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回落魄霸王及早困命 怡紅公子徹夜難眠
詩云:
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黛玉之病漸好,生日又快到了,賈母知她這一冬受罪不少,命鳳姐給她張羅着好好過個生日,沖沖喜、壓壓病。
鳳姐得了令,立時請過一班戲來,就在賈母正廳前搭起檯子。據說來的是新戲,賈母高興,便將琉璃戲屏隔在後廈,裏面也擺下酒席。上首薛姨媽一桌,由王夫人陪着;對面老太太一桌,由邢夫人陪着。下面尚空着兩桌,賈母叫喊他們快來。沒過多久,鳳姐領着眾丫頭,簇擁着黛玉來了。黛玉略換了幾件新鮮衣服,打扮得宛如嫦娥下界。只見她將青絲挽成了墨花髻,髮鬢上插着芙蓉流蘇金步搖;粉色的及地蕾絲花邊長裙,銀絲線在裙擺、袖口、領口勾出流雲圖,裙擺處還綉了細密桃花瓣。淺淡上裝,袖邊寬迤飄逸,胸前亦綉幾朵桃花,更顯得可愛優雅。腳踩櫻色桃花繡花鞋,玲瓏嬌臉未施脂粉。黛眉如墨斜飛,眼眸動人善睞。肌如凝脂,似吹彈可破,玉手芊芊如蔥,水嫩倍現。
黛玉含羞帶笑的,出來見了眾人。湘雲、李紋、李綺都讓他上首坐,黛玉卻不肯。賈母笑道:“今兒坐了罷。”薛姨媽也說:“今日是林姑娘的喜事,不坐上座怎麼行?”賈母笑道:“正是。”
大家坐定,黛玉留神一看,唯獨不見寶釵,便問薛姨媽道:“寶姐姐怎麼沒過來?”薛姨媽道:“她原想來的,只因家裏沒人,來不了。”黛玉微笑道:“姐妹們多時沒見了,怪想她的。”薛姨媽笑道:“她也想你們,過幾天我叫她作東,請大家過去聚聚。”
正說著,丫頭們開始穿梭着斟酒,菜也上來了,外面也開戲了。開場是兩出吉慶的歡喜戲,到了第三出,只見金童玉女,錦旗寶幢,引着個霓裳羽衣的小旦,頭上披着一條黑帕,唱了幾句兒進去了。眾人都不知道是何戲。鳳姐卻說:“我聽外面人說,這是新打的《蕊珠記》裏的《冥升》。小旦扮的是嫦娥,前時因降落人間,差點兒給人當了老婆,幸虧觀音菩薩點化,她未嫁先死,這時正要往月宮飛呢。”寶玉一聽,拍着手笑道:“你們不聽見曲裏頭唱的:‘人間只道風情好,那知道秋月春花容易拋?幾乎不把廣寒宮忘卻了!’我是真聽出來了。”說完扭頭看黛玉,卻見她一臉愁容,心裏想:剛還好好的,如何又不開心了?又不敢過去問她,只得繼續看戲。第四齣是《吃糠》。第五齣是達摩帶着徒弟過江回去。這兩出把寶玉的興緻也看沒了,正在惆悵之間,忽然台上扮出些海市蜃樓,又熱鬧起來。
大家吃着酒,賈母便問薛姨媽道:“我聽見前兒丫頭們說你們那邊沒了一個丫頭,叫什麼‘秋菱’‘秋菱’的,不知是誰,問起來才知道是香菱。怎麼那孩子好好的竟會尋死,還又改名兒了呢?”薛姨媽不知是誰告訴了賈母,滿臉不自在,嘆了口氣道:“老太太再別提了這個了,自從蟠兒娶了一個不知好歹的媳婦,家裏便咕咕唧唧,成日不得安生,如今鬧的也太不像個人家了。我也說過幾次,可那兩口子偏長了一對牛心,不聽說,我也沒那麼大精神和他們盡着吵,只好由着來。沒聽說哪家人家丫頭的名兒亂改的,只她剛來兩天,就發號施。”賈母道:“不就一個名兒嗎?什麼要緊?”薛姨媽道:“說起來,我也怪臊的。其實老太太這邊,有什麼不知道的?她哪裏是為這名兒不好?她肯定是因為這名兒是寶丫頭起的,
才要改。”賈母道:“這又是什麼原故?”薛姨媽拿着手絹子,不住的擦淚,未曾說,先又嘆了口氣道:“老太太還不知道呢,如今蟠兒這新來的媳婦,專和寶丫頭慪氣。前日老太太打發人看我去,家裏正鬧着呢。”賈母連忙問道:“清官難斷家務事兒,這婆媳妯娌之間,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依我勸,姨太太竟還千萬別把他們放在心上。他們也是新過門的小夫妻,哪有勺子不碰鍋沿的?過些時日自然就好了。我看寶丫頭性格兒溫厚和平,雖然年輕,比大人卻強過幾倍。前日我們這邊,還都讚歎了她一會子。都說像寶丫頭那樣心胸脾氣兒,真是百里挑一的!不是我說句冒失話,她給人家作了媳婦兒,不是哪家天上掉了餡餅呢?祖墳冒了青煙呢?如何能叫公婆不疼,家裏上上下下不賓服呢?”
說完又繼續看戲,正在高興時,忽見薛家的一位家人滿頭大汗急闖進來,對薛蝌說:“二爺趕緊回去吧!一併回明太太也回去!家裏出了大事。”薛蝌道:“怎麼了?”家人道:“一言難盡,回去再說罷。”薛蝌來不及告辭就走了。薛姨媽正在裏頭興緻勃勃地看戲,聽丫頭們傳話進去,急忙起身,道了聲別,即刻上車回去了。這一下弄得大家不明所以,賈母對鳳姐道:“你打發人跟過去聽聽,出了什麼事,到底還是一家人。”鳳姐答應着,派人跟過去了。
賈府那邊依舊熱鬧,薛姨媽到了家,只見兩個衙役站在二門口,幾個夥計陪着。那衙役們見許多從人,簇擁着一位老太太,知是薛蟠之母。看了這個勢派,也不敢造次,只是垂手侍立,讓薛姨媽進去了。薛姨媽走到廳房後面,就聽見有人大哭,一聽聲音,便知是金桂。寶釵迎出來,滿臉淚痕地說:“媽媽回來了,先別著急,聽我們仔細說。”薛姨媽進了屋子,聽寶釵一講,才知底細,問:“到底和誰?”寶釵道:“不管是誰,打死人總是要償命的,只商量着怎麼辦才好。”薛姨媽頓時急哭了,寶釵喊來家人們商議。家人道:“依小的們的主見,也不是天塌下來的大事,無非是打點銀兩。”
寶釵怕母親着急,便說:“也不必商量,如今媽媽也知道了,你們快同二爺辦去罷。”薛蝌與薛姨媽交代了幾句,便帶着人往外走,寶釵道:“有什麼消息,打發人即刻傳來,別讓我們娘兒倆擔心。”
這邊還等着薛姨媽拿主意,沒想到她早已失了方寸,幸而有寶釵作主。那金桂趁着空兒嚷道:“平常你們只管誇他從前,一點事也沒有。如今真打死人了!我看你們怎麼辦。平日裏只講有錢,有勢,有好親戚,這時候我看都沒影兒了。大爺明兒有個好歹,我也不能活,大家都死了乾淨!”說著,又大哭起來。薛姨媽一聽,越發氣的抖了起來,寶釵急忙解勸。
過了幾日,有小廝回來,拿了一封信。寶釵拆開,見上面寫着:大哥人命是誤傷,不是故殺。今早用蝌出名,補了張呈紙進去,尚未批出。大哥口供不好。待此紙批准后,再錄一堂,只要能翻供,便可得生了。再取銀五百兩使用,千萬莫遲。並請太太姑娘放心。餘事請問小廝。
寶釵一一念給薛姨媽聽了。薛姨媽說道:“看來竟是死活不定了!”寶釵道:“媽媽別著急,事情還沒定準呢,只須銀子過去,翻了供就沒事了。”
寶釵命小丫頭把小廝叫進來細問,才知道了根細原由。原來,自從家裏夏金桂鬧的利害,薛蟠便沒心思在家,總要到南方置貨去。他想約人同行,正好遇見蔣玉函帶着小戲子進城,薛蟠同他一起吃飯喝酒。因為那個掌柜的老拿眼瞟蔣玉函,大爺就有了氣。第二天,薛蟠又來喝酒,想起頭天的事兒,因言語不和,便與那個掌柜的打將起來??
薛姨媽沒了辦法,只好去求王夫人,托王夫人轉求賈政。賈政問了經過,見無法推脫,只好先應了。薛姨媽又兌了銀子,叫小廝趕着去了。三日後薛蝌果然有了迴音,大意是:
“用銀兩做了使費,哥哥在監里並不受苦,請太太放心。但事情尚未完結,還須等等。”
薛姨媽問回來的人,那人說若想救人,還須謀得大情,送出大禮,再遲了就怕無可挽回。薛姨媽聽了,又到賈府與王夫人說明原委,懇求賈政。賈政只肯說情,不肯提起銀兩。薛姨媽恐怕說不應,又求賈璉出面,花了幾千銀子,才把那個知縣買通。
薛蝌那裏也沒少使了手段,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知縣得了好處,當堂斷了個誤傷發配,薛蟠總算保住了性命。
且說賈府上下,也因薛蟠的事兒紛紛擾擾,唯獨不關心的便是寶玉。一日,他回到自己房中,換了衣裳,忽然想起蔣玉函給的汗巾,便問襲人:“那條紅汗巾子放哪兒了?”襲人道:“我幫你擱着呢,問它做什麼?”
寶玉道:“我只隨便問問。”襲人道:“你沒有聽薛大爺這幾天弄得沸沸揚揚,他與這些混帳人相處,才鬧到人命關天。你要把這些心思都放在念書上,保准那個金榜上會寫了名兒。”寶玉笑道:“那叫金榜題名。”襲人也笑道:“跟着二爺沒白混,學了好多文詞兒。”寶玉被襲人一提醒,又說:“沒見過蔣玉函,你知道他是何種人物?莫說我喜歡他,你見了也喜歡!”“不就是個戲子頭么,有什麼好,還能好過你這富貴閑人?”襲人不服。“等見了他你就知道了,他是人中龍鳳,強過我百倍呢!我要是女的,便嫁給他!”襲人聽了,越發心中打起鼓來,從今往後,總想見識見識這個“蔣玉函”。
卻說寶釵因為薛蟠的事兒手忙腳亂,雖有下人辦理,寶釵卻總怕安排不周,凡事都要操心。到底是從小嬌生慣養的,一日發起燒來,湯水不下。鶯兒急忙去找薛姨媽,薛姨媽過來看時,只見寶釵滿面通紅,身如燔灼,連話都說不出來。薛姨媽趕緊請醫調治,才漸漸蘇醒回來。寶釵一病,早驚動了榮寧兩府的人,鳳姐馬上打發人送十香返魂丹來,王夫人又送來了至寶丹。賈母邢王二夫人以及尤氏等人,都打發丫頭過來問候,唯獨不叫寶玉知道。一連治了七八天,又吃了“冷香丸”,才漸漸好起來。
晚上,王夫與賈政商量事兒。賈政道:“薛蟠的事兒,咱們也算出了大力,別再上心了,仔細引火上身。”王夫人又提起寶釵的事來,說道:“這孩子既然讓老太太看上了,就算是我們家的人,該早些娶過來才是,別叫她總在那邊操心,真怕時間長遭塌壞了身子。”賈政道:“他家這樣,你說的沒錯。如今到了年底,各自要料理家務。今冬放了定,明春就過禮。過了老太太的生日,就擇日子娶過來,好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
次日,王夫人親自去見薛姨媽,把賈政的意思說了。飯後,王夫人又陪着她來到賈母房中。賈母也很關心薛家的事兒,問道:“姨太太別擔心,有孩子們支應着呢。”薛姨媽道:“多謝老太太關心。”王夫人趁着把賈政說的話告訴了賈母,賈母十分高興。正說著,寶玉進來了,賈母問:“今天上學沒有?”
寶玉道:“才打學房裏回來,聽說姨媽來了,過來給姨媽請安。”寶玉問:“寶姐姐可大好了?”薛姨媽笑道:“好了。”大家正說著寶玉和寶釵的婚事,見他進來卻都掩住了。寶玉見他來了,眾人的話便少了,還以為是說薛蟠的事兒,坐了坐便回怡紅院了。
晚上吃過飯,乘着熱乎勁兒,他便跑到瀟湘館來看黛玉。想問問她過生日時為什麼不喜歡嫦娥奔月的戲。掀簾進去,見裏間無人,寶玉便問紫鵑:“姑娘呢?”紫鵑道:“姑娘聽說姨太太過來,請安去了。二爺沒見她么?”寶玉道:“我剛也去了,怎麼沒見?”
正說著,見黛玉和雪雁冉冉而來。寶玉問道:“妹妹可吃過飯了?”黛玉請寶玉裏頭坐,對寶玉說:“你沒去看姨媽么?”寶玉道:“去了。”“沒去看寶姐姐么?”“沒去。”“你怎麼不去看看她,怪可憐的。”“我問起寶姐姐的病來,他們也不答言,難道怪我沒去瞧么?”
黛玉笑了一笑道:“你不似我,我病着呢,又是外人,我不去瞧她,誰都不會怪我。你是內人,不去瞧,當然會怪你。”
“我倒是想去來着,可誰都不讓去,也不知怎麼了,長大了就不能來往?”
“他們不讓去,是怕耽誤你功課,這都不懂?”
“也許是吧。”
紫鵑上茶,兩人對面坐下,黛玉又笑嘻嘻地說:“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到底通還是不通?”
這句把寶玉問得一頭霧水:“通什麼?”
黛玉見他聽不懂,又笑着說:“你不記得咱們曾看過一出名叫《荊釵記》的戲?裏面有個王十朋就不通的很。”
寶玉本來也想問黛玉那天生日戲的事兒,沒想到卻被搶了先。他苦思冥想,仍不明所以。黛玉又說:“我托林之孝大爺找到了劇本,還從書上查出了這個王十朋的原委,誰知道他竟不是個不通的人。”
“對了,我想起來了,江心寺的那個對聯:‘雲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潮長長,長長長,長長長消’就王十朋題的吧?”
“對,我也沒想到,這個王十朋竟是個有情之人,他實際上通得很。”
說完,黛玉走到書桌前,鋪開紙,蘸上墨,筆走龍蛇,寫了起來。寶玉一邊替她研墨,一邊觀賞,只見黛玉寫的是:
“《林下十二子》
竹子脩
萬木蕭疏怯歲寒,子脩相見喜平安。世間寧有揚州鶴,休訝平生肉食難。
井子深
席量泓泓井子深,客來車轄總能沉。定須再築新亭覆,不負先君好事心。
梅子先
竹外溪頭手自栽,群芳推讓子先開。好將正味調金鼎,莫似櫻桃太不才。
桂子蒼
學仙深愧似吳郎,賴有吾廬兩子蒼。疑是廣寒宮裏種,一秋三度送天香。
蘭子芳
國香入鼻忽揚揚,知是光風泛子芳。林下自全幽靜操,縱無人采亦何傷。
陽子仙
天上星郎字子仙,結根拳石傍清泉。豨苓方入醫師手,誰識仙姿解引年。
黃子嘉
保綠軒前黃子嘉,非松非柏亦非花。故應喚作思人樹,數十年前閱我家。
丁子素
雨底含愁雪裏芳,琉璃葉映小何郎。世人競重熏籠錦,子素何曾怯瑞香。
柳子春
夾道青青柳子春,自從栽植幾番新。如今已作參天樹,應笑衰遲老主人。
槐子夏
方苦炎炎畏日長,欣蒙子夏惠清涼。三槐雅是王家物,為榜新亭擬舊堂。
菊子秀
子秀霜中色更嘉,金錢粲粲滿庭階。淵明異日開三徑,端仗茲花慰老懷。
王子野
場屋虛名且罷休,歸來聊效晉人游。林間諸子總非俗,肯與野人為友不。”
一共十二首。寶玉說:“這是王十朋寫的詩?真好!”
黛玉卻不回答,提筆繼續寫道:
“《鷓鴣天》
華髮蕭蕭鬢若霜,老來無子實堪傷。
箕裘事業誰承繼?詩禮傳家孰紹芳?
閑議論,細思量,欲將一女贅賢良。
流行坎坷皆前定,只把丹心托上蒼。”
寫完之後,黛玉說:“這是《荊釵記》裏的一首詞。”
寶玉左看右看,思來想去,終是不懂,而黛玉又不說。寶玉說:“我拿回去仔細想想,明兒個再來請教你,也許便想通了。”
說完之後,捲起紙就回了怡紅院。
晚間,寶玉細讀詩詞,想起曾在夢中去過的太虛幻境,和那十二支《紅樓夢》曲子,徹夜難眠??
第二天,寶玉自知學堂放假,是個難得的消遣機會;再加上昨晚心事,一大早便起來。想去瀟湘館請教,又怕驚擾黛玉,因此又苦思冥想:那首詞頗感意外,入贅之事,與我賈府何干?倒還罷了。但那十二首詩倒正應了薄命司里十二釵的冊子,第一首的竹子脩是曹昂無疑,但他為救父親英年早逝,不是什麼好結局。井子深又是誰呢?一定是晉朝的桑虞,他德才俱備,似有寶姐姐的品格;梅子先是知天文的徐光啟,他如日中天倒還罷了;那桂子蒼也確定是宋人韓駒無疑。寶玉知道他是個堪比儲光羲的才子,便翻看他的詩作,竟有一首七絕,特別引人注目。
《九絕為亞卿作》
更欲樽前抵死留,為君徐唱木蘭舟。臨行翻恨君恩雜,十二金釵淚總流。
書中還說,亞卿姓葛,是韓駒朋友,他與一位風塵女子相愛,雖然分手,卻十分依戀。韓駒便寫了九首七言絕句,以表難捨難分之意。這是其中第三首。
寶玉一看,如獲至寶,飯也顧不上吃,急忙鎮紙備墨想抄下來,拿去給黛玉看,誰知黛玉又病了。
如此又過了幾月,因賈府中人人鬧病,只同藥房打交道了,賈菖與賈菱每日裏忙忙碌碌,竟快學成了醫。一日,趙姨娘因賈環生病來尋人蔘,說要進補,見藥房裏沒人,便和菖菱二人閑聊起來:“以前當丫鬟時,從沒受過冤枉氣,誰料當上了姨娘,又給他們一氣養了兩個孩子,這氣倒慢慢尋來了。”賈菖道:“誰敢給姨太太氣受,那還不反了天?”趙姨娘一聽有人疼他,更來了勁兒,竟抹起淚來。
正說著,賈環的隨從錢槐進來了,趙姨娘問道:“你不好好看着他,跑來作什麼?”“三爺怕姨太太拿不動,讓我來迎。”錢槐說。趙姨娘生氣道:“他什麼時候開始有孝心了?人蔘能有多少?還怕我拿不動,真缺心眼!”錢槐道:“三爺大概怕還有別的葯吧。”正說著,賈菱已經將一些碎人蔘稱好,包起來遞給趙姨娘,趙姨娘便和錢槐出來了。回去路上,趙姨娘問錢槐:“咱倆是親戚,我不防着你,你看那倆配藥的怎樣?錢槐說:“那倆?我們整天混在一處,什麼事干不出來?”趙姨娘聽他這麼說,便把錢槐叫到身邊,同他耳語一番。錢槐說:“這個容易,包在我身上了!”錢槐與趙姨娘回去拿了銀子,又轉回藥房。
錢槐本來就與菖菱無所不至,果然一拍即合,收了銀子。錢槐說:“這是一半,事成之後,再付另一半。”賈菖卻道:“你說兩個人,只有一半錢。”錢槐罵道:“直娘的,你得先做一個再做下一個吧?兩個都做了,萬一露餡兒怎麼辦?”賈菖這才不說了。
又過了一個月,菖菱收了銀子,等待時機,誰知那倆個卻硬棒了,總不生病。二人便問錢槐,錢槐說:“不是有個藥罐子呢么?弄了她,也算數!”於是菖菱又開始暗下毒手。
直到中秋節前後,黛玉又一病不起,總不見好,接着賈母和王夫人又鬧起病來,弄得一家子人都沒好心情。
轉眼又是重陽節,惜春來找寶玉,想約人起社,誰料寶玉見黛玉總不好,沒什麼興緻,惜春只好作罷。晚上,惜春又吃了一肚子素食,她吃齋很久了,已鐵定了出家的心,正等着機會呢。
入夜,惜春夢見一個人進了屋,是秦可卿的模樣。惜春問她:“是蓉兒媳婦嗎?你不是早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那人卻冷笑一聲道:“你胡說什麼,我是兼美,特來接你去過重陽節的。”惜春被她用手一拽,便起了身,直向空中飛去。
不一刻,便到了一個仙霧迷濛的所在。只見一個仙姑站在那裏說:“度恨菩提也接來了?”兼美答道:“嗯,鍾情大士到了嗎?”那位仙姑說:“到了,就差你倆了。”惜春見她似妙玉模樣,又不敢問。那人卻對她說:“浮屠是瞻,伽藍是依。如汝宿心,唯佛是歸。你如今了悟了嗎?”惜春反覆默念這兩句,卻不解何意。兼美卻說:“這位是警幻仙子,也是你的老朋友。”
說著,惜春被領進了屋,見別人都已經坐好。首席位置上坐着一個酷似黛玉的人,余者“寶釵”、“元春”、“湘雲”等人皆在。兼美叫她坐在“迎春”下首,卻在鳳姐兒上首,鳳姐兒還帶着巧姐兒,但這個巧姐卻出奇的大,鳳姐兒卻出奇小。她們倆不像娘倆,倒像姐兒倆。
只見那個貌似妙玉的人說道:“今日重陽,我們十二個姐妹在此瑤池一聚,大可開懷暢飲,不必拘泥。”惜春也同眾人一起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只覺一股馨香直透心脾。惜春便問“迎春”:“二姐,這是什麼酒?竟然如此好喝?”那個迎春看來也是初來乍到,低低說道:“我都問過了,除了兼美,我們都是被請回來的。我問兼美:‘你如何是個命最短的?’你道她說什麼:‘下個回來的便是你。’”
說著歌者舞者皆已下場,真是美輪美奐,震撼全場。惜春正在鼓掌,忽見闖進一人,貌似孫紹祖的樣子,提着一股陰森森的劍,直奔迎春而來。惜春連忙起身擋住,卻被他一把推開。只一劍,便刺穿了迎春的胳膊。兼美大喝:“二郎,你只等不及這幾天么?今日是重陽之會,不許你在此行兇撒野。”正說著,只見尤三姐提着鴛鴦劍飛奔而來,將那個“二郎”擋住,戰了起來,又有幾名黃巾力士趕到,將“二郎”趕了出去。他雖被趕走,眾人卻全沒了心情,紛紛告辭而去,只剩下惜春抱着迎春。迎春喃喃地說:“就快回來了,快熬過去了。”說罷便暈了過去。惜春趕緊叫她:“二姐!二姐!”
要知端的,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