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關
孫文秀方才一直沒說話,任由較為衝動的弟媳在說,也是在打量關青禾的性格。
看着溫柔,再加上出身清江市那小地方,家境不顯,職業傳統,所以她覺得容易拿捏,自己最後開口定性就可以。
卻沒想到,關青禾一語驚人。
她竟然這麼直接地說退婚,這紙婚約竟然不是沈家先提出解決,而是關青禾!
孫文秀吃驚之餘又隱隱不舒服。
關青禾能聽出她們的意思,也能猜出她們現在雙標的心理,高高在上慣了,由她提出,反而現在不高興了。
她沒管,而是彎了彎唇角。
“是的。”
馬佩芝終於回過神來,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這、這、這……”
她剩下來的那些腹稿都不用說了!
馬佩芝驚喜萬分,和大嫂想得不一樣,既然關家姑娘主動開口,那老太太也沒辦法阻攔吧!
還不用得罪人!
想到這,她看關青禾的目光都柔和許多:“怎麼這麼突然,你是想好了嗎?這可不是兒戲。”
關青禾溫聲:“想好了。”
馬佩芝笑容漸大,一扭頭看大嫂孫文秀神色不對,不像高興的樣子,十分不解。
多好的事啊。
沈經年上次還說女方主動開口最合適,現在就是。
馬佩芝餘光看見沈經年踏入客廳,忙不迭收攏心神。
沈經年掃了眼兩個嫂子,看向關青禾,“老太太下樓了,要不要過去?”
關青禾頷首:“好。”
正好也不想和她們繼續說。
等二人離開,馬佩芝忍不住開口:“大嫂,你怎麼不說話,她要退婚,不用咱們說了。”
孫文秀扯出一個笑容,心裏想着這弟媳就是蠢,面上笑說:“我就是沒想到,她對沈家毫無牽挂。”
馬佩芝說:“她又沒來過,有什麼好牽挂的。”
孫文秀說:“……因為尋常人都會想嫁入沈家的,她反倒一點也不想,難道沈家不好嗎?”
馬佩芝終於回過味來,似笑非笑:“大嫂,沈家當然好,不然咱們倆怎麼嫁進來。她要退婚是好事,我家小安可安心了,你也不用擔心小柏了,其他的可不用多想,她看起來就像有主意的姑娘,可不是外面某些費盡心思的哈巴狗。”
她意有所指。
馬佩芝現在就是——婚約馬上就退了,和自己兒子無關,所以她不吝嗇誇獎,要她說,關青禾這不卑不亢,可比大嫂看中的某些人好千倍百倍。
直言永遠是打敗拐彎抹角的利器。
孫文秀被說中心事,又氣又惱,還無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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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今天穿的是靛藍色旗袍,被沈母扶着下樓,一過轉角,就瞧見了自家孫子身旁的姑娘。
她特地戴了老花鏡下樓,眼前一亮。
沈家年輕一輩的姑娘里,只有二房的沈千橙,也就是沈經年的堂妹,沈千橙偶爾才穿旗袍。
老太太從小生在這裏,最愛這些,第一眼看見關青禾,就喜歡上了她這恬靜古典的氣質。
她想起關青禾奶奶,當年便是姝色動人,沒想到她孫女不像爺爺,反倒像奶奶。
這一想,老太太就越發捨不得放手了。
這婚,能不退就不退。
老太太向來嚴肅的臉上露出笑容,朝她招手:“青禾,快過來讓我看看。”
關青禾提着的心終於放下,老太太這麼隨和,她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老太太。”
老太太誒了一聲:“早就應該來的,你爺爺非攔着你,真是不應該,都這麼大了,家裏其他人都見過了吧?”
關青禾輕輕點頭。
她是第一次見沈家老太太。
其實按照輩分來,老太太是關老爺子的長輩,她的兒子兒媳和關老爺子才是平輩。
所以關老爺子說“沈家這一代有兩個孫子”,是把他自己放在了沈母的平輩上說的。
若是從評彈這方面來,沈老太公當年是關老爺子的聽眾,老太太更是關老爺子的粉絲,所以沈經年才會說他和兩個哥哥是“三個孫子”。
就像沈經年通過章明月,在這一方面將自己與關青禾放在同一輩分上一樣。
兩個嫂子也過來,正說著話,沈經年的兩個哥哥也回來了。
見到一大屋子人圍着,他們往裏走:“都站在那兒幹什麼,關家那姑娘到了嗎?”
“到了到了。”
“這不就是嘛。”
其他人讓開一點,關青禾轉過身,“兩位叔叔好。”
沈千明和沈千宏一愣,沒想到這空白婚約的未婚妻都這麼美,老爺子當年怕不是早有預料?
就是不知道沈安和沈柏哪個有這個福氣。
沈千明笑道:“老爺子當年一定慧眼如炬!”
沈千宏很贊同。
老太太發話:“都先坐下來吧。”
關青禾落在她後方一步,看着這麼多人,在考慮剛才退婚的話應該什麼時候說。
她有些忐忑。
沈經年和她並排,偏過眼看她。
“不用擔心。”他說,很輕的聲音。
這個沈家,就他最熟悉,關青禾沒提前和他說今天來退婚,也是有點兒抱歉。
觸及他的目光,她飛快別過眼。
這回算是人齊了,關青禾一坐下來,就受到了注目禮,好在比台上演出人少,還算鎮定。
沈家的飯菜偏甜一些。
今天多了個人,自然就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熱烈地聊着天,關青禾偶爾回答兩聲。
晚飯即將結束,孫文秀狀似無意:“青禾,你剛剛提要退婚,是真的么?”
整個餐廳都安靜了下來。
除了知情的馬佩芝與沈經年,其餘人都震驚不已。
就連一向佛系不管事的沈母都驚訝地看向關青禾,對方清冷淡然,絲毫不慌。
這姑娘倒是非同一般,好是好,但不屬於沈家。
老太太也有些錯愕,蹙眉道:“這是什麼話?”
馬佩芝見大嫂開口,只好接上:“剛才您沒來,我們在客廳,青禾說她今天來是為了退婚的。”
關青禾放下筷子,向老太太看去:“不好意思,老太太,我今天來確實是要說這個。”
她稍頓,柔聲道:“這婚約當初是為了結兩家之好,並非我本意,從小到大我和另一方也沒有見過,再者,我現在忙茶館的事,也沒有精力,所以不如解除。”
孫文秀說:“其實現在見見也不遲,你說不定見了……”
“大嫂。”沈經年漫不經心地叫了聲:“沈柏他們今天忙什麼了,要不要說說?”
孫文秀面色微變,扯笑:“怪我忘了,他們忙得回不來,今天恐怕是見不到了。”
誰敢說真話。
沈安沈柏這麼肆無忌憚地跑出去,理由沈家人都清楚,沒見過關青禾,不想娶一個沒見過的土包子。
馬佩芝忍笑,大嫂就是想作妖,之前還看不上人家呢,現在搞這搞那的,把人家當什麼了。
關青禾看了眼沈經年,猜出一點意思。
是不是他的兩個侄子也對這婚約沒什麼興趣,才躲走的?
老太太嘆了口氣,望着靜靜坐在那兒猶如優曇的女孩,問:“青禾,你已經想好了嗎?”
關青禾垂眼,“嗯。”
老太太又問:“你爺爺也是這麼想的?”
關青禾緩聲:“我會讓阿爹同意的。”
老太太眉心舒展,原來是她自己決定的:“那這件事先不定,等你爺爺知道了,同意再說。”
關青禾心下嘆氣:“好。”
老太太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掃了眼孫子孫媳他們,“你們要是吃飽了,就先回去。”
幾人都沒料到老太太突然這麼說。
“這不是在說婚約的事嗎?”
“阿婆,我們還沒有說完呢,走了做什麼。”
沈經年語調平緩,湯匙擱在碗裏,“大嫂二嫂,接下來要說的事和你們也沒關係了。”
留下來做什麼。
四人一走,頓時老宅寂靜下來。
沈經年扶着老太太,從餐廳轉至客廳,親手泡了一壺茶。
“如果你爺爺也同意,那就退了吧。”老太太見關青禾一言不發,“我不會強求的。”
關青禾不好意思道:“您家當年送的定親禮,我會送回來的。”
老太太揮手:“是我們沈家不對,那個就當做是賠禮了,不用送回來。”
她瞥見關青禾腕上的鐲子,“這也是其中一個?”
關青禾怔愣,搖頭:“不是。”
老太太哦了一聲,沈母也多看兩眼,若有所覺,眉心微皺,看向對面專心煎茶的兒子。
“當年我丈夫定下這婚約,一來是敬佩你們關家先輩當年戰爭時捨生取義,二來是他和你爺爺屬忘年交,又被他救過,才定下空白婚約,本來該是你父親,但我沒有女兒。一直到等你出生后,落到了你身上。”
這些細枝末節,關青禾曾聽爺爺提過。
“本想着沈、關兩家結兩姓之好。”老太太說到這,也歉疚:“實在是我那兩個曾孫不像話。”
仔細想想,她再強求,反而害了人家。
老太太喝了一口孫子親手泡的茶,又禁不住感慨:“是我們兩家有緣無分。”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溫和開口:“時間也不早了,今晚就讓經年送你回去吧,下次有空再來吃飯,多來幾次。”
沈母對關青禾笑笑,又看向沈經年:“路上小心一點。”
沈經年應聲:“放心。”
婆媳倆腳步緩緩從客廳離開,關青禾正要問什麼時候走,一杯斟滿的茶被推至眼前。
沈經年骨節分明的手指從茶碟邊緣移開。
“謝謝。”她端起來。
隔着裊裊茶煙,沈經年對上關青禾的目光,淡笑問她:“關老師,這婚約目前還沒退。”
“我也姓沈,換我如何?”
“!”
關青禾捧着茶杯,驚愕地看他。
只聽不遠處一聲悶響,沈經年和她齊齊看過去。
原來是老太太的拐杖打到了牆根。
沈經年無奈:“阿婆,您也偷聽?”
“什麼叫偷聽,我的老花鏡忘了拿。”老太太理由充分,沉聲:“經年,你剛剛的話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