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聖旨
距離蜀地第一繁華去處錦官城西北一百五十里地,有一城名曰灌州,乃是先秦蜀郡太守李冰治水所在,大名鼎鼎的都江堰即在此地。
灌州境內有一二王廟,原本供奉的是都江堰的開鑿者李冰父子,因功德顯著澤被後世,宋時相繼被敕封為王,故稱二王廟。後來不知怎麼的,此地成了二郎神楊戩的道場所在,漸漸地,當地的叫法也從二王廟變成了二郎廟。但李冰父子畢竟是造福於世人的,人們索性兩位神仙一起供着。主殿內立的是三眼楊二郎,老殿內則立的李冰父子。人們初時還怕兩位大神不滿,一怒之下不再顯靈不說,恐怕還會牽連世人。不過歷經流年,還是所求甚靈,更兼當地一直風調雨順,幾乎沒有什麼天災人禍,久而久之,也就無人再去糾結這些了。
這日如往常一樣,二郎廟廟門大開,香客遊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人頭攢動處,一個員外模樣的老翁進入了廟內。只見他頭戴一頂員外帽,套着件青衫,腰間掛着一塊玉珏,腳上踩着一雙布履。手裏空落落的,就那麼背負着雙手,順着人流緩緩而行。
老翁雖然看着年紀也不小了,但走起路來絲毫不見蹣跚之態,反倒是步伐穩健,腰身挺直,看見的人都是暗暗讚歎老人家養生有道。
老翁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走着,漸漸地到了主殿外面。老翁望了一眼殿內塑着的二郎神像,將雙手從後面拿了出來,整了整衣服,然後一臉恭敬地走了進去。老翁先是對着神像拜了一拜,然後從懷中掏出了一份捲軸,似是黃緞做成的,裸露出來的地方還能看到綉着一條金燦燦的巨龍。
老翁掏出捲軸后,雙手捧着又是一拜,然後就在案邊的香燭上點着了。也不知這捲軸具體是什麼材質做的,着了后只有火苗騰騰處飄起一股青煙,聞着沁人心脾,並無想像中那股刺鼻的味道,而且捲軸焚而不化,依舊是捲起來的樣子。眨眼間,捲軸已燃燒殆盡,老翁彎下腰將燒透了的捲軸放在地上。那捲軸外形還是沒什麼變化,看上去只是從黃色變成了黑色而已。
老翁的神情略微詫異了一下,隨即輕輕搖了搖頭,也不再看地上,直起身來對着神像恭恭敬敬又是一拜,然後緩緩後退,轉身離開了主殿。還如進來時那般背負雙手,挺胸抬頭,不緊不慢地出了二郎廟,人影遮了幾遮,緩緩消失在道邊。
一個中年富商從老翁進來便留意到了他,看這老人家舉止怪異,既不像來上香也不像來還願,就燒了捲軸然後走了。更令他驚奇的是,那捲軸燒過一遍后,看着還是完好無損。富商心思一動,抬眼瞄了下二郎神像,心裏暗暗道:
“二郎神爺爺,您老人家那三隻法眼,這會沒有在盯着弟子吧?”
這麼想着,暗戳戳地把手緩緩伸了出去,忽聽耳邊一聲尖叫“唉呀”,嚇得手一哆嗦又收了回來。扭頭看時,原來是一個小孩被檀香燙了手,兩個眼睛紅紅的,隱隱有淚光泛出,卻咬着嘴唇強忍着不再發出聲音。旁邊一農婦正拉着他不停地磕頭,口裏還念念有詞:
“真君莫怪,真君莫怪,孩子小不懂事,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饒了他罷。”
富商鬆了一口氣,又看了眼神像,忽地低下身子也是磕起頭來。連磕了七八個才支起身子,斜眼一瞧,那份捲軸還是那樣,靜靜的躺在那裏。
富商低下頭,心裏又掙扎了一番,終究是沒忍住,手又慢慢伸了出去。就在指尖快要碰到捲軸時,異變突生!
富商只聽好像有人冷哼了一聲,然後神像後面忽然捲起一股大風,對着殿內的香客遊人便吹了過來,眾人趕緊以手護眼,不知誰帶的頭,殿內跪倒一片,口裏亂泱泱叫着:
“真君爺爺顯靈了!真君爺爺恕罪啊!”
富商心驚膽寒,徹底不敢再有歪心思,一個勁地磕頭求饒。
這股風來得猛去得快,沒一會便無影無蹤,眾人一時間都有些愣神。
“娘,別拉着我了,我的手好了,你看。”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突然響起,原來是剛才燙了手的小孩,這會正在他娘親面前晃着手。剛拉着他磕頭的婦女趕忙攥住小手,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只見剛才燙下的疤痕已經不見了,只有道淺淺的印子。
農婦大喜,拉着小孩又開始磕頭,嘴裏激動地說道:
“真君爺爺顯靈了!多謝真君!”
富商看在眼裏,驚在心裏,一卡一卡地扭頭向地上看去。只見剛才的捲軸已不翼而飛,地上連一粒灰塵都沒有落下。
富商這下徹底被嚇破了膽,大叫了聲“真君爺爺饒命啊”,然後在眾人詫異的神色中,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只怕回家免不得要大病一場了。
二郎神端坐於殿內,看着失魂落魄的背影,冷哼了一聲,然後緩緩打開手中的捲軸,三隻眼漸漸地放出了精光。看完后,隨手把捲軸向身後一扔,太尉康安裕一把接過,開口問道:
“真君爺,太白金星這次來,又要我們去哪裏做事?”
楊戩卻似沒聽到一般,目視遠方,若有所思。康安裕見狀也不着急,攥着聖旨轉向後殿,打開角落裏的一個大木柜子,將聖旨丟了進去,裏面橫七豎八,也不知道放了多少看起來一模一樣的。然後又轉回來,問道:
“爺,要麼我先去吩咐兄弟們收拾東西,準備動身。”
楊戩似回過神來了,搖了搖頭,說道:
“康大哥,先不着急動身,等我想好了再說罷。”
康安裕不解道:
“真君,往昔只要玉帝降旨,您都是二話不說帶着兄弟們就去了,這次為何……”
楊戩沉默了片刻,才緩緩說道:
“這次不同往日,不說這地方咱們已好久不去,就說這次的對手,也和之前那些大不一樣啊。”
康太尉還是不明白,思索片刻,卻是笑了出來:
“我的爺,我說句話您別見怪,您該不會是怕了吧?”
楊戩也是笑着回答道:
“還真被康大哥說中了,我還真有點吃不準啊,哈哈。”
康安裕本來說了句玩笑話,結果被楊戩這麼一說反倒不知說什麼好了,獃獃站了半天,忽地又咧嘴道:
“真君爺切莫說笑,我還真不知道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人物,是連您都要忌憚的。不管怎麼說,既然玉帝的聖旨都下來了,以您的脾氣肯定是要走這麼一遭的。不管刀山火海,弟兄們都會跟着您去闖一闖的。”
“哈哈哈,那倒是。有諸位兄弟陪我,黃泉紫陌,碧落紅塵,何處都可去得!”
東嶽泰山,橫亘在齊魯大地腹心地帶,東西綿延四百里,四面八方延展出數十條支脈,端的是峰巒疊嶂,山勢險峻。尤其是主峰天柱峰,氣勢雄偉,拔地而起,堪稱泰山絕頂。峰頂有玉皇廟,供奉的乃是三界至尊玉皇大帝,故此天柱峰也喚作玉皇頂。泰山明面上真正的主人—東嶽大帝的廟宇,反倒是在泰山南麓了。
西周的開國武成王黃飛虎,在澠池與守將張奎交戰,被張奎仗着胯下獨角烏煙獸迅疾如飛,出其不意斬落於神牛之下,魂歸封神榜。待戰事完畢,姜子牙岐山封神,敕封黃飛虎為東嶽泰山天齊仁聖大帝,總管天地人間吉凶禍福,又加敕一道,執掌幽冥地府一十八重地獄,凡一應生死轉化人神仙鬼,俱要從東嶽堪對,方許施行。只不過不管是人間吉凶禍福,還是執掌地獄,都有很多人在做差不多的事。黃飛虎也不惱不怨,不爭不搶,有事了便盡心竭力,沒事了便操練武藝,一天天倒也自得其樂。
前些天是黃飛虎的壽辰,幾位知交好友和幾個孩子只要有空的都過來給他賀壽,黃飛虎便簡單操辦了一場。長子黃天化向來清閑,這次來了也不着急回東海,便整日陪着父王,其實更多的就是在泰山上遊山玩水,什麼“雲海玉盤“、”晚霞夕照“、”旭日東升“、”黃河金帶“,齊齊都看了個遍。
這天黃天化身着勁裝,頭上胡亂纏着一方頭巾,只背了把莫邪寶劍,眼看是又要出去玩耍,黃飛虎見了面有憂色,忍不住開口說道:
“天化,你也是有神職在身的,天天在我這裏,怕是多有不便。“
黃天化哈哈一笑:
“哎,父親切勿多慮,我那可是個真正的閑差,一點心都不用操的。再說了,要真有什麼事,玉帝也會有聖旨下來的。“
說罷,抬腳就要往出走,只聽見門外傳來一聲大喝:
“東嶽大帝、炳靈公何在?速速出來接迎聖旨!“
黃天化頓時有點鬱悶,不情不願地跟黃飛虎說道:
“得,說什麼來什麼,父親走罷。“
黃飛虎先是“咦“了一聲,然後便拉着黃天化走了出去,眼中微微有一絲激動之意。走出大門一看,果然是心中所想之人。
只見階下那人看到黃飛虎出來了,一個縱身就衝到面前,大聲叫道:
“哈哈,兄長,好久不見了,別來無恙啊!“
黃飛虎也是一陣激動道:
“果然是我龍環賢弟!自岐山一別,已逾千載,沒想到今日你我兄弟還能再見!“
二人手拉手走了進去,一路上噓寒問暖,甚是親熱,反倒把黃天化給晾到一邊了。
進入殿內,黃飛虎才看到長子在一旁苦着臉,便哈哈大笑道:
“天化,還記得你龍環叔叔嗎?快過來見禮。“
黃天化自幼便被師父帶去山中修鍊,確實對父親的幾位兄弟不甚了解。再加上年歲已久,初時還真沒有認出來。聽黃飛虎這麼一說,才漸漸想起來人是誰,當下也是面上一喜,唱個大喏道:
“哈!原來是龍環叔叔,請恕侄兒眼拙,一時沒認出來。叔叔在上,請受小侄一拜。”
說著,便跪地上磕了個頭,龍環一把拉起來,道:
“嗨,不滿賢侄,我剛進來也沒認出來,看打扮還以為是兄長的隨從呢。哈哈,賢侄莫怪,莫怪。只是沒想到你竟然還在此地,也省得我再去東海一趟了。“
黃飛虎聽了心有所動,問道:
“賢弟剛才口稱‘接旨’,又說去‘東海’,可是玉帝知道天化在此逗留多日,下旨訓斥了?“
黃飛虎一臉凝重,倒是黃天化一臉無所謂,龍環臉上笑容也是漸漸淡了下去。
黃飛虎心中又是一沉,卻見龍環揮了下手道:
“兄長多心了,小弟此番能來與兄長相見,確實是玉帝下了一道旨意,差我過來頒佈於兄長。不過卻不是責備於兄長與天化的,而是請兄長父子二人帶兵去南天門救駕。”
黃飛虎和黃天化一時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