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這是怎麼樣的一道菜品呢?
入目即為白色,白色的米飯在碗中沒有多餘的配料存在。什麼鮭魚,什麼鰻魚,什麼天婦羅統統被拋棄。
在這碗茶泡飯中,只有最樸素的白米飯。
堂島銀注視着茶泡飯一會兒,將那壺清冽的龍井慢慢倒入碗中。龍井香被炮製得恰到好處,不奪人注意,但又不遜色米香半分。
堂島銀忍不住誇讚一句,「好茶。」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說茶葉的好,還是乾十字文泡茶技術高潮。
然而,隨着龍井落入碗中的那一刻。米飯之上發生了奇妙的變化:晶瑩剔透的薄片仿若蝶翅一般微微翹起,光線的照射下,薄如蟬翼,絲毫不遜色中國傳奇菜品燈影牛肉。
司瑛士還沒有將茶湯倒入碗中,他拿起自己的那一份。用筷子將米飯表面的一層白蘿蔔片挑起來。
不愧是幼年就能挑戰文思豆腐的男人。
乾十字文的這份刀工,在整個遠月學院若是敢稱第二,便沒有人能越過他去。司瑛士將白蘿蔔片放入口中,蘿蔔的脆爽和微辣席捲而上。司瑛士很快辨別出這中間使用的調料:白蘿蔔、小米椒、紫蘇汁、生薑、大蒜、鹽、少許辣椒面和麻椒面、芝麻油、而在這幾種不同的素材中,讓整個風味更上一層則是醬油。
將蘿蔔切成薄片固然能讓其更加快入味,可是入味的蘿蔔會多多少少會有文理出現。司瑛士留心白米飯上的蘿蔔薄片,足足有三十片之多。
先不談三十片白蘿蔔片疊加在一起,如何做到讓人熟視無睹。
就是正常蘿蔔腌制后,本身會微微發黃髮褐。司瑛士停頓了一下,他再咬了一口腌蘿蔔片。
刨除後天疊加的豐富口感。
司瑛士察覺到了,這是春玉蘿蔔。
腌制蘿蔔最佳品種是紅心蘿蔔,春玉蘿蔔作為白蘿蔔,相匹配的最佳腌制方式應該是使用米醋、檸檬、蜂蜜,密封冷藏。而乾十字文目前做出的酸辣口味,更偏向於紅心蘿蔔。
可以說,乾十字文再一次靠着自己對素材的絕佳組合能力,創造了南轅北轍般的菜品效果。
如果說,在未來司瑛士是致力於體現出食材原本的美味,不保留任何的自我,一心一意鑽研原初味覺的「餐桌白騎士」。
那麼現在的乾十字文毫無疑問已經有了「料理台騎兵」的雛形。他的料理無論是從形式美感,還是最終呈現出來的味覺美感,都像是在料理台上開疆擴土的騎兵,一切食材一切味道都是為了他所設想的味覺盛宴所服務。
前方是阻礙,就踐踏過去。
「這個醬油。」堂島銀自然也發現蘿蔔的不同,不過他更加好奇乾十字文是如何在短時間將春玉蘿蔔腌制出紅心蘿蔔的味道。他將蘿蔔片放入口中咀嚼,很快察覺出來其中的奧妙,「原來如此。」
醬油的製作是一項及其古老的工藝。
發展至今,以發酵方式進行分類,業內主流為低鹽固態工藝、澆淋工藝、高鹽稀態工藝。
乾十字文選擇的這款醬油,出自傳統醬園。其使用的生產工藝為高鹽稀態工藝中廣式高鹽發酵法,這種發酵法所生產的醬油經過自然曬制,其實風味比較一般,多作為上色使用。
暫且不說,乾十字文是如何在短時間內處理掉醬油易上色的問題。
他使春玉蘿蔔變味的關鍵,就在於醬油的發酵方式。
「高鹽稀態工藝所發酵的醬油,多數是以高蛋白豆粕和北方硬質小麥為原料。」堂島銀誇讚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醬油入味並沒有在春玉蘿蔔上,而是落在了第一步煮水的過程中。」
司瑛士回想到對方製作的過程,居然沒有想起對方到底對水做了什麼。他將手中的龍井茶慢慢灌入飯中,裊裊升起的煙霧帶出一股溫和而辛辣的快樂。
堂島銀也不多說什麼,而是趁熱品嘗起這道龍井茶泡飯。
筷子落下在白蘿蔔上,仿若是品味富士山上的新雪。而在熱茶浸燙過後的白蘿蔔中,屬於腌制的那股香氣開始解密。包裹着一筷子軟糯的米飯,微辣在口腔中慢慢蔓延開。
那不是驚艷的,而是一種日常的溫馨的感覺。
在白蘿蔔下藏着的白米飯里,居然形成蓑衣飯的樣式,一層一層鋪開了番薯絲、豌豆粒、梅子干。
腌蘿蔔、番薯絲、豌豆粒、梅子干。
沒有一道肉食,但是其中帶來的飽腹感和滿足感確實前所未有的。混合著龍井茶的熱流,飯食緩緩打開,憑空讓人產生了一種開盲盒的樂趣。而在這中間,腌蘿蔔所帶來的衝擊還沒有緩和下來,番薯絲混合米飯的甘甜衝擊上來,居然讓人遏制不住筷子繼續動。
最神奇的地方還在後面。
「豌豆居然是苦的。」司瑛士看着碗中的小小豆子,像是驚訝自己的味覺,「不對,這種後天附加上去的苦,是怎麼被鎖在豆子上的?」茶泡飯一旦沖泡,在茶湯的影響下,味道及其容易混雜。
一旦做不好,很容易變成泔水類的穢物。
所以絕大多數的茶泡飯都奉行一種極簡主義。
飯、茶湯、一個主要輔料,而名字多數就是某種輔料茶泡飯。拿米飯里做工程的人,不是沒有,但使用紅米、小米、黑米等混合蒸出來的口感和現在這種蔬菜搭配飯食的味道是天差地別。
最底下的梅干作為酸味的主要來源,中間層的豌豆和番薯絲則是苦味和甜味的來源,而最頂層的腌蘿蔔片是辣的。
「哈哈哈哈哈。這怕不是龍井茶泡飯吧。」堂島銀笑道:「我看的這道飯,更適合叫做酸甜苦辣茶泡飯吧。」
乾十字文沒有拒絕這個名字,他嘴角微微揚起,很快被壓下去。
他的目光熠熠生輝,其中的自信和張揚莫名地讓司瑛士不快。但是不快又有什麼作用呢?司瑛士心中忍不住爬起來攀比之心,如果不是場地和時間不合適,他幾乎想要請對方和自己來一場食戟。
當我的刀尖對準對方時,定是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
他這麼想着,那種不服輸的念頭就越發強烈。
堂島銀將最後一口梅子送入腹中,心滿意足地評價道:「非常有創意的一道菜。不論是刀工還是對調料品的運用,你的基本功哪怕在遠月一年級中,也是數一數二。」
乾十字文和司瑛士的心中不約而同,冒出了「果然如此」的想法。
乾十字文是因為對自己多年幫廚的自信,而司瑛士則是無名的對乾十字文產生了自信。
「將春玉蘿蔔的口感無限貼近紅心蘿蔔的酸辣腌製版本,同時將豌豆的口感變得苦澀,這種苦澀的感覺和苦瓜非常相似。嗯,應該說這本身就是帶着一些苦瓜汁的豌豆。這一點光靠着調料品已經有點困難了。」
「梅乾的腌制,大膽的使用了海鹽。短時間的脫水,這也是依靠了烤箱吧。不過你的處理方式很新穎,實話實說,我是第一次見。」
「酸甜苦辣這四種蔬菜的處理方式,任何一種拿出來,都是料理和味覺上的挑戰。」堂島銀看着眼前的菜刀眼少年,微笑道:「更加難得是,你還將這四種味道通過龍井均勻協調,同時保證他們不會因為茶湯澆灌,味道錯亂。」
「對於一個插班生,不,也許是遠月一年級的學生來說,這都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司瑛士握緊了手,等着聽最後的審判。
而乾十字文則是將頭扭到一邊,顯然沒有意識到這個時刻對於遠月來說,有可能是突破歷史的重大事件。
從小到大,他聽到太多類似的誇獎了。不過得益於家裏人,特別是姐姐和外公的打壓,乾十字文對這種單純為誇獎的評價早已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所以,恭喜你,乾十字文。」堂島銀整理下外套,說道。
「你沒有通過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