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Chapter55
Chaper55
電視裏呼呼喳喳播放着中年人的精神***——殺鬼子神劇,李老師緊盯屏幕,眼底的光伴隨屏幕的變化而變化。
只可惜自始至終,李老師痛苦的神情並沒能得到緩解,她的膝蓋彷彿突然間被抽空,總感覺空落落地疼着。
喬圓圓洗過手,坐在餐桌邊,拆開蛋糕盒,確實是她曾經在李老師面前稱讚過無數次的糖蜜蛋糕店,而且是木糖醇蛋糕,價錢不便宜。
她拿起勺子,心滿意足地開吃,邊吃邊晃蕩,「蛋糕太好吃啦,謝謝媽媽,我宣佈李金鳳是全市最好的媽媽,馬上就給你頒發一個「好媽媽榮譽證書」。」
嗯,她手頭上就有一本空證書,是當時表彰大會搞漏了的,還蓋了區裏的章,內容隨她填。
李老師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嫌棄道:「又拿你那個破證書糊弄我吧?真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吃個蛋糕講究那麼多,還非得什麼無糖的,我們小時候過生日吃個雞蛋就阿彌陀佛了。」
「那就是這個好吃又健康嘛,還不長胖。媽你要不要嘗一塊,真的好吃!」她眨巴眨巴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真誠向李老師推薦。
可惜李老師只有一臉嫌棄,「你留着自己吃吧,我對你們這種年輕人時興的東西沒半點興趣,我寧願吃紅糖發糕。」
「好吧。」意料之中的拒絕,喬圓圓習慣了,也不沮喪,繼續吭哧吭哧地吃蛋糕,「媽,你膝蓋今天特別疼嗎?我聽你喊膝蓋不舒服都好長時間了,你怎麼也不去醫院看看,要不明天上午我請半天假,陪你去醫院吧?」
李老師但凡聽見喬圓圓要請假,反應必定比她的領導還要激烈,「不用!年紀大了都這樣,哪用得着為這點破事耽誤工作,你別想着找借口不上班啊,這麼好的工作你要好好珍惜,不許三天打魚兩天晒網。」
「你當年當老師不也挺輕鬆嗎?上半天休半天的,怎麼教育起我來就是要勤勤懇懇愛崗敬業了?」
對於兩人工作情況的鮮明對比,李老師面不改色地爭辯道:「我們那個時候也是苦過來的,現在該你們苦了,你啊,就是過得太舒服了,你這點工作壓力算什麼?想當年你媽我是挑過煤的,我挑一擔煤渣過橋的時候還差點栽倒在河裏,要不是我運氣好,就沒你什麼事了。」
「那不也挺好……」這句是小聲咕噥的,萬一讓李老師聽見,少不得又得數落她沒良心。
喬圓圓虛心受教,舉白旗投降,「那你明天自己去醫院檢查檢查,自己在家裏亂開藥方也不是個事兒。」
「你管好你的事情吧,你老娘身體好着,還不用你來操心。」
果然,李老師第二天給自己換了個膏藥,抖擻精神,依然沒去醫院看病。
喬圓圓把「兩頭豬」手鏈收起來,並沒着急戴,錢三平看見她手腕空空也不問,要麼是項目上忙得頭昏腦漲無暇顧及,要麼就是看破不說破,當糊塗先生。
喬圓圓認為兩者都有,但她懶得去猜,只想稀里糊塗過日子才好。
轉眼到五月底,因為區委巡視組抽中了本單位,喬圓圓和方月趙志國幾個年輕人幾乎睡在會議室,只有「老革命們」淡定從容,準點下班,從來不為工作奉獻額外生命。
「老革命們」則美其名曰,「以前我們都把該加的班加完了,現在輪到你們年輕人了,加油干,未來是你們的。」
只有曹姐拆台,星私底下燉了雞湯慰勞單位的幾個「倒霉後輩」,在星期六晚上原本應當空無一人的會議室里企圖安慰他們的幼小心靈,「我們當年一年加二十天班了不得了,錢啊補貼啊那都隨便發,還分房,機關小區的房子一百塊一平方賣給我們,還能貸款,嘖,你們現在兩千塊一個人,這累死累活的,何年何月能買上房啊?我都替你們不值。」
說得加班小組的四個人越發沮喪,頭都要埋進熱雞湯里。
方月說:「我一個借調的,在辦公室累死累活,給我發兩千塊,原單位還要扣我的績效,買房的事我可不敢想。」
曹姐揮揮手,安慰道:「你沒事兒,你一個小姑娘,你不用買房。」說完目光挪到趙志國身上,「小趙,你最近有沒有計劃買房子?我們家在區委的房子想出手,姐姐便宜點賣給你,怎麼樣?」
趙志國來了精神,問:「曹姐,房子多大,準備賣多少啊?」
曹姐答:「零三年的房子,一百三十平米,沒有公攤,嗯…………在二樓,沒電梯的啊,二樓是黃金位置,再送一個一樓的十五平的雜房,賣你的話九千平吧,位置好,市中心,出門就是商業廣場,還是一中學位,接受公積金和商貸哈。」
方月感慨,「我的天,一百三十多萬呢,我得干多少年才能買得起…………」
喬圓圓這時也抬起頭,問曹姐,「漂亮姐姐,富婆姐姐,你這房子當時花了多少錢啊?」
曹姐被她喊得心花怒放,想也沒想就說:「一萬多塊吧,指標房。」
「哦………………」喬圓圓這一聲哦,哦得意味深長,再轉過頭看對面兩個人,方月和趙志國的臉瞬時間陰沉難辨,五味俱在。
幾人喝完雞湯,正準備洗碗。
曹姐卻說不必,「我還要去上普拉提課,這碗就留在辦公室吧,我禮拜一再來拿,你們幾個加油干,哎,反正干到死也沒啥前途,哦不,小趙還是挺有前途的,年輕,男孩子,容易提拔,你倆…………」曹姐指了指方月,又指了指喬圓圓,當然也指到王建明身上,「兩個借調加一個女的,年紀還大,真不用努力了,沒有必要,我走啦,喬圓圓你趕緊回家休息,天塌了能把你怎麼地啊?一把年紀了不懂保養還跟他們幾個小年輕一起熬?你熬得起啊?再熬兩年真沒人要了。」
說完一撩頭髮,挎上她的Gi酒神包,瀟瀟洒灑走出空蕩蕩的政府大樓。
留下四個未老先衰的「加班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顧無言。
方月一下趴在會議桌上,一隻手捶着桌面,嗚呼哀哉,「怎麼活啊?你讓我怎麼活?我還是死了算了,我現在就從窗戶跳下去!」
趙志國冷冷提醒道:「窗戶釘死了,只能開一條縫,這還是去年你找人弄的,你忘了?」
王建明不忘添油加醋,「是咯,三樓跳下去也死不了人,最多殘廢。」
方月大叫一聲,「滾滾滾,都給我滾!」
喬圓圓拍了拍方月,「要不咱辭職去做生意吧,運氣好的,說不定兩三年就能買房了…………」
這下其餘三個人齊刷刷望向她,不可思議道:「你瘋了吧?把體制內的工作辭了去做生意?你媽不得殺了你?」
喬圓圓至此撇撇嘴,不說話了。
連續加班一個月,天天晚上十二點才到家,這一個月時間裏喬圓圓和錢三平的聯繫僅限於微信,談話內容也少之又少,無非是吃了沒?下班沒?睡了沒?簡直像養了個老式電子情人。
轉眼到六月,天氣熱起來,錢三平的項目也進入關鍵時期,他的話越來越少,喬圓圓倒是從巡查組的魔掌中解脫出來,能夠抽出空來思考「他怎麼這麼冷淡?他是不是不愛我了?」之類的愛情終極疑問。
不過很快她就沒時間去管錢三平的機械大腦里在想什麼,因為李老師徹底病了。
喬圓圓從來沒有想像過,鐵人李金鳳也會有揉着膝蓋淚流滿面的脆弱時刻。
周六早上,李老師原本打算一早起床去菜市場搶新鮮貨,剛走到樓梯口,向下邁出第一步便發覺膝蓋無力,小腿沒有支撐,要不是及時抓住欄杆,李老師當下就要團成團滾下樓梯,摔個粉碎性骨折。
她緩過神,靠左腿支撐、雙手借力,緩慢地挪回家,坐在家門口的玄關凳上哭。
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喬圓圓,頂着一頭亂髮,看見的就是如此「戰後凋零」的場面。
嚇得她都顧不上揉眼睛,便一路小跑衝到李老師面前,「媽,你怎麼了?你好端端的哭什麼?別嚇我啊媽…………」
李老師忍了又忍,望一眼喬圓圓,這才哽咽着開口說:「媽膝蓋真的出問題了,走不了路了,下樓梯都成問題,剛差點腳一崴滾下去…………我腿廢了…………圓圓,媽走不了路了…………」
「你你你你先不着急啊,你等我穿個衣服,我帶你去醫院。」
喬圓圓慌慌張張回房間脫睡衣,換上針織衫、牛仔褲,拿上車鑰匙和錢包正要往外走,瞥眼看見主卧的衛生間裏浴霸開得紅光外溢,顯然是趙學農又在一遍蹲廁所,一邊抽煙,享受他的神仙日子。
顧不上其他,喬圓圓衝到門口,把李老師右手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左手攬住李老師后腰,就靠着自己一米六不到的小身板,硬生生撐着李老師下四樓。
到樓下,兩母女都是滿頭大汗。
喬圓圓喘着粗氣,把李老師扶着坐在花壇旁的石墩子上,「媽,我去開車,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李老師點頭,又搖頭,「沒事,我感覺我就是不能上下樓,走平路還好,沒那麼嚴重,一夜之間就變成殘廢。」
喬圓圓囫圇應了句,「那就好。」便衝進車庫裏開車去了。
一上午兵荒馬亂,好不容易看完醫生拿到診斷,又是兩母女坐在醫院食堂里相顧無言。
直到李老師吧嗒吧嗒地開始掉眼淚。
喬圓圓放下手裏的免費白粥,抬起手臂穿過小餐桌,來回撫摸着李老師的手臂,「媽,你別這樣,醫生不是說可以先住院治療嗎?又不是得了什麼了不得的病,就半月板磨損很多人都有的,我好幾個同事的媽媽就是半月板磨損,在家裏躺了幾個月,現在都活蹦亂跳的到處去跳廣場舞咧,沒事,別哭啊,媽媽,沒事,有我呢…………」
可李老師哪裏聽得進去,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傷當中,無法自拔,已經認定自己即將殘廢,一輩子都只能坐輪椅,躺床上,「醫生都說了,媽媽的半月板已經快磨光了,只能打那個什麼玻璃酸鈉試試,那個東西我查了,效果不好,還痛得要死…………算了,我還是死了算了…………我不拖累你,我回去就想辦法吃藥早死早超生…………」
「媽……不是還有手術方案嗎?」
李老師立刻否定,「我年紀這麼大了做什麼鬼手術,搞不好做手術的時候就死了也不一定,你還讓我去做手術,去吃那個苦,你是想害死我吧?你就是不想我走不得路,到時候拖累你要你照顧咯,你放心,我李金鳳就算是餓死也不要你喬圓圓一口飯吃!」
喬圓圓無奈,收回手,只想給自己一個抱抱,「媽……怎麼就說到這個事情上面去了?哪就那麼極端?我正找我同事打聽呢,肯定有別的方法能解決,你不想做手術就先不做,我們吃完飯先回去,等你回去休息一下,心情平復了再說。」
「我不回去,我要回縣裏去,我去跳江去,我死了一了百了,也不用聽你在這羅里吧嗦的教訓我!」
喬圓圓簡直要對天喊冤,「媽,我沒教訓你,我這不是在勸你想開一點嗎?」
李老師神情扭曲,言語尖刻,似乎要把今生所受的苦難都歸集到女兒身上,「我要是想得不開,你爸那個狗***要跟我離婚的時候我就帶着你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