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丟人
周獨寒不言語。
林雪皎越發認定了自己的想法沒錯。
之所以表現得這般雲淡風輕,是因為還未被外人看見窘態。
就如2208所說的,只要在大庭廣眾之下……
思緒戛然而止。
想起之前的所作所為,他為難地吸了一口冷氣。
難道真的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做這些事嗎?
這也太羞人了。
林雪皎默默地紅了臉頰,往下埋了埋頭。
就在沉默間,對方倒是先發現了他們,先一步走了過來。
眼看着人影靠近,林雪皎臉上的紅暈未散,推搡了一下周獨寒的肩膀,從後背滑了下來,落在了地上。
不知是不是有意,周獨寒上前一步,將人牢牢地擋在了後面,不讓他人窺見一點風光。
林雪皎從後面探了出來,好奇地張望着。
上清宗上下階級分明,身份尊貴者着白衣,精英弟子着青衣,普通弟子着灰衣,外門雜役則是粗布麻衣。
走來的都是些內門弟子,大多着灰衣,唯獨中間那一位是一襲青衣,被眾星拱月,都在奉承討好着。
青衣弟子自是意氣風發,腳踏祥雲,手持摺扇,簪冠攜玉,好不自在快活。
按道理來說,這樣的人是不會在意區區一個外門雜役的。
可他偏停下了腳步,來到了周獨寒的面前,像是認識一般,還打了聲招呼。
他文質彬彬地笑道:「這不是周兄嗎?」
周獨寒微微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
林雪皎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徘徊了一下。
青衣弟子手中的扇骨一折,上面顯現出一道飄逸雋秀的落款——葉明琢。
招呼都打過了,那麼接下來便是好戲開場了。
果不其然,身邊那些弟子立即憤憤不平道:「一個雜役而已,竟然這般孤傲。」
「是了,還是葉師兄好說話,若是我,非得把他發配去戒律堂,挨上一頓鞭子不可。」
「有些人,就是要吃點苦頭才懂得該如何說話做事。」
聲音嘈雜,一波高過一波。
葉明琢倒也不阻止,含笑聽着,直到聲響落下,方才道:「你們是誤會周兄了,周兄出身不凡,乃是世家之子,有些傲骨自是正常的,哪會與我們一般。」
「呵,世家。」
「就算家族再顯赫,如今也只是一個廢物。」
「人就要學會低頭……」
葉明琢得意地瞥了一眼,心中大為暢快。
他與周獨寒的淵源說起來可長。
葉父葉母是周家家主小妾的親戚,日子過得清苦,時不時腆着臉上門來打秋風。
七歲那年,他天資初現,被周家資助着去讀書修鍊,有幸拜見這位周家懷仙骨而生的天才。
那時周獨寒身披一件鴉青色滾邊卍字花紋大氅,眉眼溫和,卻依舊能看出居高臨下的冷漠。
他在檐廊雪中匍匐,磕頭道賀。
而這人看都未曾看他一眼,端得是冷清孤高。
從那一刻開始,不甘與自卑在心中瘋長。
心頭髮狠地想着,總有一日,要將眼前的一切都踏在腳下。
而怎麼也沒想到,這一日來的這般的快。
周獨寒就像是一顆流星,璀璨了沒多時,就才天際墜下,黯淡無光。
他拜入上清宗,前途無量,而周獨寒卻只能當一個外門雜役,若無機會,再也翻不過身來。
葉明琢壓住了心頭的一點冷笑:放心,他不會讓周獨寒有這個機會的。
想到這裏,葉明琢上前,想要伸手拍拍周獨寒的肩膀。
可不料對方側身躲過,讓他拍了個空。
葉明琢也不惱:「聽聞外門遴選即將開始,你得了一個名額,還得好好努力才是。」他別有深意,「我在內門等你。」
周獨寒斂眸,直言道:「我已不參加外門遴選。」
葉明琢難掩驚訝。
這周獨寒一向有傲骨,先前是天之驕子,後來落魄了也不曾安心平凡,拜入了上清宗,寧可在外門當個雜役。
前些日子想盡辦法混進了試劍坪學劍,還去了後山取得月夜草,僥倖得了一個遴選名額。
怎麼說不去就不去了?
想來是自覺沒有前途,不再折騰了。
葉明琢哈哈一笑:「你能認清現實,很好、很好。」這兩句「很好」一聲高過一聲,心中實在痛快,說了一句,「你就好好待在外門,若是缺了什麼、少了什麼,儘管來尋我,我們相識一場,總不會讓你太難過的。」
他無比暢快。
沒有什麼能比將往日端坐雲巔的天驕之子踐踏在泥地狠狠羞辱,更令人開懷。
周圍的弟子應和了起來。
葉明琢不方便說的,他們來代勞,你一言、我一語,說的一句比一句難聽。
周獨寒眉目沉靜,不為所擾——比這難聽的,他都聽過了。
葉明琢含笑聽着,等火候差不多了,這才一抬手,道:「夠了,這些話也委實太過份了些。再說了,就算怎麼樣,不過一個外門雜役而已,何必自降身份與其計較?」
那些弟子們揣摩到了心意,也紛紛停了下來。
就在這一片難得的寂靜中,一道細弱的聲音響了起來:「他不是外門雜役了。」
聲音雖弱,但卻讓人難以忽視。
眾人紛紛停下了動作,看了過去。
在周獨寒的身後,站在這一道身影。
少年生得很白,又格外地纖瘦,包裹在錦繡白衣中,好似一支似折非折的花。
碎發落在額間,一雙圓眼濕漉漉的,澄澈清明,分外動人。
葉明琢顯然是認了出來,連忙拱手:「小師叔。」
「——小師叔。」
眾人齊齊開口,乍一下,驚得林雪皎往後退了退,肩膀也微微一顫。
「嗯……」林雪皎挪動着腳步,往周獨寒身側靠了靠。
走到一半,又想起什麼似的,停下了腳步,下巴抬了抬,認真說道,「他是第六峰的奴僕了。」
林雪皎原本打的注意是在眾人面前使喚奴役周獨寒。
可偏偏這些人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他等啊等啊,等到這些人都要走了,都沒找到機會。
一心急,只好自己跳出來,主動把事情戳破了。
2208鼓勵:【沒錯,就是這樣!】
從這些人方才的行徑上看,只要知道周獨寒成了奴僕,必定會冷嘲熱諷,做出尖酸刻薄的舉動。
這樣一來,周獨寒必定難以忍耐,感覺到屈辱不甘。
到時候,這仇恨值還不「蹭蹭」往上漲?
得到了肯定,林雪皎更受鼓舞,還挺了挺胸脯,特意問了一句:「你們知道了嗎?」
知道是知道了。
但這些人的表現,和他想像的不太一樣。
他們並沒有對周獨寒冷言冷語,大肆嘲諷,反倒是面面相覷,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葉明琢更是臉色沉了下來。
林雪皎覺得氣氛有些奇怪,下意識地看了眾人一眼,嘴唇微微一動,試探着問:「你們……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目光所及,弟子們紛紛低下了頭,不敢與其對視。
他們並沒有覺得林雪皎是故意用「奴僕」的身份在羞辱周獨寒。
在此情此景下面,那些話落在他們耳中,是在為周獨寒出頭。
尤其是最後一句,是赤-裸裸的震懾。
葉明琢臉色更加難看,強撐起了一個笑容:「小師叔,是我們無禮了,不知這周兄……周師弟是第六峰的奴僕。」
林雪皎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反問:「現在你們不是知道了嗎?」
葉明琢咬牙:「是我們做錯了。」
林雪皎更加不解:「你們錯哪裏了?」
葉明琢被問得支支吾吾,一閉眼:「弟子實在不該口出狂言,譏諷周師弟。」
在他們看來,打狗也得看主人。
周獨寒既已是第六峰的奴僕,如今被他們這般對待,是傷了第六峰的臉面,所以小師叔要這麼詰問。
與其嘴硬,不如爽快承認。
不過也不是什麼大錯,認了,面上過得去就行了。
葉明琢本以為會輕鬆揭過,沒想到小師叔又輕聲道:「沒事,你再多說些。」
葉明琢沒敢把這話當真,琢磨了一下——看來這是要追究到底的意思了。
林雪皎熱切地看着葉明琢。
從剛才的舉動上來看,這人口齒伶俐,實在是能說會道,說不定就能將周獨寒激得發怒。
於是道:「快說。」
在這種情況下,葉明琢哪裏敢說話,現在都恨不得自己就是一個啞巴,只會「阿巴阿巴」。
林雪皎蹙起了眉頭:「剛才你不是挺會說的嗎?」
葉明琢的冷汗「唰」得一下就下來了,慌忙道:「弟子知錯,自會去戒律堂領罰。」
說罷,他迫不及待地逃離了現場。
而那些弟子也亦步亦趨,如鳥雀群散。
林雪皎張了張嘴唇,還想要說什麼,結果還沒開口,一群人就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林雪皎:怎會如此?
就在這時,一道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小師叔。」
林雪皎一個激靈,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熾熱的氣息靠了過來,「多謝小師叔解圍。」
林雪皎囁囁:「我沒給你解圍……」
周獨寒:「那小師叔是為何出言?」
林雪皎不會說謊,如此問來,更不知該如何應答,吞吞吐吐,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我……」他心中一急,閉着眼睛,慌忙出口,「我就是想讓你丟人!」
這下倒是輪到周獨寒不解:「何為丟人?」
林雪皎攪動着衣角,含糊說道:「當我的奴僕……不覺得屈辱嗎?」
周獨寒輕笑了一聲:「還不夠。」
林雪皎:「……什麼還不夠?」
周獨寒的聲音輕淺,猶如山中霧凇,意味深長道:「如今所為只是分內之事,若真要稱得上是屈辱,恐怕只能侍執巾節,同寢同眠,時時伺候左右才行。」
林雪皎沒聽懂,在心中問:「什麼意思?」
2208尖叫:【他就是不要臉,想占你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