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千零二

一、二千零二

悶熱。

嘈雜。

這是一個灰黑色的世界。

王筆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個選煤廠。

遠處,破碎機正在大口的咀嚼堅硬的礦石,發出嘎嘣嘎嘣的脆響。

傳送機械運行的時候發出嘩啦啦的摩擦聲,機械手臂像是得了帕金森綜合征,哆哆嗦嗦的挑揀出煤礦中的矸石。

它太老舊了,以至於無法勝任自己的崗位。

工廠不得不聘請許多大爺大媽,在傳送帶兩側,輔助機器,手動挑揀矸石。

“這是哪裏?”

他前一刻,還在借酒消愁。

奮鬥二十年,四年前,在房價和利率的高點,終於咬牙換了一個大房子,月供一萬七,工作穩定情況下,能扛得住。

自己苦點沒關係,無非是多加班,為了家人能過好一些,咬咬牙就堅持過去了。

兩年前大環境突遭變化,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第一批裁員對象。

沉重的房貸,逐步壓垮了一切。

頭幾個月還能通過各種關係借錢,勉強支撐。

時間一長,終於撐不住了。

大房子被銀行收回去拍賣,賣了四百萬,只抵扣了貸款本金六百五十萬的一部分,餘下兩百五十萬,還得由他慢慢償還。

房子沒了,房貸還在。

為了這事,妻子跟他離婚,帶着孩子離去。

他又變成了孤獨的一個人,沒有家,更沒有一個家人,在熙熙攘攘喧鬧的城市,像一隻幽靈一般漫無目的的遊盪。

他記得自己醉倒在公園長椅上,醒來卻發現周遭的世界變了。

變得陌生,而又有些熟悉。

“得水煤礦啊!”旁邊一個聲音給了他解答。

“你是王嘉友?”王筆詫異的看着旁邊的少年。

在他到處借錢還貸被拒絕的時候,王嘉友這個窮兮兮的打工人,居然給了他三萬多元,幫他熬過了兩個月。

“你不認識我這張帥氣的臉了?”

“我是沒想到你還這麼年輕……”

王筆恍然間,似乎明白了什麼,愣怔了半晌之後,問道:“今天是哪一年,幾月幾號?”

“2002年7月15號。”王嘉友不覺有他,如實回答。

“2002年!”

王筆大聲驚叫。

這個時間,他剛高考結束,填完志願。

正好趁着暑假期間,跟隨父親來到煤礦上,打零工,賺點大學的生活費。

一天十元的報酬,從煤礦中挑選出矸石。

忽然……

彷彿有一道晴天霹靂,從腦海中間劃過。

這個日期,不對勁!

就在這一天,他在世上的唯一親人,他的父親,也離他而去!

刻骨銘心的記憶碎片,翻湧着從記憶深處浮了上來。

父親的身體,被水浸泡浮腫得就像是一頭肥豬。

這個比喻非常不恰當,但那就是他親眼所見。

“得水煤礦……”

他猛然驚醒,看了眼窗外,朝陽刺眼,連忙問道:“我爸呢?”

“你爸這會兒應該下井了。”王嘉友的語氣顯然也不確定。

“他們不能下井!”

王筆大呼一聲,直接衝出了選煤廠。

“誒,幹嘛去,今天錢不賺了?”王嘉友遲疑了一下,跟着跑了出去。

王筆跑到了煤礦井的井口。

那裏是煤礦重地,閑人免進。

“今天換班了嗎?”他被攔了下來,

連忙詢問井口的職工。

“早換班了,早班六點下去,七點正式開干。”

“今天不能採煤!”

“你誰啊?小孩子別在這裏玩鬧,快離開!”

“你認識我爸嗎?他叫王全貴,你把他喊上來,我是他的兒子!對了,還有他的爸爸王德顯,把他們喊上來,我有急事找他們!”

“下了礦井,沒到下班時間肯定是上不來的!”

“今天井下要發生事故,會死人的!”

“小屁孩你懂什麼,烏鴉嘴不要亂說話,趕緊走開!”

王筆無論如何哀求和警告,對方都聽不進去,還被攆走了。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速度越來越快,血壓也升高了,渾身發熱。

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他急得團團轉,也深知礦山管理森嚴,要想把自己的父親從事故中拯救出來,跟井口這些普通職工廢話根本沒有用。

於是他來到了礦長辦公室,卻見大門緊閉。

“來不及了!”

現在想要聯繫數百米深的礦井之下,喊破嗓子也沒有用,只有通過調度室,才能通過對講機和廣播傳達地面的意思。

王筆直接沖向了調度室。

因為他的貿然闖入,兩名保安已經追了他一路,終於在調度室門口,把他拉住了。

一個保安拉着他一條手臂,一個保安抱住了他的腰。

“礦井下面馬上要發生透水事故,必須馬上停產,把所有人都撤出來!”

王筆一隻手牢牢地拉住調度室的門框,朝裏面大聲疾呼。

這小孩不打招呼就跑進了辦公重地,保安急壞了,使勁拉着王筆,想把他拖出去。

沒想到這個少年力氣很大,兩個人居然拉不動!

一個保安朝調度室歉意道:“李總工程師,不好意思,這小子偷跑進來,我們馬上把他帶走。”

王筆見到一名穿着藍色工裝的人,端着茶杯,像是領導,從調度室走來。

他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繼續大聲疾呼:“來不及了,快停產,把人都喊出來!”

被稱為李總工程師的中年人,看到門口少年青澀的臉頰,此刻憋得通紅,汗水浸透了烏黑的頭髮,脖子和手臂上青筋暴突。

少年抓着門框的手掌,指甲陷進了木頭裏面。

“你是誰?”中年人問。

“我是誰不重要,時間來不及了,必須馬上把礦井裏面的人全部疏散出來!”王筆抬頭,滿眼通紅,“馬上停產!”

“停產?”

中年人揮手示意保安鬆開手,緩緩道:“你知道我們得水煤礦一天的煤礦產量是多少嗎?將近兩萬噸。停產一天,我們就損失將近三百萬元!”

“停產命令的下達,不是哪一個人隨口一說就能決定的!”

“如果現在不停產,透水事故發生之後,別說是停產一天,得水煤礦就得停業整頓!”

王筆雖然很着急,但沒有徹底失去理智。

望着對方的眼眸,透着焦慮、哀求。

“透水事故?”

李總工程師當然知道這種事情的可怕。

礦山上一旦出現安全隱患,肯定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對待的。

他扭頭朝調度室命令道:“小陳,馬上跟綜采隊的曾隊長聯繫,看看有沒有透水徵兆。”

調度室的工作人員通過對講機,很快就聯絡了採煤工作面的負責人,放下對講機,扭頭彙報:“曾隊長說了,他們下面沒有透水徵兆,空氣相對來說還是比較乾燥的,也沒有滲水的跡象。”

“一點徵兆都沒有?”李總工程師確認。

“曾隊長說一切正常。”

“那就沒問題,曾隊長經驗豐富,他的話還是非常可靠地。”

李總工程師對於王筆剛才的話泛起的一絲絲擔憂,現在徹底放心了。

“你也聽到了。礦山上安全問題事關重大,不要胡亂散播謠言造成恐慌。念在你年紀還小,我就不追究了。”

“不是……”

王筆也有些迷糊。

他也是專業人士,也知道煤礦巷道透水,肯定會有明顯的徵兆。

按照上一世的記憶,今天得水煤礦可是發生了大事故,透水量巨大!

不可能沒有徵兆的!

怎麼可能一切正常呢?

哪裏出了問題?

“你們肯定有疏漏的地方!”他滿眼通紅,但還沒放棄吶喊。

“我們不久前才剛剛做了水文勘探,地下水位很低,不可能有錯的。-”

李總工程師揮了揮手,示意保安把王筆帶走。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保安拖着離開了調度室,王筆真的穩不住了,噴着唾沫,怒吼道:“你們肯定錯了!煤礦巷道今天肯定發生透水!”

李總工程師已經轉身走進去。

“要是發生事故,你們一個也跑不掉,礦長是第一責任人,你就是第二責任人!”

王筆不願放棄,怒吼的聲音響徹整棟樓,“相信我,你完蛋了,你的人生徹底毀了,你肯定要坐牢!”

在這種行業幹活的,很多人都有所忌諱。

聽到如同詛咒一般的話,李總工程師轉身回來,面容泛着怒意,振臂斥道:“把他拖走!”

隨行而來的王嘉友,也覺得今天的王筆像瘋了一樣,低聲勸道:“王筆,別鬧了,咱們回去幹活吧。”

王筆被拖着出了調度室,卻猛然掙脫了兩個保安的束縛,再次衝進了調度室。

李總工程師以為這個少年要跟他拚命,嚇得丟出了手裏的茶杯,用雙手護着面部。

噗通!

一聲沉悶的聲響,他抬頭,看到少年跪在了他的面前。

少年雙眸依舊通紅,此刻泛起了淚花。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現在的年輕人,腰桿硬得很,哪還有人捨得下跪。

他頗為動容,詢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只想立刻見到我的父親,他叫王全貴。求你了,把他叫上來,就說他的兒子想他了!”

王筆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守護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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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煤老闆到工業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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