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龍在這裏
朱慈烺站在李邦華身後，聽着面前這個守備的分析，頗有些驚訝，這傢伙還是有點本事的，至少這條理清楚的分析就絕不是隨隨便便一個大頭兵都能說得出來的。
當然，也不排除他本就是個本事平平卻又好高騖遠的人，一看到村外只有徐志彪的兩百多兵，李邦華又說了收攏潰兵的事情，便已經想到了藉此成為總兵官，甚至一方軍閥的事情了。然後，就是如今的一番高談闊論。
這樣的人，從古至今，都不會少，贏了的人，就是志向高遠，留名青史；輸了的，便泯滅在了歷史的長河中，無人知曉。
說到底，誰輸誰贏，誰更有實力，誰的運氣好，誰的運氣壞，局勢如何演變，又有哪個人猜得准呢？只不過是猜對的人贏了，後人往前一推理，便得出天才的結論罷了！而朱慈烺現在不也是在搏嗎？
但不管如何，這個守備陰森森的語氣，倒是把這些軍頭心中最大的慾望都說出來了——錢，糧，女人，還有升官發財......
而李邦華和徐志彪很明顯已經快要壓不住了，三人能成虎，如今六人，雖然不至於直接殺人，但一番威脅嘲諷恐怕是免不了的。
不過，朱慈烺現在還不能出馬，他一旦出手，最後的底牌就露出來了，那就必須得一招制勝，除掉所有不安分的因素。
“姓羅的，你他娘的想造反是不是，再敢胡言亂語，老子今天新賬舊賬和你一起算！”徐志彪雖然沒有再魯莽拔刀，但卻是異常憤怒，看來兩人以前是結有梁子的。
“徐志彪，他們怕你，老子可不怕你，老子現在手下的兵馬不比你少，真要是打起來，就算在場的幾個兄弟不幫忙，你也別想活着離開！”姓羅的那個守備絲毫不讓，針鋒相對，氣焰十分囂張。
“羅兄，徐兄，都冷靜冷靜！”趙基見狀不妙，趕緊出來勸，既然有人唱黑臉了，他絲毫不介意出來唱個紅臉，到時候兩邊都能賣好。
“好了，都停下！”李邦華也突然出言，然後緩緩站起身來，看着眼前這個長得有些書生氣，說話陰森森的軍頭，羅立新，羅守備，橫眉冷對，但並沒有多說什麼，反而是扭頭看向了徐志彪，厲聲罵道：
“這樣吵吵嚷嚷，還有點大明將領的樣子嗎？你可是殿下親自選出來的忠勇，在皇極殿受過聖上接見的，不是什麼潰兵亂將，不要做那些把自己的身份拉低的事情，更不要罔顧了大明的法度律例。”
一面說著，一面朝著南面拱了拱手的李邦華又轉身再度看向羅立新和趙基，繼續臨場現編，陰陽怪氣道：
“兩位也別怪徐志彪，他本來是個粗人，雖然偶得皇恩，日後也是總兵官，征虜平叛大將軍一類的人物，但畢竟野蠻慣了，一時半會還改不得那些惡劣的習性。
當然，總兵官，大將軍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當的，聖上和朝廷讓誰當，誰才有這個資格！那些名不正，言不順的歪瓜裂棗，到時候都得是徐總兵官的戰功。”
李邦華作為“欽差大臣”，凡事自然都是要強調朝廷法度律例的，更要彰顯出朝廷的實力，這是他身份背後權力的來源和保障，也是他能用“欽差大臣”身份壓服這些軍頭的唯一依仗。
“末將受教，日後絕對不和這些痞子鬥嘴了。”徐志彪頭腦畢竟靈活，當即反應了過來。
而趙基見狀，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表態奉承也不是，不表態也不是。畢竟，剛剛羅立新，祁老二和另外兩人所說的那些要求，他其實也想要。
他們自然都不奢求李邦華能拿得出什麼真金白銀髮軍餉了，但是藉著這個“欽差大臣”，不戰而下東安城，大肆劫掠一番，再把城中壯丁裹挾南下，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只能說，朱慈烺的擔心是對的，羅立新心裏很清楚這些軍頭需要什麼，他說出來的話，已經打動其中三人了，剩下的兩個，到時候恐怕除了協從，也別無他法。
不然，他們手下的士兵也會造他們的反。
“大明還沒有亡呢，南方還有一個都城，一京九省之地，金銀數以百萬，丁口逾千萬，不說別的，浙閩便有數萬善戰之兵丁，兩廣，湘贛的兵馬也不少，南京京營更是足足六萬之眾，你以後的前途好着呢。好好把握機會，這要是錯過了，以後可就不會再有了！”李邦華繼續當著另外六個軍頭的面訓斥道。
這話是說給誰聽的，要分化誰，已經是再清楚不過了。
“末將明白！”徐志彪非常配合。
一番示威之後，李邦華終於看向了那六個軍頭，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老夫今日來，不是來和你們談判的，就憑你們，區區幾個守備，千總，甚至還有一個百總，自己幾斤幾兩，心裏還不清楚嗎？別以為真龍猛虎離了家，幾隻臭猴子就可以呼風喚雨了。
東安城老夫不會讓你們進的，但是軍餉錢糧，不也會缺你們的，至少飽飯會有。但其他的條件，或者今後一路上的安排，聖上既然封老夫為欽差大臣，那諸位就只能聽令行事。若是膽敢有違犯者，一律按軍律從嚴處理。
願意的，就跟老夫走，吃飽喝足，南下建功立業，你們也是有點本事的，也該有點追求才對。不願意的，就繼續在這裏獃著吧，但若是有人殘害百姓，投了賊，甚至是當了滿人的狗，到時候可別怪王師無情了！”
朱慈烺在一旁聽着，只覺得李邦華果然是老辣，句句誅心，而且還是個pua大師，這一頓嘴炮下來，氣勢上已經完全壓過這些軍頭了。
果然，原本還想掌握主動，勒索李邦華的幾個軍頭已經開始動搖了。李邦華他們都知道，確實是大官，還管過他們，說的話應該不是假的。
而且，他們也無從考證所謂的真假啊，他們若是知道這天下的局勢，還用得着窩在這裏，連座城都攻不下？
就在那六個軍頭面面相覷，似乎已經被李邦華唬住的時候，屋外忽然走進了一個士兵，在羅立新耳邊低語了幾句，然後對方卻是忽然臉色大變，冷笑起來：
“如今天下大亂，正是財富重分，地位重定之時，有兵有糧才是王道，李欽差不過區區二百人馬，憑什麼要我們聽你的？”
說罷，他又扭頭看向了駐紮在此的趙基：“趙兄，我手下的五百多人馬已經到了，你這裏也有五百多，不用其他四家出兵，我們兩家聯手，難不成還抵不過外面這兩百兵？
到時候把這個老爺子挾持着，進了東安城，錢，糧，女人，住所就都有了。我的人可打聽清楚了，前段時間東安城裏運進了一批糧草軍械，還沒出去。
現在天下到處都是潰兵，咱們有了錢糧軍械，一路南下，招兵買馬，只要把隊伍拉大了，有了兵，便是自己割地當王也成，還需受這狗屁欽差的鳥氣？
老子當初就是孔有德的兵，要不是鬼迷心竅了，也不會逃到京城，投了京營，更不用受今日這份罪。要是跟着孔有德，現在早就吃香的喝辣的了，能是今日這般處境？”
此話一出，其他五人再度躁動起來。只能說，這個誘惑對於他們來說太大了，割地為王且不說，就是拉大隊伍，做個鎮守一方的總兵官，便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了。
而且李邦華現在除了欽差的身份，確實沒有什麼拿得出來讓他們屈服的實力。這些軍頭從來都只服從比他們更強的人。
換言之，既然事情可以掌握在自己手裏，為什麼還要把命給別人呢？大明的武將地位還如此低下。
見另外五人明顯動心了，羅立新知道自己只要再進一步，事情就成了。這些人反或者不反，其實就是一念之間，他只需要加把火就行了。當初吳橋兵變，不也是這樣的嗎？這種事情他還是很有經驗的。
於是，羅立新根本不顧徐志彪又要拔刀，看着轉身喝住了徐志彪，不想讓事情徹底惡化的李邦華，卻是走上前去，再度冷笑道：
“李欽差，李大人，你若是識相，就帶着我們進城，南下這一路，我們兄弟幾個也都護着你，否則，就別怪老子不客氣了！”
朱慈烺聽着這個守備的威脅，心中殺意已起，這種時候，最忌諱的就是優柔寡斷，必須快刀斬亂麻。他知道李邦華老爺子已經鎮不住場子了，誰能想到這裏面有人是造過反，對明廷毫無敬畏的呢？怪不得一直都那麼無所忌憚，原來心中早就想着劫人進城了。
“是龍得盤着，是虎得卧着，老子今天就要當龍做虎。可李欽差，老子看你，頂多就是一條老狗，恐怕到不了南京，就……啪……啊！”
一個人影從李邦華老爺子的身後閃出，然後就是“啪”的一巴掌，剛剛還囂張無比的羅立新，羅守備卻是直接被扇了個踉蹌，站都站不穩了！
然後，屋內所有人都聽到了一句穩重而有磁性，或許這輩子也不會忘記的話：“龍在這裏！”
屋內眾人驚駭欲死間，匆匆抬眼看去，卻見一直站在李邦華身後的那個百總早已經上前，脫下頭盔之後，露出了一張年輕英俊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