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二章 司馬會襄陽
八月十九。
漢中大雨，方晴。
南鄭城往南六十里，有一地名曰卧虎。
此間是橫於平川上的一處山丘，據當地百姓傳言，曾有一群白虎在此棲息，故名卧虎。時至今朝，白虎已不知道去了何處，除了過路的人外極少有人到此處，今日倒是個旌旗滿布，人頭攢動。
立在高處望去，那是兩撥人馬，皆是旗幟鮮明，甲胄亮麗，牽着駿馬，駕着戰車，列着威嚴肅穆的軍陣，遙望着對方。
駕！
聽一聲大喝，那寫着“楚”字的大纛之下，出來一個將軍模樣的男子，獨自駕駛着戰車，幽幽地往山坡上行去。
將軍身姿英挺，膚色略顯黝黑，一雙明亮的眸子裏閃爍出睿智之色，這正是楚國襄陽將軍屈侯樂，在他目光所及之處，秦軍陣營中同樣也有一人，獨自駕駛者戰車上來，這應該就是鎮守了南鄭城數月的秦國將軍司馬錯了。
十日之前，屈侯樂主動送出了一封信，邀約秦軍主將司馬錯於卧虎一會，就看對方敢不敢來，沒想到僅僅在兩日後，他就收到了司馬錯的來信，願意在卧虎一會。
屈侯樂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舉動，皆是因為兩軍相持已有數月，司馬錯也明知他分兵出去，但就是沒有半點的動靜，這不由得讓他有些疑惑，想試探一下對方的底細；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想比於司馬錯這些成名已久的名將，他只能算個後起之秀，對於這些名將心中一直就有傾慕之意，藉此也能了卻自己一個心愿。
咚咚咚！
兩軍之中戰國聲起，屈侯樂行至山坡頂上，將戰車上的地毯親自鋪在地上，等着對方上來。
司馬錯的速度不快，等到屈侯樂弄好這一切時，他才是悠悠地下了車。
熊橫望去，那是一個其貌不揚的老者，在看不出半點英武之氣的同時，那一張微胖的臉頰還讓人覺得有幾分情切，那長長地、花白的鬍鬚在風的吹拂下柔柔地飄蕩，神態當中多了幾分怡然。
屈侯樂知道，神情是可以騙人的，但目光是永遠不會的，要真正地觀察到一個人，就要看他的眼睛，看他的那一雙眸子。
無疑，司馬錯的眸子在滄桑之餘，還有堅定，還有尚存的銳氣。
“楚將屈侯樂見過司馬將軍！”
屈侯樂率先行禮道。
那司馬錯見了屈侯樂，也幾乎是用同樣的目光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回應道：“秦國司馬錯見過屈將軍，當真是少年有為啊！”
屈侯樂已經不小了，可比起來已經花甲的司馬錯，的確能稱得上是少年有為。
“多謝將軍，請落座。”
司馬錯瞧一眼地毯，將自己那一雙靴子脫來一旁，盤腿做了上去，屈侯樂同樣也是如此，坐在了他的另外一邊。
此時此刻，秦國與楚國的主將相對而作，互相之間距離僅剩兩尺。
“憶往昔，老夫少年時，曾行走於楚國，與楚國令尹屈原還曾狩獵於大江之畔，沒想到歲月蹉跎已至今朝，將軍乃屈氏，莫非與那屈原有舊？”
屈侯樂搖了搖頭：“非也。”
他是屈氏族不假，可早在很多年前，就跟大名鼎鼎的屈氏沒了關係，他能有今朝，全是因楚王的提拔。
“哈哈！”司馬錯撫摸着長須笑了起來：“今時今日的楚國，在楚王橫的治理下的確是不一樣了，若是在從前，楚國只有貴族，沒有士子。”
貴族，指的是正在當權者。
士子，指的是依附於貴族的士子。
在二者之下，還有庶民。司馬錯認為連普通士子當權都難，何況是庶民了，原來他問屈侯樂並非是懷舊，而是在看看楚國是否真有變化，變化又有多大。
“不知將軍聽到我的回答后，會如何看待秦楚之戰？”
屈侯樂順着他的話問道。
司馬錯笑着搖搖頭：“自然還是我秦國必勝矣，縱然楚王天縱英才，也抵擋不過我秦國崛起的大勢，此乃天下之勢，非人力而不可違。”
話到這裏，司馬錯再度笑笑：“我才將軍一定很好奇，老夫如何會有這等的信念，想當初老夫入秦之時，還是因招賢令而去，曾見識過秦孝公的崛起，見識過惠文王的遠大，秦悼武王的雄武，不管多大的磨難都過來了，今時今日的九國之威，又能算得了什麼。”
“想必將軍今日邀請老夫前來，就是為了看看老夫有多少的信念，有多少的信心，不知對於這個答案，將軍可否滿意呢？”
屈侯樂微微頷首。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因此他甚知秦國爹歷史，他深刻的明白秦國在秦獻公交給秦孝公時，又是何等的渺小，面臨著何樣的滅國之威。
不錯，司馬錯這個秦國老人比這更加艱難的時刻都見識過，今時今日的威脅卻是也能扛得住。不過屈侯樂今日前來，可不是來聽司馬錯的信心的，他想要知道的是司馬錯到底會怎麼做。
“那司馬將軍是認為，只需要南鄭堅守不出，就能擊敗我楚國否，須知秦國之廣，可不止南鄭也？”
屈侯樂此話，是直接探索起來司馬錯的戰略。
只見司馬錯微微一笑，反問起來：“那不知將軍是如何認為的？”
“其一，將軍麾下僅有五萬士卒，攻不能攻，就只能堅守不出，只要南鄭不破，那我秦國無論如何都進逼不到關中之外，不至關中，那就是無法真正的威脅到秦王。”
“其二，秦王所謀划者，乃是在函谷關堂而皇之的擊敗我九國大軍，只要此戰勝利，那天下諸國必然是紛紛使秦，秦國霸主地位將更上一步。”
“有此兩點，司馬將軍在漢中所做之事，便只有堅守，不可能出擊，不知在下這話對也不對？”
自古兵家之事，皆需得謹慎而為之。
事到如今，屈侯樂麾下只有三萬軍馬，設立營寨，駐紮於要道之上，面對司馬錯的五萬軍馬，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的兵力優勢。
而一旦司馬錯鐵了心的來進攻，那還是有可能被他所擊敗的，而自己一旦敗了，則司馬錯佔據了此戰的天元，南下可奪取楚國新到手的巴中，東進能直接威脅到沒有絲毫防備的楚國上庸，倘若是沒了巴中，則項陽的七萬大軍就會被斷掉補給線，很有可能會被秦軍所殲滅，真就是一着不慎滿盤皆輸啊。
皆因此干係甚大，才有了今日之聚。
“好，既然將軍有此兩點，那老夫也就說兩點。”
“其一，老夫知曉將軍已然分兵攻取巴中，而且很有可能或者已經進兵漢中，此一來楚王可兵不血刃的取走我秦國兩郡，故此……將軍營寨中的人馬約在三萬之數。因為只有三萬人馬，再依託營寨之固，才能抵擋得住老夫麾下五萬軍馬，少了則不行。”
“其二，楚王所謀划者，乃是在函谷關之地擊敗我秦國大軍，致使我秦國一蹶不振，再也無東出之力，無南下之力，楚國永遠佔得兩郡……甚至還可以舉兵攻取漢中。”
“由此兩點，屈將軍在漢中所做之事，也就只有堅守，不可能出動去攻城，不知老夫這話對也不對？”
司馬錯話落，兩人相視大笑。
“哈哈，司馬將軍所云無虛。”
“哈哈，屈將軍同樣是如此。”
可惜了，此時此刻就是缺少了酒水。
“如此說來，我只憑三萬大軍，便可堅守此處，因為將軍不會來攻。”
屈侯樂再度問話道。
司馬錯點點頭，給予了肯定：“正是如此，那老夫也只憑兩萬大軍便可堅守南鄭城，若是將城中百姓再發動起來，縱然是蜀中大軍回援，也可能抵擋一陣？”
聽到了司馬錯的話，屈侯樂心中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知將軍這般說話是何意？”
“哈哈，實話告訴將軍，就在今日老夫出城來此會盟時，就已經派出三萬大軍北上，去支援函谷關白起，如今我秦國所有的力量，都要集中在此地。”
好一個老謀深算！
屈侯樂頓時反應過來，還是司馬錯棋高一籌，將他給算計了。
“將軍真是寶刀不老啊！”
……
黃昏，待到兩人散去，早有斥候上前，稟告於屈侯樂：“啟稟將軍，天未亮時南鄭城中有大軍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