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番外：曹錕
“你好，我叫徐淇，市公安局犯罪心理研究室一級科員，主要研究犯罪心理學，市公安局委託我對你做11·29綁架案有關的心理問詢和記錄。”
“我可以開始了嘛。”徐淇打開了面前的記事本，目光徵詢地看向對面身穿囚服，手帶鐐銬的高大男人，他的身後站了兩名身穿警服的獄警。
男人點了點頭。
“你叫曹錕，對嗎？”
“嗯。”
“說一下你綁架受害人的原因吧。”
“缺錢花了。”
“缺10億這麼多嗎？”
“公司資金困難。”
徐淇點了點頭，曹錕名下的鯤鵬建築工程有限公司，確實資金虧空，欠了很多外債。
“資金困難有很多種解決方式，你可以貸款，可以宣佈破產，全市每年破產的企業有很多家。財富來來去去是很正常的是，犯得着去干綁架的事嗎？”
“對公司有感情嘛，就想干票大的，企業貸款，杯水車薪的嘛，警官你知道的。”曹錕神情閑適。
徐淇在記事本上寫下了“情緒平穩，不易激怒”，並打上了圈。
對話並沒有碰到她想像中的阻礙，對方很配合，談話很順暢。
“我們有了解到，2000年左右，你是本市的知名商人，經營地產。後來卻突然銷聲匿跡，再見面，你已經是現在的階下囚了。”
“這麼大的變故？中間你經歷了什麼？”
“生意做不下去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嘛，這很正常的！”
“你的意思是，你原本的市場份額被人侵吞了？”
曹錕沉默不語。
徐淇卻覺得他是默認了。
“你原本的企業是叫海藍實業，主要做房地產開發和銷售，後來為什麼轉行做建材生意了？還把公司轉讓給了你弟弟曹力？”
“警察同志，你這問題和上一個問題重複了啊。”曹錕聳聳肩，訕笑着回道。
“那說明問題串上了，你說吧。”徐淇向他抬了抬筆。
“海藍實業是我創辦的，一開始確實是做地產生意，後來經營不善，就改做建材了。再後來，建材做不過本市的老牌建材廠，就乾脆轉讓給我弟弟了。”曹錕向她笑着說。
“從房地產到建材，行業跨度這麼大，利潤更是天差地別。而且那兩年正是國內房地產高速發展時期，2004迎來第一波房價小高峰。”
“怎麼會經營不善，又怎麼會轉行呢？”
“我那會兒失戀了。”曹錕抬起頭，臉上又是那副訕笑的表情。
“哦？”徐淇頗為驚訝，這個答案聽起來荒誕不經。
她對海藍實業走下坡路的歷程感興趣，因為她覺得，身份的落差是促成曹錕犯罪的一塊基石。
“我有個談了三年的女朋友，都準備結婚了，就在04年分手了。”
徐淇沒有再問，男人接著說下去，像是把一個故事娓娓道來。
“我家裏以前就是做建材生意的，因為身在相關行業，消息比較靈通，再加上乘上行業的東風，身邊又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幫忙，地產生意就做起來了，而且越做越大。”
“我那個女朋友是家裏長輩介紹的，第一次見面，她看起來性格活潑陽光，長得清純可人，一下就入了我心裏。”
“她時常會有很多浪漫的想法，說著孩子般的話語，這對於性格古板的我來說，就像是奇遇一般的驚喜。”
“你能明白嘛，
就是當身邊人都說你老成持重、思慮周全的時候，你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和你截然不同的女孩子，她的性格正好和你互補。”
“她對我來說，就像甘泉流過日晒龜裂的乾枯河床。”
“我無法自止地愛上了她。”
“那時候我家境殷實，事業也小有所成，Y市的各界名人見到我，都對我讚譽有加，。”
“我帶着女朋友出席名流的酒會，所有人都稱讚她的美貌，並說我們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你不知道我那時候有多開心，我能憑自己的能力和自己喜歡的人相配。”
“很多帝王諸侯，終其一生也是鬱鬱寡歡，得不到愛人的心。我覺得我做到了，做人做得甚是快活。”
“她美若精靈，翩如仙子，她說她想進演藝圈，想拍電視劇，我想白壁怎能在我手中蒙塵。”
“我用地產賺來的錢去結交上海的那些有名的導演，先讓她去試鏡廣告，從廣告代言、雜質封面拍起。”
“她自己很爭氣，也很努力，雜質和廣告片的反響都很好，就這樣過了小半年，終於有導演聯繫了我們，說讓她去試鏡電視劇。”
“我們都高興壞了，邀請了很多朋友去慶祝，她唱歌也很棒，天生的好嗓子。大家一起為她鼓掌，說她未來肯定大紅大紫。還戲說我配不上她。”
曹鯤越說越動情，徐淇竟也聽得出了神。
“她那時候親昵地抱着我說，都是我家大哥栽培得好，大哥為我牽線找資源，大哥最辛苦，我永遠是大哥的甜心小寶貝。”
“她真的很懂事很可愛啊，面子裏子都給足了我，那晚上剛酒水就喝了五萬多，大家縱聲高歌，暢談美好未來。”
“在那之後，我對她的事也越來越上心，家裏的地產生意和導演那裏，兩頭都是我在跑，但是反而越來越有幹勁。”
“那時候我覺得我就是Y市的明日之星，天之驕子，這是屬於我的好時代，我將和我愛的人一起，抒寫屬於我的歷史。”
“海藍實業的地產生意蒸蒸日上，我女朋友的演藝事業也如新生的馴鹿般奮起直追，她從電視劇的龍套演到配角，又從配角躋身主角，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時間。”
“各種辛酸和滋味，自是不足為外人道，她也沒有跟我說，我卻都看在眼裏，越發地心疼她，也更加努力幫她和各大導演牽線搭橋。”
“只是我跟她提過結婚，她卻找話題揭過去。那時候我和她認識兩年了，我想把她留在身邊。”
“但是她話里話外的意思確是，她的演藝事業剛開始，太早結婚會斷了星路。”
“我便蓋住不提。我想我和她感情那麼好，晚兩年就晚兩年，只要我和她都好，晚點算什麼，哪有愛情修成正果前不經考驗的。”
“那是03年年底，她主演的一部都市劇殺青了，她的經濟公司牽頭給她辦了場慶功宴，因為慶功宴辦在Y市，我女朋友又是Y市人。主辦方邀請了很多Y市名流，包括了當時Y市地產界的富商。”
“就在那場慶功宴上，她認識了她後來的丈夫。”曹鯤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去。
“啊？她和你分手了啊。”落差太大，徐淇一時沒接上，然後才想起來這也沒什麼不對，曹鯤說了那是前女友，只交往了三年。雖然二人的戀愛經歷聽起來很甜蜜。
“嗯。”曹鯤點了點頭。
“慶功宴過後兩個月，她請我吃了一頓飯，跟我提了分手。理由是經濟公司覺得她現在正在事業上升期，經常被狗仔拍到和我約會的新聞，對她的演藝生涯會有不利的影響。”
“我當然同意了，有哪個被分手的人有權拒絕呢？我還想着既然決定分開，那就好聚好散，無論當時我有多在乎她。”
“一拍兩散，各自生歡，今後各奔前程，總好過其中一方死纏爛打搞得很難看，沒什麼不好的。”曹鯤又重複道，眼神更加黯淡了。
徐淇總覺得在那之後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她能感覺到，坐在對面的曹鯤，醞釀著很深的情緒。
曹鯤重新抬起頭來，臉上又是那副訕笑的表情。那種笑容，像是他焊在臉上的面具。
“分手之後，我把整個人都投入進工作里，晚上也泡在公司，回了家就喝酒，喝完酒就睡覺，什麼也不去想。”
“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以前我注意不到的事情都會親自過問，里裡外外也算打算得井井有條。那陣子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尤其是娛樂圈的事，我是看都不想看。”
“過了幾個月，我偶然中聽到公司里的員工在私下裏討論，我那個前女友，和誰誰誰約會被拍到的事。”
“我才知道，她和我分手半個月後，就和別人在一起了。”
曹鯤說著，哈哈大笑起來，徐淇卻覺得他彷彿要哭出來。
“她的男朋友也是Y市的地產商人，比我年輕，比我帥氣，資產也比我家更豐厚。不出意外，他們就是在那場慶功宴上認識的。”
“我發現自己像個被捉弄的小丑，我嫉妒，我怨恨，我不理解。”曹鯤表情猙獰，臉也扭曲起來。
“可是那些情緒我能對誰說？”曹鯤突然坐直了身子，看着徐淇的眼睛，嚇得徐淇往後縮了一下。曹鯤背後站着的警察立刻站上來，一人一邊把他的肩膀按回了椅子上。
曹鯤繼續咬牙切齒地說著，那些話像是被從牙縫裏擠出來一般，“我對任何人說，他們都會告訴我‘戀愛嘛，像你這樣的人，再換一個對象不就好了？喜歡你的女人不是多的是？你過得已經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要好，又要矯情什麼？’”
曹鯤訕笑着癱倒在椅子裏，“她也是這麼想的吧？這個女人沒了，換下一個不就好了，有誰會在乎？”
“在被拍到和現任男友約會後不久，她就高調公開戀情，並為男友的地產公司做廣告，在社交平台和媒體前為現男友的地產項目做宣傳。”
“在一起不到一年，報紙上就刊登了他們結婚了消息，整版整版的都是各行業企業家祝賀Y市商業才子和當紅女星喜結連理的賀詞。”
“不得不說，我那前女友很聰明，她努力地為新男友的地產公司做宣傳，還藉著結婚的新聞熱度，順帶宣傳他們的地產項目。”
“明星效應在那個年代，本就擁有着排山倒海的偉力，更何況他現男友所擁有的企業實力本就比那時候的海藍實業要強。”
“很快，Y市地產界僅有的幾個競爭對手都望風倒伏，大家手裏的樓盤賣得不好，下場要不被收購，要不就是轉行，只有海藍實業還能倖存。”
“2004年，我看上了一塊開拍的傍山地皮，準備做成高檔別墅區，準備大賺一筆。”
“競標前的一個月，我和我的公司做了十足的準備，我想着一定要把這塊地皮拿下，因為海藍實業在那時候也已經是強弩之末，這塊地的歸屬關係到海藍實業的生死。”
“競標當天，我們卻依然落選了。我看到了她笑容婉轉地挽着那個人的臂膀。”
“那個人10億拍下了那塊關乎海藍實業生死的地皮，卻只用來為他和她建議了一座私人莊園。”
林淇震驚地看着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十分關鍵的事，“她後來的老公，叫什麼名字？”
“楚遠江。”曹鯤笑着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