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五爺仁義
“我就問你,到底還不還錢!”
好么,又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
嘿呦喂!這是吃什麼了,又臭又腥,別是吃了死貓爛狗吧。
袁三隻覺着一陣陣噁心,眼珠子熏得都快睜不開了。
掌柜子哪能容許一個要飯花子在自己的地盤上“炸刺兒”。
吆喝一聲,連夥計帶廚子,嘩啦啦圍上來,擼胳膊挽袖子,這就要揍人。
“慢着!”袁三大叫一聲,“各位,各位,看我面子,算了,算了吧,有什麼損失,算在我的頭上。看我面子,千萬別動手,動手傷和氣。”
袁三雖然厭惡這個蠻不講理的老叫花,但他一想起自己當花子時挨打的畫面,那顆本已上了狠勁兒的心,立馬又軟了下來。
既然德公公手底下的人發了話,那些張牙舞爪的小子們,只好撂下雙手,不敢再動粗。
袁三對掌柜說:“大掌柜的,麻煩給找個雅間,我請這位花子爺吃一桌。您就照着五個大洋的菜品上,記我的賬。”
袁三說話的同時,不住地向掌柜子使眼色。
那意思是說,千萬別當真,可別真上五個大洋的菜品,這老傢伙沒見過好東西,給他弄點兒便宜菜就行。
掌柜子那麼聰明的一個人,還能不明白這層意思么。馬上點頭說好,誠心大着嗓門兒吩咐夥計:“吩咐大師傅,給這位花子爺弄一桌‘好菜’!”
夥計個個都有眼力勁兒,掌柜一句話一個眼神,立馬就明白怎麼回事。
“這位爺,”袁三咧着嘴對老叫花說:“撒手吧,我衣裳都快讓您給拽爛了。”
“哼!”老叫花鬆開了手,不用人讓,自己邁開兩條棒槌腿,順着台階往樓上走。
“您歲數大了,上樓慢點兒,小心別摔着。”袁三語出關切,實則心底在罵:“小心摔死你老王八蛋!”
老叫花到了樓上,夥計給他指了一個小雅間,請他進裏面老實獃著。
“幹啥!”老叫花很是不高興,“我都一桌吃五個大洋了,還不得找個大屋呀!”
話音撂下之後,不再搭理夥計,伸手推開一間雅間的門,邁步就往裏面闖。
屋裏坐着董五爺,一瞅進來這麼一位,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呵呵地起身相迎。
剛才,下面怎麼吵吵的,董五爺全都聽見了。
他只是沒想到,不說理的人居然進了他的屋。
既如此,就是緣分。既然是緣分,那就理當請人坐下吃杯水酒。
“五爺,您瞧他,他……”
夥計嚇得不輕,生怕董五爺發火。
董五爺卻語氣和善地說:“不關你的事。這位老哥既然進了這屋,這屋就應當有他的座位。”
接着,拱一拱手,很是客氣地對老叫花說:“老哥,請坐。”
夥計見董五爺沒發火,立時鬆了一口氣。
袁三這時沖了進來,急赤白臉地向董五爺賠罪。
“五爺,實在對不住,我沒想到他會進您這屋,您別發火,我這就轟他出去。”
“不必了。”董五爺爽朗地說:“我已經答應請這位老哥吃酒,你也坐下吧。”
“可這!……”袁三沒轍了,苦笑一聲:“我算是落在後娘手裏了。”
老叫花也不客氣,大喇喇地往椅子一座,朝夥計吆喝道:“幹啥呢?還不把殘席撤了!這是人吃的東西嗎?!”
說話太難聽了,這可是董五爺吃剩的飯菜,這不是明着罵董五爺不是人么。
這要換成旁人,非立時發火不可。
再瞧董五爺,臉上掛着笑,一點兒發火的意思都沒有。
董五爺不發貨,袁三卻狠的牙根痒痒,夥計更是氣得咬牙切齒,恨不能把這老傢伙給活活掐死,但礙着董五爺的面子,也只能忍着氣,規規矩矩地收拾。
殘席撤下后,夥計用白毛巾抹乾凈桌子,又給上了新的碗碟。
“酒呢?!還不上酒!”老叫花咋咋呼呼,吵得人耳朵嗡嗡響。
遇到這種不說理的玩意兒,夥計也很無奈,只得乖乖把酒端上做。
哪想到,夥計剛把酒壺放桌子上,老叫花就一把抓了起來。壺嘴對臭嘴,咕嘟了一大口。
“呸!”老叫花發了好大火,把壺中酒潑在了夥計的臉上,“這是泔水!”
袁三看在眼裏,恨在心頭:“有你老王八蛋喝的就不錯了,你還挑三揀四,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個什麼德性,你長那張喝好酒的嘴了嗎!”
夥計實在忍不住了,怒沖沖剛要發作,卻被董五爺抬手給攔了下來。
董五爺面色和藹地對夥計說:“去把你們店子裏最好的酒拿來。老哥既然想喝好酒,那就讓老哥喝個痛快。”
董五爺說話真大方,夥計氣得不行,卻也不敢不從,依着董五爺的吩咐,真就把店裏最好的酒給端了上來。
董五爺站起身,伸手從夥計的手裏接過酒壺,對老叫花說:“老哥,萍水相逢,即是緣分,我給您斟一杯酒,略表敬意。”
“好啊。”老叫花撇着一張大嘴,一點兒都不客氣,“要倒,就倒滿了。倒不滿,就是心不誠。”
“好好好,絕對給您倒滿。”董五爺一邊笑着,一邊斟酒,一臉的隨和,絲毫不見惱怒。
袁三看在眼中,疑惑在心頭:“董五爺的脾氣可真夠好的呀,他到底圖點嘛呢?何苦在個老要飯的面前低三下四呢?……”
他當然猜不透董五爺的心思,他要能猜透董五爺的心思,那他就不是袁三,他就是董五爺了。
董五爺多高的見識,自打老叫花進門的一剎那,便立時意識到,這位不是俗人,而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若只是俗人一個,身上絕不會有如此強烈的一股子殺氣。
不過,董五爺並不擔心,也沒害怕。他很清楚,老叫花身上的殺氣並非沖他來到。
董五爺還感覺到,這股子殺氣,源自老叫花的心底。
透過老叫花臉上、胸膛上那一道道傷疤,董五爺很是清楚地知道,老叫花心中有恨。這根植心底的恨,叫他痛苦萬分。他無法釋懷,故而將這痛苦化為殺氣。只有殺掉給他帶來痛苦的人,他才能徹底釋懷。
這股子殺氣是袁三感覺不到的,而董五爺卻在一瞬間,便感覺到了。
“老哥,您嘗嘗這個酒口感如何?”董五爺捧起酒杯,向老叫花敬酒。
老叫花不接董五爺的茬,端起酒杯,一口灌進嘴裏,漱了幾下,咕噥咽進喉嚨里。
董五爺微笑着問:“這酒還合胃口吧?”
“馬馬虎虎,還湊合吧。”老叫花帶搭不理地說。
“你可真會說人話,嘛叫‘還湊合吧’?”袁三愣是給氣樂了,“你知道這酒多少錢一壺么?”
“哼!”老叫花白了袁三一眼,“反正也不是我花錢,我管它多少錢一壺。”
“呦呵!”袁三咬着后槽牙,真想給老傢伙那張臭嘴來上一拳,可他不敢在董五爺面前放肆,只得又氣又無奈地哼哼兩聲,“行行行,你行!您是祖宗,我是孫子,我怕了您還不成么。”
“想給我當孫子,你也配!”
“我他媽……”
“三兒呀。”董五爺盯着袁三那張紅中透紫,好似豬腰子的臉,笑呵呵地,慢條斯理地說道:“小小的年紀,哪來這麼大氣性。氣壞了自個兒,還得自個兒受罪不是。”
“五爺,你聽聽,他說得是人話么?!”袁三火撞頂梁門,腦瓜頂上呼呼冒青煙。
“混賬!”董五爺把臉一沉,“不準對長輩無禮。”
“他是長輩?”袁三再一次被氣樂了。可是沒轍,董五爺的話,他不敢不聽,也不敢不從。
“得嘞!”袁三沒脾氣了,“我是晚輩,這沒我說話的資格,我閉嘴。”
正這時候,夥計端着托盤進了屋。
不等把菜放桌上,董五爺先問夥計:“這是幾個大洋的桌?”
“回五爺的話,這是五個大洋的桌。”
董五爺會意,看了看袁三,又看了看菜品,立馬明白了怎麼一回事。
“你把這些端下去。擺十個大洋的桌。”
這話一出口,袁三差點兒沒出溜到桌子下面。
袁三忙問:“五爺,我沒聽錯吧?”
夥計也趕緊結結巴巴地問:“您老,您老,您老說得真是十個大洋啊?”
“沒錯。是我說得。就要十個大洋的桌,你們要敢糊弄事兒,我可不高興,往後呀,我可就再也不來了。”董五爺和風細雨地說著,是那麼的坦然,那麼的穩當。
“嘿呦喂,您真是菩薩。得嘞!”夥計說,“您擎好吧,我這就按您老吩咐,讓大師傅忙活起來。”
說罷,夥計端着托盤走開了。
這夥計只以為董五爺錢多了沒地兒花,卻不知道,董五爺出手這麼闊綽,實則是在幫他。
倘若剛才將那幾樣不值錢的菜擺上桌,老叫花保准要發火掀桌子,鬧不好還要打人。
董五爺十分確定,老叫花以前吃過見過,是不是上檔次的菜品,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所以,在老叫花發作之前,董五爺先行攔住了夥計,並吩咐夥計換一桌實實在在的硬菜。
十個大洋,對於平常人來說,是筆不小的數目,但對於董五爺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爾。
沒用多大會兒工夫,上等菜品擺了滿滿一桌。山裡跑的,地上走的,天上飛的,水裏游的,色、香、味,樣樣俱全,且不說老叫花有沒有見過,有沒有吃過,反正袁三確實是從來沒有見過,更沒有吃過。
袁三倆眼直勾勾地盯着這一大桌子的珍饈美味,止不住地咽口水。
“老哥,來。”董五爺端着酒杯,向老叫花敬酒,“咱再走一個。”
“嗯。”老叫花懶洋洋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吃菜,吃菜。”董五爺緊着讓,生怕老叫花不好意思似的。
老叫花才不會不好意思,也不用筷子,直接下手抓,還吧唧嘴,挺叫人膈應。
袁三本來大饞蟲子已被逗了出來,可這會兒卻沒了胃口。
老叫花不顧旁人,用一雙臟手,挨盤子亂抓。
更為噁心的是,一邊往嘴裏填,還一邊抹大鼻涕。用沾滿大鼻涕的臟手,接茬抓東西往嘴裏填。骨頭從嘴裏拽出來,直接丟在桌子上,沾着紅紅綠綠的菜葉。
天爺呀,想吐。
袁三乾嘔半天,沒吐出來。
董五爺的一張醜臉上波瀾不驚,笑眯眯地看着老叫花耍活寶。
董五爺看到,老叫花的一隻手上,缺了兩根手指頭。
董五爺還看到,老叫花有着厚厚一層黑皴的后脖頸上,有一道很深的傷疤。
董五爺已經看明白了,這個老叫花,曾被人砍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