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邋遢老乞

第387章 邋遢老乞

自那晚之後,殷士傑瞎了一隻眼,而馮善長卻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數十年來不見人影,凡是知道他名字的人,無不以為他早就死了。

可又會料到,幾十年後的一天,馮善長竟又“活”了。

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越活越年輕,越活越瀟洒。

而殷士傑,卻早已黃土埋骨,魂歸極樂。

馮善長到過殷士傑的墓前,很是恭敬地拜了拜。

隨後悵然離去,再不來打擾老人家的清靜。

而今,馮善長成了德公公府上的座上賓,他將過去之事悉數說給德公公聽,德公公今兒興緻大好,於是又將馮善長的身世轉述給了袁三。

袁三聽罷之後,止不住地咂舌頭。他認為馮善長這一輩子活得很不容易,雖然年輕的時候做過錯事,但都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了,沒必要再為過去之事而糾結。人么,就得學會時刻原諒自己才行,不然,這輩子活得多憋屈。

袁三問過德公公,到底什麼人在危急關頭救了馮善長,並廢了殷士傑的一隻招子?

德公公撥浪着腦袋瓜兒,尖聲尖嗓地說自己不知道。

並說,馮善長似乎很是維護那個人。所以,他不肯說出那個人是誰。既然人家不想說,也就沒必要非逼着人家說。再說了,是誰不是誰,跟別人沒關係,人家馮善長念着那人的好也就是了。

袁三隻不過是好奇,對於救下馮善長的人究竟是誰,並沒有多少興趣。又陪德公公說了會兒話,袁三便識趣地起身退了出去。

他正要把門給德公公關好時,德公公突然把眯縫成一條線的眼皮睜開了,立時吐露出一道寒光來。

袁三猛打一個激靈,馬上明白德公公突然又想起什麼事兒要他辦,於是趕緊進到屋裏,躬腰屈膝,以一副卑賤的奴才相,等待着德公公的示下。

德公公抖一抖小拇指,示意袁三到跟前來。

袁三趕緊上前,懂事地把耳朵湊過去。

“你這樣……偷偷的……”德公公小聲地吩咐着。

“嗯,嗯,嗯嗯……”

“都記下了么?”

“記下了。”

“那好,去吧。”

“嗻。”

袁三退了出去,把門關好,這才敢直起腰來,喘口氣。

給德公公效力,是他袁三的造化,卻也叫他備受折磨,在德公公的前面,他無時無刻都得加着十二分小心;對於德公公的一言一行,哪怕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動作,也得加倍注意。萬一領會錯了德公公的意思,又或是一不留神說錯了什麼話,輕則一頓好打,重則就得要命。

常年在街面上混生活的經驗,讓袁三知道怎樣做人,更知道怎樣才能討好一個人。

所有,他成了德公公的心腹。

或可說,他成了老太監的一條狗。

但他並不認為這是一件丟人的事情,反倒對於自己能夠成為德公公的狗而沾沾自喜。

太多的苦難和折磨,叫他知道“靠山”二字何其重要。因此,他喜歡做德公公的狗。

“打狗看主人”這句話,這會子用在他的身上再合適不過,打了他等同於打了德公公。

可縱觀整個天津衛,又有哪一個敢打德公公呢?

既然沒人敢打德公公,那不就是沒人敢打他袁三么?

起碼,袁三是這樣認為的。

袁三揣着德公公賞給他的玩意兒,哼着窯子裏的盪調兒,倒背着手,邁着方步,搖頭晃腦,目中無人地往外走。

那些大大小小的老公們,見了他都得點頭哈腰,無不尊稱他一聲,袁三爺。

以前,這些缺了棒兒,少了蛋子兒的傢伙們拿他不當人看,打他、罵他、挖苦他、嘲笑他,用指甲抓他的臉,朝他的臉上啐唾沫,往他的嘴裏扔沙子。這當兒,就算借他們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再對袁三有一絲不敬。

袁三很清楚,這些閹貨只是表面上對他客氣,實則心裏面恨透了他,無時無刻不在咒他不得好死。

清楚歸清楚,明白歸明白,卻不能跟他們翻臉,反倒要極力跟他們交好。

袁三每回得了好處,都會分給他們一些。

因為袁三更清楚,得罪了他們,無疑得罪了虎狼,他們缺少物件兒,以至於缺少人性,故而任何心狠手辣的事兒都能幹得出來。要想不被他們算計,就得跟他們打成一片。

在袁三看來,自己與他們都是德公公的狗,唯一的差別,只在於騸與沒騸過罷了。

袁三慶幸自己是一條沒被騸過的狗,因此他自覺在狗群當中高出一頭。

若他也被騸了,大蘭子和巧玉得多傷心呀?……

當袁三快要走到大門口時,聽到外面有人吵吵。

“去去去,滾遠點兒,你他媽也不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麼地兒,這是你這老不死該來的地方么……麻溜滾遠點兒!再不滾,就打斷你的狗腿!”

袁三本來心情挺好,聽到這些吵吵聲之後,立時有些不高興了。

心說,這人為嘛說話這麼難聽呢?就不能像個人一樣好好說話嗎?

不用看也知道,準是門口站崗的丘八欺負老實人。

不行!我得管管,以往他們就是這樣欺負我的。

袁三氣呼呼地出了門,站在高台階上,舉目一瞅。

媽的!

跟他想的一模一樣,丘八正在欺負一個要飯的老叫花子。

“幹嘛!”

袁三怒吼一聲。

嚇得正想用槍托打人的那個丘八哆嗦了一下。

那丘八趕緊朝袁三敬個禮。接着,嬉皮笑臉地說:“回三爺的話,這老傢伙屬癩皮狗的,賴在門口不走,我正勸他走呢。”

“你他媽這也叫勸?”袁三狠狠地咧了他一眼。

丘八隻是傻笑,不知該如何作答。

另一個拿槍的丘八,趕緊幫哥們兒說好話:“三爺,您是沒看見呀,這老傢伙根本聽不懂人話,我們哥兒倆好言好語地勸他到別處要飯去。我們說,這是德府,每天進進出出的都是有頭有臉的爺們兒,你說你這麼一個老叫花子,賴在門口不走,這要讓別人看見了,非得說大宅門裏的老爺不懂什麼叫惜老憐貧。鬧不好,就得讓那些多事的小報記者,給登在新聞紙上。我們還跟他說,德府每天都有連骨頭帶肉的泔水往外倒,你要想吃,就到後巷,十幾個泔水桶,撐死你的吃。人家別的花子,都知道在後巷等着,就你一個非得堵着正門,這不是誠心讓大宅門裏的老爺太太們難看么。三爺,我們這話句句在理,可他死活聽不進去。我們實在沒轍了,才不得不強硬一點兒。”

這話說完,袁三沒了脾氣。人家說得對,要吃泔水到後巷,堵着大門賴着不走,的確不叫事兒。這是德府,不是什麼人都能在門前站一會兒的。

袁三自己當過花子,所以他對別的花子格外有感情。

他不忍心這老花子餓肚子,於是走上前,想要拿幾個錢給老花子,勸他別在這兒犯渾,這兒真不是他可以立足的地方。

離近了之後,袁三心裏說話:“這位居然比老崴還邋遢。……看樣子,八成腦子有病,要不,也不能是這幅扮相。”

可不是么,也忒邋遢了。雖說是叫花子,可叫花子邋遢成這樣的也的確不多見。

這位花子爺,挎着破籃子,拄着破棍子,細高挑的身材,瘦的好賽麻桿兒,多少還有點駝背,頭髮鬍子,就跟那老綿羊尾巴似的,全都擀氈了;一張豬腰子臉,黑不溜秋全是皴;黃乎乎的大鼻涕過了河,黏在乾裂的嘴唇上,時不時就拿舌頭尖兒舔一舔,就為品嘗那點鹹味兒。

你說這麼冷的天,人家這位愣是只穿一條單褲,一件單褂。褲腿卷着,露着滿是黑皴,比棒槌粗不了多少的兩條小腿。腳上倒是有鞋,一隻沒鞋面,一隻少後跟,分別拿布條子勒着。都這樣兒了,光腳丫子不好么,穿什麼勁兒呢,總不能是為顯擺他有鞋穿吧?

下身糟糕透頂,上身透頂糟糕,與其說披在身上的是件小褂,倒不如說掛了一身碎布條子。肋條一根根暴露在外,好似搓板一樣,格外顯眼。

袁三本來覺着好笑,但仔細又打量幾眼之後,便立時不覺的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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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河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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