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張道人崖邊結廬
“薛師弟切記,玄元丹每日一枚,不可多服。”叮囑罷了,王振良一揮衣袖,洒然而走。
只餘下薛振鍔哭笑不得。
他心中暗忖,這王師兄思路清奇,看着更像是不通庶務的書呆,也難為王師兄想出如此別緻的法子了。
不論如何,雖說事情不曾按照自己預想解決,可好歹有了解決之道。
他關了房門,迴轉身形,順手從桌案上抄起瓷瓶,打開瓶塞但聞葯香撲鼻。
倒在掌上,卻見那玄元丹乃是小拇指指甲大小的琥珀色藥丸。琢磨着王師兄雖然是個書呆,可好歹不會害自己,想來這玄元丹有些效用。
嗅了兩下,乾脆吞服一丸。那玄元丹頗為奇特,入口即化,藥液順着喉嚨流淌而下,瞬間便感清涼一片。
薛振鍔暗中猜想,想來這玄元丹中混了薄荷。
不片刻,非止喉嚨,整個肺腑都清涼一片。薛振鍔居武當山十幾日,或許是山上空氣清新之故,肺癰好轉不少,每日間歇咳嗽,卻再也不曾咳血。
如今服用了這玄元丹,乾脆連咳嗽都少了。
他心中先是暗自讚歎,武當道門果然有些門道,這玄元丹外間根本不曾聽聞,想不到竟有如此奇效;旋即又暗忖,師父袁德瓊太過操切,怎地走之前不曾給自己玄元丹?
胡思亂想了一陣,轉而又想起都管、都廚等人的逼迫。
想到此節,薛振鍔暗中嘆息不已。伯祖去了朝天宮,劉師兄要去輪值半月,王師兄多多少少有些不靠譜,為今之計,只有從老都講身上打主意了。
可惜伯祖走的匆忙,也不曾打聽老都講與伯祖之間關係如何。
這一夜薛振鍔輾轉反側,二更天後才入眠,待醒來時,外間依舊擦黑,開靜鼓都不曾敲響。
今日有早課,還要往後山送飯食,薛振鍔實在無暇去那竹林里佈設套索。
開靜鼓過後,薛振鍔起床梳洗,而後雷打不動的修習紫霄六字訣。這六字訣早已習練純屬,可惜真就如劉師兄所說,此為道門入門的吐納功夫。
所以習練到今日,甚地內力、真氣都不曾生出,倒是肺活量大了不少,連帶肺癰之症也緩解了不少。
習練之餘,薛振鍔藉著微亮天光,看西道院的道士、火工居士呼呼喝喝,或行拳,或練劍,或吐納,他心中艷羨不已,想着自己也不知何時才有機會修習上乘法門。
待用過早飯,薛振鍔與西道院道人們匯聚一同,聚攏在紫霄殿中,和着道韻吟唱經文。
今日老都講不曾露面,弄得薛振鍔心中惴惴,生怕老都講出了變故,以至於讓自己全盤打算落空。
一個時辰早課過後,薛振鍔回了耳房只是略略休息,便掐着時辰去了灶房。
灶房中熱氣蒸騰,牛二袒露胸膛,揮舞一柄大鐵鏟正攪拌鍋中米湯。
薛振鍔輕咳一聲,頓時引得牛二回望,其當即叫道:“小道長怎地來了?此地煙氣頗大,小道長還是莫要進來了。”
薛振鍔道:“今日起,我要往後山困龍洞送飯食。”
牛二瞪大牛眼道:“過往都是李三平的差事,怎地能讓小道長勞動?”
薛振鍔苦笑不語,牛二貌憨實精,見薛振鍔不言語,當即也不追問,只叫過一名瘦小火工居士,不片刻便將食盒送了過來。
牛二丟下鐵鏟,讓那火工居士代勞,藉著送幾步之機,低聲言語道:“小道長,那困龍洞中忌諱,可有人與你分說?”
“還有忌諱?”
牛二頓時深吸一口氣,道:“忌諱頗多,小道長不可不防。洞中關押之人據說本是子孫廟高修,二十年前走火入魔,時而瘋癲、時而清醒,便是親近之人也難以分辨此人是瘋癲、清醒。
小道長只消將飯食放在洞口,切莫與那人搭話。三年前有火工居士被那人蠱惑,開了枷鎖,被那人生生大卸八塊……”
走火入魔?就是修道修成精神病了?
這倒是不可怕,可怕的是沒人知道此人什麼時候瘋癲,什麼時候清醒。只怕也是因此之故,紫霄宮才將此人關押在困龍洞吧?
薛振鍔心中暗忖,李三平定然是都管一系,這等典故連牛二都知道,李三平此前一直給困龍洞送飯食,又怎會不知?明知看押之人瘋瘋癲癲,卻不與自己分說,此中真是惡意滿滿,毫不掩飾!
薛振鍔當即稽首一禮:“多謝牛居士告知,否則小道不防之下只怕着了道。”
牛二憨厚道:“小道長福源深厚,便是洒家不說也會化險為夷。”牛二張張嘴,又要說些什麼,可眨眨眼,乾脆化作一聲憨笑:“便是如此,小道長防着便好。造訪還有夥計,洒家回去忙活啦。”
與牛二分別,薛振鍔從西道院裏轉出,提着食盒往後山尋去。方才牛二欲言又止,只怕是心生憐憫,可又顧忌都管、都廚等人權勢,這才止住話頭。
不論如何,今夜造訪老都講,即便解決不了問題,也得探聽出此二人為何對自己接連迫害。
紫霄宮後山廣闊,尋青石山道往上行,可至南岩宮,再往上還有武當朝天宮以及太和宮。
困空洞卻在另一條岔路上,林蔭小徑偶有一段陡峭處鋪了鵝卵石,餘下大段都是被人生生腳踩出來的。
薛振鍔本就體弱,即便服用了玄元丹,可爬了片刻山也雙腿灌鉛、額頭見汗。他走走停停,尋常大半個時辰的路程,足足行了一個半時辰。
待尋到一處崖邊,才看見一處洞窟。洞口以青石堆砌加固,豎著小臂粗細的鐵柵欄,唯一的小門還掛着一方碩大的銅鎖。
薛振鍔情知精神病人不好招惹,當即深吸一口氣,快步行到洞口,放下食盒立刻退後十步。
洞穴之中傳來嘩啦啦鐵鏈之聲,不片刻陰影中行出一人。那人雜亂白髮披肩,一身單衣,亂髮遮面,身形不過中等,手腳箍了鐵索,每行一步都引得陣陣聲響。
那人到得洞口,蹲下身形,伸手探出柵欄,打開食盒,緩慢將內中飯菜挪進洞中,又將昨日碗碟放入其中,隨即盤膝落座,緩慢的吃將起來。
薛振鍔快步上前,提了食盒便要走,一隻枯瘦慘白的手陡然按住食盒。
“看着眼生,你是紫霄宮新來的道童?那李三平怎地不敢來了?”
薛振鍔拽了兩下,食盒卻紋絲不動。
那人又道:“貧道困居此地二十三載,每日消遣不過是趁着送飯之時與人說說話。兀那童子,與貧道說說話如何?”
又拽了下,依舊紋絲不動。薛振鍔乾脆收手退後,笑道:“小道與你有何話說?是說你思路廣,還是說你歡樂多?”
“思路廣、歡樂多?這倒是奇了,不若說說貧道為何思路廣、歡樂多?”
薛振鍔漏齒一笑:“想知道?小道偏不告訴你。”
那人隔着柵欄笑道:“你這童子倒是會弔人胃口……也罷,若你說了,貧道便撒手,如何?”
“這倒不必,你若喜歡食盒,留下便是。左右道宮之中不缺這等物什……告辭。”
薛振鍔轉身便走,只引得那人錯愕感嘆:“你這童子頗為有趣,不若貧道教你修道如何?”
跟你學?學成第二個精神病嗎?
薛振鍔胡亂比劃了個中指,頭也不回大步而行。
上山容易下山難,平緩路段也就罷了,待陡峭之處,薛振鍔真是一點點挪騰下來的,每挪一步,雙腿都酸疼不已。
待行至半途,薛振鍔卻見一熟悉身形正伐竹結廬。
此處平緩開闊,山崖上又有涓涓細流流淌,只是此地上下不靠,這老騙子怎麼跑到此間結廬來了?
好歹有一面之緣,不好不大招呼,薛振鍔扶着雙腿行將過去,大方招呼道:“張道長,你不是去南岩宮掛單了嗎?怎地又跑到此地伐竹結廬?”
張玄一見來人是薛振鍔,當即鼻子一酸,眼淚險些掉下來:“莫要再提,真是羞煞人也!”
薛振鍔不解,追問兩句,那張玄一才別彆扭扭回道:“南岩宮驗看道牒,本已准了貧道掛單。可那知客頗為可惡,言近來有人魚目混珠,扮做道人混吃混喝,便拿了道藏考校貧道。
老道本就記性不好,囫圇答了一通,便被南岩宮趕了出來。”
薛振鍔止大笑不已。扮做道人混吃混喝,這說的不就是張道人嗎?
張道人不滿道:“道友還笑?真真不厚道!”
“見諒見諒,如此……道長便尋了此間結廬?”
張道人道:“此地頗佳,泉水汩汩,下有深潭。我觀潭中鯉魚頗為肥美,待老道做了魚竿,單是釣魚也能維持生計。”
薛振鍔嘆息道:“張道長功課不到家,既然要掛單,怎地經文還不曾諳熟?”
“莫提了莫提了,老道年老眼花,最是耐不得背誦經文。”
薛振鍔突地心中一動,說道:“張道長生計困頓,不若代小道做些雜事,賺些伙食銀錢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