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打斷腿丟盡糞坑
靠,真以為本少爺不會打你啊!
伍大少爺伸出兩指,在鐵木棒子上輕輕敲出一段清脆旋律,傳進老道士耳中,老眼閉得更緊了。
不會吧,不會吧,這相府的大少爺要為難我這個糟老頭子?
瞧他細胳膊細腿的,萬一一棍子不行,那不得再挨幾下?
老道士回想當年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身體急劇顫抖,嚇出一身冷汗,兩腿一夾緊,一股騷黃的暖流順着濕潤的褲襠滴落到地面上,那熟悉的騷臭味迅速在書房蔓延開來。
伍大少爺整個人都不好了,臉色變得鐵青,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捂着鼻子,快速後退幾步,空氣中的騷臭味沒那麼重了,臉色才好看一些。
敲擊的節奏停了,老道士遲遲沒有感受到棍子敲擊老腿的劇烈疼痛,莫非伍大少爺只是想嚇嚇自己?
他緩緩睜開一隻眼,只見伍大少爺拿着棍子離得老遠,才長舒一口氣,老臉蒼白滿身大汗彷彿失去全身力氣癱軟在凳子上。
他賭伍大少爺搞出那麼大陣仗,只是想證明他算命的本事不行,看來是賭對了,不行就不行吧,名聲臭點總比腿斷了的好。
殊不知,這完全是老道士的一廂情願,伍大少爺這般興師動眾,豈會輕易放過禍害掉他半條命,險些穿越過來就全劇終的糟老頭子。
他沒有打,只是被那騷臭的尿味熏得不行。
伍大少爺站在幾步開外,捏着鼻子,強硬擠出一抹笑意,笑嘻嘻道:“誒呀呀,老天師算命的手段真是出神入化,小生佩服,佩服!”
說完,他的目光落在一個胳膊粗壯的家丁身上,沖他勾了勾手指,說道:“你,對,就是你,過來。”
家丁快步上前,伍大少爺將手中的鐵木棍子交給他,笑道:“老天師說卦象上講,他的老腿不能保住,此乃天意,你就代本公子替天行道,敲斷他的老腿,這……老天也沒說幾下敲斷,你看着辦吧。”
老道士看着家丁提着棍子走來,心裏將伍家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這小子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他惡狠狠地瞪着伍大少爺,破口大罵:“伍家小子,我……你娘……”
要不說相府的家丁素質就是高,不該讓主子聽到的粗鄙之語,就該憋在嘴裏,老道士身後的一名家丁,伸出大手緊緊將他的嘴巴捂住,任憑他怎麼掙扎也叫不出聲。
持棍家丁沒有一絲拖泥帶水,舉起手中的木棍狠狠落在老道士腿骨上,小腿一下,關節一下,大腿一下……每一次落下都能聽到清脆的骨裂聲,老道士嘴巴被死死捂住,那凄慘如殺豬的哀嚎只能憋了回去。
伍大少爺報了仇,心中怒氣消了不少,便宜老爹說了,是不能鬧出人命的,他擺擺手,笑道:“差不多了,架出去,扔進糞坑,別淹死就行。”
老道士結結實實挨了幾棍子,早就暈死過去。
家丁們猙獰地笑着,一人一隻手將老道士架了出去,剩下的拿來早就準備好的擦布、水盆,清洗好老道士流出的污穢之物,再用香粉擦拭幾遍,恭敬退下了。
伍大少爺轉過身,輕輕撫着嚇得花容失色的秀兒的小腦袋,安撫道:“秀兒莫慌,老天師說了,他那條腿保不住,本少爺這是在替天行道,要不然他出門被馬車撞了,或是摔倒了沒人扶,可是要鬧出人命的。”
跪在地上的大管家瞅準時機,抬起頭附和道:“對對對,少爺說得對,這都是卦象上的意思!”
秀兒貌似是真的嚇壞了,捧着心口重重喘氣,臉色蒼白。
伍大少爺看此情形,便讓秀兒找了張椅子坐下,又說了一堆好話,勉強讓小姑娘臉色緩和一些。
安慰好秀兒,伍大少爺和善的目光落到跪在地上大管家身上,漸漸變得冰冷,若不是這傢伙認錯態度良好,他都想上前踹上兩腳。
這看着老實巴交四肢發達的大光頭察言觀色的本事沒得說,還掌管着相府的賬目,即便是他想要動用自家的大筆銀子,也必須是經由大管家的手。
這讓伍大少爺挺鬱悶的,書獃子早年有“拿自家銀子不算偷”悶聲拿走五十萬兩銀票的案底,賬房外頭至今仍高掛着“少爺與毛賊不得入內”的木牌,他除非腦子秀逗了,不然不可能輕易去得罪這位光頭財神的。
馭人之道在於恩威並施,打一巴掌給兩個棗兒,他不找大管家的麻煩,卻也沒打算輕易放過這個“幫凶”。
伍大少爺走到大管家面前,輕輕拍着他那明亮的大光頭,冷笑道:“狗四兒,少爺我還沒收拾那糟老頭子,你就跪下了,認錯態度不賴嘛,少爺我很喜歡,只是這犯錯了,都是要懲罰的,你說,是吧!”
大管家漲紅了臉,抬起頭諂媚笑道:“是是是,只要少爺開心,小的做牛做馬都行。”
伍大少爺蹲下身子,拍了拍大管家一臉橫肉的臉頰,很是滿意,笑道:“少爺我不喜歡牛馬,還是喜歡你和老東西喝酒時那種討喜的樣子,你恢復一下,另外,把《文帝治國策》給我抄二十遍,我今晚就要。”
相府大管家被人肆意拍打臉,哪怕沒有一官半職,放在任何州郡,哪怕是一網下去撈起一片大官的燕京城,那都是文武百官不願得罪的存在,可他不但不覺得恥辱,反而露出榮幸至極的表情。
碩大的光頭點頭如搗蒜,嘿嘿笑道:“小的聽少爺的。”
“不聽老東西的?”
“都聽,都聽!”
“哈哈哈,不愧是你,忠心耿耿,起來吧。”
主僕倆相視一笑,簡直是奸詐他媽給奸詐開門,奸詐到家了,古語有言狼狽為奸,說的應該就是這對主僕。
大管家起身,伍大少爺也收回了那副賤兮兮的表情,一本正經道:“狗四兒,少爺我修書一封,你差人給我送到嶗山道宗去,畢竟那糟老頭子是那群牛鼻子小道的師爺輩,打了老的,不說清楚,小的要是找上門算賬,徒增煩惱。”
“小的明白,這事一定辦妥當。”大管家恭敬說道。
“嗯。”
伍大少爺轉過身,目光看向臉色稍有些回緩的秀兒,吩咐道:“秀兒,研墨。”
阿秀對這個雅稱並不抗拒,比起那些同樣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卻被指名道姓的丫鬟們,她甚至覺得有一些竊喜。
能遇上一個溫文爾雅的少爺,即便少爺剛才還凶神惡煞的甚是嚇人,至少對她是很好的,作為身世卑賤的丫鬟能遇上這樣的主子,秀兒覺得心滿意足了。
她應了聲走向案牘,昨夜皓月之下,伍大少爺臨摹大詩人王維的那首《今夜月圓醉相思》還留在案牘之上,她雪亮的目光落在紙上,尋思着少爺何時又……又出佳作了。
獨在異鄉為異客,月圓之夜倍思親。
遙知妻女淚相思,三碗之桌少一人。
字,是少爺的字,只是這詩……秀兒有些看不明白。
她時常跟在少爺左右聆聽少爺吟詩作賦,耳濡目染下也有些許文氣,不說才華橫溢,若非身份卑微,考個女秀才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龍騰皇朝歷經三代明君勵精圖治,武有良將鎮邊關,文有才子驚世人,江山社稷安穩,文風鼎盛可見一斑,對於她這般沾染文氣芳齡及笄的少女而言,江南水鄉泛舟上,才子佳人多惆悵的故事,自然有着獨特的魅力。
常聽少爺和才子們煮茶論詩詞,多是對那江南水鄉才子多佳作,信手拈來自成詩的美言,拜讀少爺的詩詞,秀兒想到昨夜那一輪皓月當空,此詩應該是少爺觸景生情妙手偶得之作。
只是詩中異鄉人是誰?
畫中人又是誰?
長年與詩書為伴,青燈相隨的少爺,昨夜又怎會如此傷感?
秀兒不解,研墨的手自然也慢了些,這自然看在伍大少爺的眼中,不由問了一句:“秀兒還在為剛才的事心不在焉?”
“不是。”
秀兒搖搖頭,揭起那一張畫有他前世糟糠之妻和掌上明珠的題詩之作,眨着水靈的大眼睛,問道:“阿秀不解,少爺這首《今夜月圓醉相思》為何如此傷感?詩中的異鄉人是誰?這畫中女子又是哪位?”
這丫頭片子!
伍大少爺捂住額頭,很是頭大,懊惱沒有把昨夜的落淚相思之作收好,如今平添麻煩。
他不知如何回答這心思敏捷的丫頭,一時間犯難了,卻見身旁搓揉膝蓋的大管家的目光被秀兒手中的詩詞所吸引,三大無粗的他不覺低聲吟誦起來,竟有些動容,兩道劍眉愈發凝重。
“好一句遙知妻女淚相思,三碗之桌少一人,少爺此詩莫不是為小的而寫?”
伍大少爺腦中靈光一現,忽然記起大管家十多年前喜得千金一位。
當初相府上下都吃到了他的喜糖,唯獨書獃子怕吃人嘴軟,全給了剛進府里還畏生人的秀兒,如今想來,那大胖丫頭比秀兒差不了幾歲,正好對上詩里的三口之家。
這運氣,沒誰了!
他指着秀兒手中的畫作,看着大管家,問道:“畫中人可像夫人與千金?”
“不像。”大管家猛搖頭。
他那妻子高大威猛,女兒巾幗不讓鬚眉,一把斬馬刀使得行雲流水,怎會像這畫中人這般柔柔弱弱。
“少爺我那時還小,模糊了,憑感覺畫的。”伍大少爺胡扯道。
他唯一一次見到大管家一家三口還是在十幾年前,大管家抱着剛滿月的女兒,領着妻子面見便宜老爹,那會兒的書獃子也不過七八歲,十幾年過去,又怎會記得清楚!
“憑感覺也不像!”大管家摸着大光頭,憨憨說道。
伍大少爺狠狠瞪了大管家一眼,心道,老子知道不像,畫的是我的老婆和女兒,跟你有毛關係啊,再說你頭上有毛嗎?一根都沒有!
你這大光頭不是精通人情世故嗎?就不能吹捧一下自家少爺?搞得我很尷尬啊!
他被大管家氣得不行,走上前,拿過秀兒手中的題詩畫作,沿着文字和畫像的邊緣折出一條直線,輕輕一撕,畫像與詩就完美分離了。
他從案牘上拿起一張白紙,連同詩詞一起遞給大管家,憤憤道:“狗四兒,你覺得本少爺畫得不像,那你就在這兒親手畫自家婆娘和女兒,畫不好不許吃飯。”
說罷,伍大少爺將畫像收好,坐到案牘前,提筆沾墨,在白紙上開始羅列老道士犯下的“累累罪行”。
這不是難為老實人嗎?
大管家欲哭無淚,目光直愣愣盯着面前的紙張,嘴裏咬着毛筆,摸着大光頭,可憐兮兮的目光不時看向伍大少爺。
伍菱自顧自寫着,看見了,也不打算鳥他。
大管家急的抓頭撓腮,卻連老婆女兒的輪廓都畫不出,把一旁“茅塞頓開”的秀兒都給逗樂了。
伍大少爺寫好書信,晾乾筆墨,將信紙折好遞給秀兒封裝,抬頭一看大管家口中的筆杆子都快咬斷了,還沒有下筆,都把他逗樂了,但還是想讓這大光頭長長記性。
他甩開摺扇,將目光望向秀兒稚嫩的小臉,問道:“秀兒,你說那滿嘴跑火車的糟老頭子不會游泳怎麼辦?一身屎尿,出了糞坑豈不是人人避之不及?”
秀兒心善,不由得皺起眉頭,竟為糟老頭子求情:“秀兒覺得,還是讓他從哪來回哪去的好,若是鬧出人命,對少爺的聲譽不好。”
“秀兒說的在理,就這麼辦。”
他合上摺扇,看向還在咬筆杆子發愣的大管家,敲了敲案牘,說道:“可聽清了?那糟老頭子誰請來的,誰給送回嶗山去,若是死在了燕京城就晦氣了。”
大管家放下那支被他啃得只剩下半邊筆杆子的狼嚎,瞥了眼桌上的白紙,嘿嘿笑道:“小的明白,少爺,那這畫……?”
伍大少爺拿起摺扇,輕輕敲了敲他的肩膀,搖頭笑道:“瞧你這三大五粗的,畫上一年也畫不出自家婆娘的樣子,免了吧,另外,咬壞了我的筆,買十支賠我。”
大管家面露難色,搓着手,嘀咕道:“啊,這筆看着價值不菲,小的那點錢,恐怕……”
伍菱嗤笑道:“知道貴,你還咬,屬狗的吧,還有,賬房的銀子都是你打點的,跟我哭窮,找錯人了,想省點錢是吧,回頭把那四個穿青衣道袍的狗腿子開了,少爺我看見他們……想吐!”
“嘿嘿,少爺怎麼知道小的屬狗的,小的知道了,這就去辦。”大管家覥着臉,拿過秀兒用蠟封好的書信,灰溜溜離開書房。
他出了書房,把伍大少爺吩咐要趕走的四個家丁聚到一起,吩咐道:“你,去賬房領些去嶗山的盤纏,剩下三個去糞坑,把那跛腳老道士撈出來,洗刷乾淨,趁太陽沒下山,帶上這封書信和人,送回嶗山去。”
四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清楚早上還被尊為老天師的老道士,為何突然間被人丟進糞坑,但大管家吩咐的事情,他們也不敢多問一句。
只能說是伍大少爺想多了。
老道士會不會游泳其實都不重要,六月的燕京城,艷陽高照,乾巴巴的旱廁只能陷住老道士半截身子,腿被打折的他露出一個腦袋,兩隻手臂靠在邊上聲嘶力竭,喘着大氣。
三人來到茅房,合力生拉硬拽,才把半身糞便,半身蠅蚊的老道士拖出茅房,連搓帶刷洗了八遍,還帶着糞味,無奈,他們租來一輛鋪滿乾草的馬車,趁着夕陽的餘暉拉着老道士出了燕京城。
三日後,當家丁將伍大少爺的書信遞交山門,可想而知,嶗山上自詡名門正派一身正氣凜然的道士們自然是容不得一個罪行累累,一身臭氣的敗類回到山門,只收了書信就關閉山門,讓四個家丁帶着人在山下等着。
嶗山上,閉關苦修的嶗山教宗王重樓聽到師叔被相府少爺打斷腿拉回山門,瞬間怒髮衝冠,草草結束修鍊出關,誓要到相府討個說法。
當滿腔怒火的王教宗細讀伍大少爺的細數老道士累累罪行的書信后,立馬變了一副嘴臉。
他癱軟在教宗大位上,哀嚎道:“道宗不幸啊,來人啊,馬上抹去師……老東西的天師之位,逐出山門,任何有關老東西的記載,統統銷毀。”
交代完這些,這位大義滅親的教宗大人沐浴更衣,到歷代祖師爺靈位前跪着懺悔了一天一夜。
四個家丁在山下客棧呆了幾天,按着道士說的日子敲開山門的時候,徹底傻眼了。
看門的道士拿出記載了嶗山歷代天師的《天師簿》,翻開近百年的天師名錄,上邊除了一處自稱是撰寫天師簿的長輩不小心滴落的墨水之外,竟是查無此人。
家丁們以為眼花了,又仔細翻了幾遍,看門的道士不耐煩說了一句:“嶗山是道宗正統,不會藏污納垢,諸位,請回吧。”
說罷,關閉山門。
四人亞麻呆住了,人是他們和大管家接到相府的,這怎麼說不是就不是了。
他們在山下又住了幾日,天天上山打聽,山上的道士都說從來沒有這人,他們很快花光了盤纏,也沒把老道士送上山,最後只能把人丟在山下自生自滅,灰溜溜走路回相府復命。
大管家瞧見四人衣衫襤褸,聽完他們的說辭,憤憤丟下一句:“不把人送上山,你們就別回來了。”
說罷,拂袖而去,獨留四人在相府門前喝着西北風,凌亂了一晚上才幡然醒悟,罵罵咧咧離開。
此後,嶗山下多了位半跛半瘸,穿着一身破道袍,自詡嶗山天師的滿嘴油腔滑調老乞丐在大街上乞討,相府少了四張讓伍大少爺看着倒胃口的嘴臉。
幾日來,伍大少爺神色又好了許多,在秀兒的陪伴下,把被外人稱為“燕京小江南”的相府溜達了一遍,不由感慨:“好大,真特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