明的太陽在畏懼什麼而不肯升起。

在這無盡幽暗之中,萬物都在休養生息,只有一人一馬馳騁在暗無天日的原野,不見歸途。

不知道過了多久,季牧漸漸的停了下來。

長久於黑暗中穿行,令他的眼眸多多少少能看到一些路況。

雖不太清晰,但已然足夠。

相比之下,坐下的白駒要比他強的太多。

他花了好半天,找到一棵可以供他靠坐休息的大樹,然後讓白駒隨意去周遭覓食,自己靠着那棵大樹坐了下來。

連續奔波了一夜,不曾休息也不曾進食,身體上積攢的疲倦與飢餓一股腦的向他襲來,令他直欲昏沉睡去。

但季牧知道自己不能睡,他知道這一睡可能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季牧看了看漆黑如墨天空,感覺到有什麼要來了。

所以他停了下來,沒有再跑。

因為他知道那沒有用。

這裏離明月山莊已經很遠很遠了,唯一需要趕路的理由也沒有了。

可以歇一歇,季牧內心這麼告訴自己。

但他沒有閉上眼睛。

他倒想看看,二十年前,它是怎麼找到自己的。

所以,哪怕疲憊不堪,季牧也沒有睡去。

人世間的等待分很多種。

有好的,有不好的。

但等待死亡的來臨無疑是最讓人感到痛苦煎熬的一件事情。

如同季牧此時。

他睜着眼睛看着天空,茫然若失。

周遭越來越黑,黎明沒有如約到來。

季牧在黑暗中看得久了,幾乎連自己睜眼閉眼都分不清楚,如同一個沒有知覺的稻草人。

他等了好久,正當以為自己的感覺是不是出錯了的時候……

天地間,驀然響起了一聲驚雷!

只有在升起一絲希望的同時,予以擊碎,才會最讓人感到絕望。

季牧的面色蒼白了幾分,他怔怔的看着這道與二十年前同出一轍、聲勢卻不知道超出了多少倍的天劫,面色現出一抹恐懼。

但很快的,那抹恐懼就變成了堅毅。

季牧深吸口氣,整個人平靜了下來。

那是一種能夠直面死亡的平靜。

季牧知道自己今天可能要死了,他睜大了眼睛。

是的,他要看,並且要記住。

他要將這一道道雷霆刻在靈魂深處。

但事實上,本應劈下來的雷罰卻沒有劈下,蓄而不發。

正當季牧感到有些疑惑,突然間,耳邊傳來了似是無數只野獸在大地上奔騰的聲音。

季牧心神一震。

此刻的劫……竟是來自地面。

誰也不曾料到,季牧這一次的劫並不是繼混元之後的兩儀劫,而是……三才!

湖心亭中,哪怕季牧離去也依舊能保持沉默、雲淡風輕的季言風,在這一刻面色大變。

三才者,天地人也。

季牧此刻面對的,就是三才之力的第一重——人劫。

人間從未有人有過類似的經歷。

本應依序漸進的天罰突然跳過了一重!

當然,對季牧來說,來的是什麼都無所謂。

就算此刻降下的是混元劫他也免不了一死。

用泰山砸死螞蟻和用鎚子砸死螞蟻…

區別何在?

大地之上,殺機漸起!

起初,聲音只有一點,朦朧不清。

但不多時便清晰了起來,並且越來越響、越來越沉重,如同數萬鼓錘同時擊打在一面巨大的戰鼓上,通天徹地!

季牧感覺他就是那面戰鼓。

被無數鼓錘重重擊打在胸膛之上。

這種感覺十分不好受,但他無能為力……

想怒吼一聲,卻被無盡的鼓聲浪潮直接吞沒,如同兩軍對壘中響起的一聲蚊蠅嗡鳴,是那般的蒼白無力。

季牧噴出了一口鮮血,但他無心理會,因為此時鼓聲已經達到了極致。

而黑暗中那些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怪物,也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他只來得及抽出隨身攜帶的短刀,朝第一隻沖向自己的怪物刺了下去。

他知道下一刻他可能就會被黑暗淹沒。

他知道自己今天活不下去。

但這並不代表他失去了反抗的勇氣。

因為等着別人來殺,太過丟臉。

他丟不起這人。

他的老師丟不起,他的父親也丟不起。

哪怕他面對的是天劫。

連續切碎了十幾隻都不知道是什麼形狀的怪物,季牧本應為自己平日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感到自豪。

但實際上,他現在根本就沒有這個時間。

他全身佈滿了粘稠的血液,有那些野獸的,也有他自己的,混在一起,流在身上,十分難受。

但他沒法停下,只能拿着那把隨身攜帶的短刀,一隻只疲倦的殺着。

殺到最後,季牧的內心都已漸漸麻木,只知道機械的揮舞手臂。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滾動的血,究竟是自己的多,還是它們的多了。

人力終究有時窮,更何況季牧這個無法修鍊的文弱書生?

又過了一會兒。

天地間,突然響起了一聲脆響。

雖然瞬間就被周遭的聲浪淹沒,但在季牧耳中,卻是歷歷可聞。

那是他的短刀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他的雙臂早已沒了知覺,更無力再拾起短刀。

季牧慘笑一聲,知道自己下一刻就會被撕成碎片,於是他抬頭看向了蒼天。

平靜的目光中,深藏着一抹天地都無法磨滅的仇恨!

直到死他都沒有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自己活着,就是一個錯誤?

正當他感到悲哀之時,突然一愣,目光由仇恨變成疑惑。

他看到了天空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白點。

那白點很小、很細。

輕如鴻毛、翩若塵埃。

若是平日,放到這浩渺天地間,根本不可能看見。

但偏偏…季牧看見了!

白點一瞬瞬變大,雖然看起來似乎沒什麼變化,細若銀針,但季牧卻感覺它就在變大!

季牧本以為那是懸挂蒼穹的一顆星辰,但下一刻,他知道他錯了。

因為下一刻,那道白點竟從萬里之遙,瞬息穿行到了季牧的跟前。

如同一抹劃破黑夜的流星,於無盡幽暗中……大放光明!

那是一柄劍。

一柄常年插在大地不問世事的劍。

一柄高傲到不屑於向凡夫俗子出手的劍。

因為沒有資格。

誰有資格?

天。

它就是那把劍。

那把劍如其名一樣、寧折不彎的劍。

君子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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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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