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死期
林雪皎越說越不好意思,頭垂得更加低,如果可以的話,都想把自己塞進地縫裏。
他是知道,被人欺負是多麼的難受的。
設身處地的這麼一想,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壞了。
林雪皎心裏生出了愧疚,憋了半天,咬了咬唇角:「要不……你還是打我吧。」
他轉過頭,露出了皎潔白皙的側臉,一副任由處置的模樣。
殘陽照落,風吹樹枝呼呼作響。
在一片沉默中,周獨寒終於動了。
林雪皎餘光瞥見一道陰影靠近,心頭一緊,用力地閉上了眼睛。眼睫止不住顫抖,顯然是怕得極了。
他並沒有等到想像中的疼痛。
周獨寒只是垂下了眼皮,仔細包紮着膝蓋上的傷口。
林雪皎感覺膝蓋上一涼,傳來絲絲疼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周獨寒收手:「還能走嗎?」
林雪皎嘗試着動了動,這一動,立刻疼得他小腿綳直,不敢再輕易動彈。
他臉色一白,強撐着說:「能、能的。」
周獨寒不吭聲,轉過身,半蹲在了上,露出了寬闊的肩膀。
林雪皎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輕輕「啊」了一聲。
周獨寒:「上來。」
林雪皎慢了半拍:「好、好的。」
他伸出手,搭上了面前的肩膀。
周獨寒站了起來。
在驚呼了一聲后,林雪皎的手臂用力抓緊,整個人緊緊地貼到了周獨寒的後背上。
周獨寒的呼吸微微加重,步履穩定地向前走去。
林雪皎的側臉靠在了肩膀上,隔着一層薄薄的衣物,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下方的腱子肉起伏有力,像是有一把火在燒。
他似乎是被燙到了,直起腰來,想要離得遠些。
可這一動,上半身一慌,差點就摔下來了。
周獨寒伸手一托,穩穩將人托住,沉聲道:「別動。」
林雪皎僵着身子不敢動了。
周獨寒的手掌寬大熾熱,不知是湊巧還是怎麼的,正好扶在了大腿內側。
那裏的皮膚格外的細膩敏感,在行走間,一顛一顛,怪癢的。
林雪皎不敢出聲,只好時不時地小聲抽氣。
周獨寒放緩了腳步:「那裏不舒服?」
林雪皎搖了搖頭,又反應過來周獨寒看不見,於是小聲地說:「……沒有。」他頓了頓,糾結地問,「我是壞人,你不生氣嗎?」
夜幕已近,在昏黃的光影中,傳來了青年沉穩的聲線:「壞人是不會說自己是壞人的。」
林雪皎皺起了鼻頭,下意識地問:「真的嗎?」
周獨寒:「真的。」
林雪皎糾結了起來,支支吾吾:「可是、可是……」
可是他就是壞人啊。
還是專門欺負主角的惡毒反派。
只是他「可是」半天,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周獨寒停下了腳步,把背上的人放在了一塊平坦的石頭上。
林雪皎坐在了上面,手指不安地蜷縮了起來,偷偷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一坐一站,這般更顯得周獨寒身材修長高大,背光而站,讓人生出了懼意來。
他在偷偷看周獨寒,周獨寒也在看他。
經過了一番折騰,少年的臉頰上還殘留着淚痕,鼻尖也還是紅的,額前碎發散亂,眼瞳里像是含了一汪水,無論何時都是濕漉漉、怯生生的。
膽子實在是太小了。
稍微遇到點風吹草動,就被嚇得眼淚汪汪。
周獨寒的眉心一動:「小師叔。」
林雪皎似乎正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突然聽見耳邊響起一道聲音,遲鈍而茫然地望了過去:「啊……?」
周獨寒:「若是下次再遇到危險……」
話還沒說完,林雪皎就急急道:「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周獨寒啞然:「不是。」他緩聲道,「若是有下次,儘管推我出去便是。」
林雪皎愣住了,過了半晌,才猶豫着說:「為什麼?」
周獨寒語氣認真道:「我皮糙肉厚,自然不怕這些,要是傷了小師叔就不好了。」
聽到這話,林雪皎頓時坐立難安,雙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好了。
林雪皎一直又笨又怯弱,早就已經習慣了被欺負、被耍得團團轉了,不管怎麼委屈,忍一忍就過去了。
可偏偏就受不了別人對他好。
尤其是,他還要反過來欺負對他好的人。
林雪皎十分心虛,連看都不敢看對方一眼。
周獨寒又道:「小師叔受了傷,在這裏等我,我去附近看看有沒有月夜草。」
說罷,沒等林雪皎的回答,他就轉身走入了林間。
呼——
一陣冷風吹來,樹影搖曳,猶如鬼影森森。
夜幕徹底黑了下來。
四周閃爍着熒光,應當是驅逐野獸用的藥草
林雪皎抱住了自己的肩膀,蜷縮成了一團,可憐極了。
【宿主】
林雪皎「嗯」了一聲,帶着些鼻音:「仇恨值……怎麼樣了?」
2208:【……還是零】
林雪皎垂下了頭,眼睫微微一閃,充滿了迷茫:「是我做的不對嗎?」
2208很想說:你問我,我問誰去啊?
但是它還是忍住了,在默然片刻后:【不是你的問題】
林雪皎的唇角一張一合,遲疑道:「那是誰的問題?」
2208毫不猶豫:【也不是我的問題!】
2208可是根據劇情,再經過縝密的數據分析,方才得出這麼一個萬無一失的計劃。
宿主也很聽話,執行了計劃。
怎麼也不可能是他們的問題。
那麼,有問題的……就只有周獨寒了。
2208得出了結論:【周獨寒太不要臉了!】
林雪皎不明白,怎麼就扯到不要臉上面去了?
想起之前發生的種種,2208就忍不住咬牙切齒:【看來,來輕的已經不行了】
林雪皎意識到了什麼,腳趾蜷縮了起來,有點想哭。
之前做的還算是「輕」的,那怎麼樣才算是「重」的?
他隱隱生出了一點不安。
但因為性格柔弱膽怯,又不敢去反駁2208的話。
2208:【你聽我的,這樣,然後這樣……你知道了嗎?】
林雪皎哽咽了一下:「知、知道了。」
……
與此同時。
周獨寒孤身一人步入了林間。
每走出一步,他臉上的溫和神情就淡去一分,等到停下腳步的時候,眉眼間生出了一片冰冷的戾氣來。
聲音帶了三分寒意:「出來。」
待到聲響落下,暗中樹蔭晃動,走出了兩道身影來。
不是別人,正是之前一直在針對周獨寒的兩個弟子。
其中一個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會一直跟在小師叔的邊上。」
另一個人幫腔:「嘖嘖,你是沒見那個樣子——跟條狗一樣。」
「是了,他這樣的廢物,為了得到小師叔的庇護,還不得伏低做小,拚命去舔小師叔的腳。」
這兩人本想激怒對方,只是話音落下,見到周獨寒的臉色微微一變,倒不太像是生怒了。
那兩人也沒多想,冷笑了一聲:「既然來了這裏,那就別走了。」
後山危險重重,每年都有弟子折損在這裏。
一個外門弟子,就算死在這裏,也沒有人會多想,只會覺得是他自不量力,死了也活該。
他們兩人早就看周獨寒不爽了,怎麼能放過這次好機會。
那人盯着周獨寒:「也算是你運氣不好,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如果你好好待在小師叔的身邊,我們也不敢動手,如此一來,只能說今日就該是你的死期。」
「還好小師叔不在,我們可不想讓小師叔知道。」
周獨寒眉梢一揚,不見懼意,反倒笑了起來:「話說的不錯。」
夜黑風高日,正適合……放火殺人。
他右手垂在身側,劍刃微微顫抖。
不是在畏懼,而是在渴望着戰意。
他早就察覺到了這兩人的暗中窺視,故意孤身一人前來赴險。
周獨寒輕嘆了一聲:「其實……我也不想讓小師叔知道。」
小師叔膽小,必定是怕的。
心念一動,劍光閃過,倒映着月光。
光輝落在了周獨寒的眉心,滿是肅殺,與往日溫和儒雅截然相反。
光影交錯。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林間散開。
一道身影轟然倒下,在地上滾了一圈,一雙眼睛驚恐地向上,他到死也不知道,周獨寒的劍為什麼會這麼快。
當然快了。
他日日不綴,磨礪手中之劍,劍意銳利,這一劍,足以跨階對敵。
周獨寒垂下了手,一抹血光從劍刃處流淌而下,滴滴落在了地上,形成了一個小水窪。
另一個人驚慌而逃,腳步踉蹌,活像是身後有厲鬼在追着一樣。
周獨寒轉開了目光,並不着急去追,唇角噙着一抹冷意,緩步上前去。
夜幕深沉。
林間傳來烏鴉的「嘎嘎」聲,刺耳難聽,如同在送葬一般。
最後,那人倒在了山丘上,依舊是死不瞑目。
周獨寒低頭看着,輕嗤了一聲,任由屍體從山坡上滾下,逐漸消失在陰影中。
血腥味散開,一雙雙綠油油的眼睛亮起。
想來,等不到明日,就會被野獸啃噬得一乾二淨,連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
周獨寒收劍,撣去肩頭的浮塵,折返回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人要是自找死路,閻王也救不回。
……
樹林分開。
林雪皎縮到了角落,在黑暗中瑟瑟發抖。
是被凍的,也是嚇的。
他怕黑。
尤其是在這般寂靜的荒郊野嶺,稍微一點動靜,都能嚇到他。
咔嚓——
樹枝折斷的聲音響起。
林雪皎哆嗦了一下,拚命瞪大了眼睛,望向了聲音傳來的地方。
等到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面前後,他鬆了一口氣,迫不及待跳下了石頭,忍着痛疼,一瘸一拐地迎了上去。
許是太過激動了,一時剎不住車,竟一頭撞到了來人的懷裏。
鼻子一酸,從喉嚨里發出了一聲嗚咽。
周獨寒的動作一頓,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像是安撫:「……小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