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跟我出城,現在、立即、馬上!
來的人自然就是李存孝了,儘管已被圍城半月有餘,但這位晉軍乃至整個大唐最能打的悍將卻絲毫不以為意,仍是一派的意氣風發。
只不過當他從半空躍下站定后,李存勖卻發現這位當年僅率十八騎勇闖長安城,一陣殺四將的戰神,如今眼中透露出的表情卻像是大男孩受了委屈一般。
李存孝十歲被李克用收為義子,從少年起就作為親兵隨着義父轉戰南北,幾乎無役不予且逢戰必有戰功,但如今不僅有功不賞反而落得如此境遇,換作任何一個人都難以接受,更何況他這種驕傲到骨子裏的性格。
初聞最親密的小兄弟已經進城,他的心情自然是狂喜,但此刻站在李存勖的面前時,這些日子憤怒、委屈、憂慮,以及獨自一人時的驚恐,諸般滋味頓時就湧上心頭,怔怔的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
“六哥,我大老遠的趕過來,不請我到你的刺史府坐坐嗎?”,李存勖從馬上探身笑眯眯的打趣道。
他這一聲“六哥”叫的熱絡、自然,也讓李存孝意識到自己並未被所有人拋棄,心頭頓時湧起了一股暖意。
當即他重重的點了點頭,口中說道:“走,二郎,咱們一起回去”,說完便翻身上了李存勖的座騎,二人同乘一馬向著邢州刺史府馳去。
要說李克用真的有功不賞,李存孝多少還是有些虧心,他還不滿二十便已經成了一州的刺史,而且與其他義子一樣也是手握重兵,儼然就是河東系的方面大員。
不過刺史一職雖然是位高權重,但卻讓李存孝做的相當的隨便。李存勖跟隨他回到府衙,穿過正堂時只見書案上堆滿了文件,而且上面都積了厚厚一層的灰塵。
進到後堂李存孝往椅子裏一座,第一句話就是大吼一聲:“拿酒來,今天俺要跟二郎好好喝上一場”,看那架勢只等手下端上酒罈,他當場就能給“旋兒”一個。
李存勖聞言頓時苦笑連連,不無幽怨的衝著他說道:“六哥,我還是個孩子呢”,哪知他話音剛落,李存孝大手一揮十分不屑道:“屁話,不能喝酒還敢自稱是沙陀人!”。
李存勖與他一樣都是沙陀人,屬於突厥的一個分支,不過從李存勖往上數三、四代他們這一支就已歸附了大唐,並且積功被懿宗皇帝賞賜國姓改姓了李。
也正是因為晉軍上下都是同族,就與曾國藩的湘軍很像,打起仗來一樣的父死子繼、兄終弟及,所以戰鬥力極為強悍,
沙陀鐵騎所到之處敵軍無不望風披靡,李克用正是仗着這樣一支勁旅才能夠橫行無忌,並在與汴梁的朱全忠合稱當時兩大“強藩”。
“六哥既然還自稱是沙陀人,為何卻要手下的兄弟與城外大軍拼個你死我活呢”,李存勖抓住李存孝話里的“漏洞”,撣了撣靴子上的灰塵不動聲色的說道。
他不從李克用的父子之情下手,而是拿同族相殘為理由一下子就戳中了李存孝的要害,如今大軍雲集邢州,但城內城外都是沙陀人,就連服飾、旌旗都是一模一樣,如果真的展開廝殺,豈不是親痛仇快之事?
而且李存孝雖是邢州的刺史,但李克用更是沙陀族人的族長,如果城內守軍棄他而去最多只能算作歸隊,連投降都算不上。如今留在城內不走的完全是被李存孝個人魅力所折服,死心塌地留在邢州與他共患難的。
到時戰事一開雙方殺紅了眼,真的就成了骨肉相殘、親友火併的局面,光想一想就讓人毛骨悚然。
這些李存孝又焉能不知?只是他幾次寫信懇請義父的原諒,甚至有一次站在城頭請求李克用出來見面,但不知為何都是石沉大海一點音訊全無。
如今他已是破罐子破摔,只等城中糧食耗盡他便帶人殺出城去,至於結果嘛用他的話就是“愛咋咋地”了。
李存勖聽完他的抱怨也是心頭一驚,因為從見到李克用起,父親從頭到尾卻都沒有提及此事。不過這中間的緣故此時也不宜深究,眼下是儘快說服李存孝放棄抵抗,免得時間一長李克用以為起了變故,再冒然攻城一切就都悔之晚矣了。
想到這裏他上前按住李存孝的肩頭,雙眼直視態度極為誠懇的說道:“六哥,你相信我不?信我的話,現在就跟我出城,咱們一起面見父王將一切說開,我盡全力定可保你平安”。
李存孝聞言慘笑一聲道:“我知道其實父王並不是真的有心要殺我,是老五他們進的讒言,即便父王赦免了我這次的罪過,他們也會跳出來反對的,你還是.....把我的人頭拿回去吧,免得父王為難”,他口中的“老五”就是李存信。
說完他又大喊着要親兵那酒來,顯然是想把自己灌醉好讓李存勖下手。
李存勖見他這幅德行心中不由得大急,跳着腳的罵道:“你個夯貨,分明就是嫉妒五哥比你能說會道,一個大老爺們居然吃這種飛醋,眼下天下大亂不想着怎樣建功立業輔佐父王,反倒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鬧得大家自相殘殺,你還是個爺們不?”。
說完這些他稍停了一下,以緩和卻又十分堅定的語氣說道:“跟我出城,現在、立即、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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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用坐在帥案的後面,望着地上所跪之人半晌不發一語。對於幼子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就將李存孝說服並帶回來,他並不覺得驚奇。
這娃打小就讓他感覺有些異於常人,經常在賣萌與成熟穩重之間無縫切換,且沒有絲毫的煙火氣。李克用時常會有一種錯覺,就是跟他說話的並非是一個孩童,而是一個頗有滄桑感的中年大叔,嗯,還是個有故事的大叔。
不過此時他倒沒心思感慨自家兒子的與眾不同,不說話的原因是實在不知如何處置李存孝。
就在方才李存勖二人剛一進營,軍營中便轟動了起來,這中間慶幸者居多,這下終於不用費力攻城與同袍相殘了。不過很可惜,有這些想法的主要集中在中下層的官兵。
在李克用而言卻又是另外一種想法了,出兵之時盛怒下他就下令要將李存孝五馬分屍,如今作為一軍的主帥如何能夠自食其言?特別是現在帳中一班將領的小眼神,分明就是在提醒他軍中無戲言。
想到此他就暗自嘆了口氣,還是當年披堅執銳衝鋒陷陣來的爽利,如今盤子做大了規模上去了,反倒整日價糾纏在此等瑣碎之事中,真真的讓洒家憋悶得緊!
李克用越想越氣,再看看眼前的“孽子”,不由得心頭火起一拍帥案開口便罵:“你個混賬的東西,還有臉回來!你不是很有本事想要自立門戶嗎,還回來作甚,有本事跟老子擺開陣勢痛痛快快的打上一仗啊....”。
他一邊罵一邊站起身來,抄起一根皮鞭走到李存孝的身前,抬手便沒頭沒腦的抽了起來。到了這時李存孝也知道自己做錯了,索性也不閃避只是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任由李克用抽打。
其實他的本意就是想讓義父打上一頓,好好解解氣,但奈何天生就是一副剛毅的面孔,此刻緊抿着雙唇一動不動,怎麼看都像是負氣硬扛的模樣,似乎在向李克用示威:“打啊,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好啦!”。
“父王、父王,還請息怒,您如此責罰這廝仍是沒有悔意,為此動怒小心傷了身子,還是讓他自己反思的好”,一旁的李存信上前奪下皮鞭,殷殷勸解道。
哪知他不勸還好,跪在地上的李存孝一見“五哥”說話,頓時便心頭火起,要不是這傢伙平日裏暗戳戳的做醋,自己哪裏會有今日!
當即他一梗脖子雙眼瞪圓一個“我你...”脫口而出,可惜他身體迅猛但卻拙於口舌,“你”了半天竟然沒有了下文。
這下把旁邊的李存勖看的又氣又急,暗道:“蠢貨,人家就是設套等着你鑽呢,你倒還真配合!”。哪知他這邊暗自着急,那邊李存孝卻又鬧出了么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