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若是正常的上門拜訪，再尷尬也能用一句「桔梗小姐冒昧打擾我們是你弟弟的朋友」頂上。

但如今時間地點氣氛都不對，靈體化出現的巫女小姐看上去也不是喜歡走過場嘮家常的性格，故此，五人只下意識正襟危坐了一秒，便立即丟開拘謹，直入主題：

「有幾件事想先和你確認一下，拜託了，桔梗小姐！」

首先是最為迫在眉睫的問題。

「椿發了高燒，身體很不舒服，讓他繼續這樣悶着不行，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好受一點嗎？」

加上這一次，玩家在副本里遇到了兩次笹谷椿，一直沒有打招呼的機會，因為少年從來都不是清醒狀態。

上一回他們就被嚇了一跳，沒來得及看清楚正臉，冷不防從少年額頭摸到的溫度高得驚人，得見朋友幼年體的奇妙感覺頓時煙消雲散。

小孩子的免疫力遠不如成年人，藉著正房內昏沉的光線，看到的又是一張燒得通紅卻不掩清瘦的臉。更可怕一點，茶發小孩躺着一動不動，竟像是有進氣沒出氣，隔着被褥摸一摸，似乎能直接摸到凸出的骨頭。

若是一個有嚴重營養不良嫌疑的普通小孩病成這樣，大人怕不是早就嚇得魂不守舍，抱起孩子就往醫院跑。然而，他們倒是想抱起他就跑，奈何沒有條件。

某個不是人的叔叔追來得太快，完全不給他們留下來手忙腳亂照顧病人的時間。

諸伏景光本來堅持說，不管有用沒用，先想辦法給這孩子降溫，結果那時候-900的幸運值還在搗亂，伊達航和松田陣平就是在找地方打水的路上出事的，萩原研二穿越戰國一去不復返，留下他和零孤軍奮戰，最後硬跑也沒跑出多遠，不出意外地被各個擊破了。

他一直想着自己「死」掉后，被單獨留下的少年會如何……結局顯而易見，似乎並沒有心懷僥倖的必要。

——但在意識到十二歲的笹谷椿也有可能保留過去輪迴的記憶后，就不得不多想了。

「玩家」的力量實在有限，可為了忍受着極大痛苦的友人，他們總得做點什麼，讓他儘可能地能夠好過些，哪怕只有一點點。

「他能不能稍微受點風？屋子裏太悶了，把窗戶打開透透氣會好很多，這身衣服最好也換掉。」

「對了他能吃東西嗎？至少熱水應該可以？在確定之前我們不敢隨便碰他，可以的話現在就去燒水。」

桔梗猝然遭到了炮語連珠的轟擊，年輕人們你一言我一語接得絲滑無比，更有人提前做好了預備姿勢，等她稍稍點一下頭，蓄勢待發的雙腿隨即便會彈射出去。

「……可以。」

果然，她話音方落，坐不住的青年們唰唰兵分四路，開窗的開窗，燒水的燒水，直奔衣櫃去了的人開始翻箱倒櫃，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

只有一個人沒怎麼動：

降谷零幾步來到巫女和少年身前，目光在微微拱起的被褥上停頓須臾，繼而錯開，對上巫女彷彿能看透人心的澄凈眼眸，他神色一凜，重新跪坐下來，雙手搭在膝蓋上，朝前俯首時毫不猶豫。

「我們需要騙過叔叔，提前把椿送走，請您助我們一臂之力。」

金髮青年省略了太多佔時間的解釋，只聽言語甚至平鋪直敘得有些失禮，但桔梗聽懂了。

已知強敵將襲，這五個人有備而來，人人都暴露出了分秒不肯浪費的急迫，大部隊搞後勤去了，剩下的這個自然要負責迅速與桔梗達成共識，方便事先擬定好的計劃的實施。

衛宮切嗣能夠精準找到咒術師的躲藏之地，說明他身具定位目標的特殊能力，半路誤打誤撞進來的「圈外人」不懂要如何應對，但跨越五百年時光的桔梗應該會知道。

「叔叔……原

來如此。」

黑髮巫女默念，並未對降谷零不加掩飾的關係顯露異色。

淡淡開口時，她神情里暗藏的催促之意無聲退去。作為對青年開門見山的回應，巫女願意多說幾句：

「你們想帶椿走，為什麼？」

降谷零回答：「我們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您身上。將他帶離這裏，離得越遠越好，這是最保險的處理方式。」

桔梗微微勾唇，極淺的笑容一閃即逝，旁人聽到耳里的聲音卻是不變的清冷：「因為我的力量所剩無幾，無法保證能夠庇佑你們？」

「有一部分這方面的考量，但不全是。」降谷零雙眼不眨，坦蕩地道明了自己的真實想法，「更深層次的理由是，我了解衛宮切嗣。」

「對，我比誰都清楚，那個男人不可能被阻止。即使桔梗小姐成功阻止了他一次，兩次，無數次阻礙了他的腳步，只要他還有呼吸，他就永遠不會放棄。」

降谷零打一開始便知曉，眼見這場漫漫長路便要抵達終點，可就是最後這段路，卻比此前的路途加起來還要艱險，根本不是得到了一個強力外援就能如釋重負的。

衛宮切嗣只會被阻止一時，他的信念堅如磐石，若非奇迹降臨，促使他真正意義上放下了執念，這場由愛恨與偏執編織而成的斑駁繪卷的終結，根本不可能推遲到十年之後。

問題是，「奇迹」是怎麼出現的？衛宮切嗣怎麼可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被說服？是誰，採用了什麼手段，才能改變那麼一個死不悔過的男人？

降谷零原本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諸伏景光同樣找不到「改變男人的源頭正是來自未來的自己」的自信，在相當長的時間裏，他們一度為這無解的難題痛苦不已。

如今卻是完完全全地明白了。

「他們三個帶着椿從另一個方向下山，我和我的一個同伴會留下。我們肯定無法和他正面抗衡，那時候就要麻煩您出面了，不過，還請您先節省力量，不管我們受沒受傷，狼不狼狽，只要看到我們沒死就行。」

「……」

桔梗沉默片刻，才道：「如果只是你個人的猜測，未免太冒險了。我雖與那個男人接觸不多，卻也清楚，他不是會被還未到臨的「未來」動搖的人。」

「我們知道，此時的他不會動搖。」

「……是嗎。」

巫女秀麗的眉宇輕蹙，無人知曉她從年輕人沒頭沒腦的肯定中想到了什麼，只知道她的細眉很快被柔風撫平，重回塵埃不染的姿態。

「我會用式神替換你們的氣息，效果只能持續半天，對你們而言，應當足夠了。」

她不再看降谷零，保持一道筆直弧線不動的脖頸也轉開，纖細的手指隨之落向一旁，似是聽到了輕微的響動，下意識想替始終護在身後的少年掩一掩被角。

然而，淡白色的柔荑穿透被角，深深沒入渾濁不清的陰影，什麼也沒碰到。

桔梗彷彿不明顯地停頓了一瞬，將情緒斂進低垂的眸光，隨即才將五指攥入掌心，無波無瀾地移開。

「去吧。但如果你們想送這孩子求醫，我可以告訴你們，沒有意義。」

「椿的身體早已處於崩潰的邊緣，他之所以還活着，全靠與他命運牽連的詛咒強行維繫他的生命，藥物對他無用。」

「在如此狀態下，他不必進食，不必清醒，用沉睡模糊痛楚，反而對他更好。」

「結果還是只能硬撐到結束嗎？什麼都不能吃？」

帶着熱水興緻沖沖回來的萩原研二聽聞此言，頓時大為失落：「我給他帶了這麼多咖啡果凍過來，本想着他肯定會喜歡……」

正說著，他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

眨眼一看，【據說】奄奄一息不能吃不能動全靠

詛咒續命的「茶發少年」噌地睜開了眼。

兩邊的目光產生交集的瞬間。

萩原研二：「？」

少年：「……」

桔梗：「……」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