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擊潰
很快，官道之上，轟隆隆的馬蹄聲再次響起，再度集結起來的順軍騎兵往神機營軍陣的方向衝去。
不過，這一次，他們並沒有和剛剛一樣，選擇直接硬沖，在進到一百步左右的時候，便開始放慢了速度，然後拉弓搭箭，策馬在神機營軍陣前方六七十步左右的區域用騎弓拋射。
且說，這本來就是騎兵對付軍陣的慣用手段，剛剛只是因為兩個領兵的掌旅太過輕敵，才選擇了直接衝鋒。而當神機營展現出了實力之後，這伙順軍自然要立即改變戰略。
只是，神機營的表現卻讓兩個順軍都尉都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當然奇怪，他們幾十天以前都還是明軍呢，難道還能不懂明軍的火槍兵在戰場之上是什麼德行嗎？按理說，這些明軍應該在老遠就開槍的，把戰爭弄得和過年放鞭炮一樣熱鬧。然後，等衝到面前的時候，他們反而來不及開第二槍了。
可現在的情況明顯不是這樣，這讓兩個都尉十分不解——難道他們遇到了假明軍？
兩個順軍都尉簡單商量了幾句之後，當即決定派出三十騎兵，一百戰兵展開一次試探性的進攻，他們現在懷疑面前的明軍已經沒有火藥了，如今這番大張旗鼓就是在裝腔作勢，想以此迫使他們退兵。
不過，兩人都不敢確定，這支明軍太怪了，讓他們很難用常理來判斷。所以最終都覺得小心為好，以免掉進了對方的陷阱裏面。
畢竟，若是按常理，這伙明軍不可能有那麼強的戰鬥力，沒有充足的火藥鉛彈也實屬正常。
三十騎兵緩緩啟動，一百戰兵緊隨其後，戰戰兢兢地朝着被盾牌掩護起來的神機營攻去，他們早就沒了一開始的得意，取而代之的是對未知的恐懼，特別是現在夜色籠罩，看不清敵人具體狀況的情況下。
正在神機營軍陣六七十步左右策馬橫衝的順軍騎兵三五人一組，在馬背上熟練地使用騎弓斜向拋射，他們都是職業士兵，雖然因為明廷的軍餉拖欠，糧草不足，缺乏系統訓練，但多年的征戰使得他們基本上都擁有可以一戰的單兵作戰技巧。
箭矢藉著快速奔跑的戰馬的加速度高高飄起，幾十支輕箭劃破夜空，朝着神機營的陣地射去，隨後便發出了一陣箭頭撞擊盾牌的聲音，其中還有幾聲“鏘鏘鏘”的金屬碰撞聲。
與此同時，在箭矢的掩護下，順軍試探性進攻的那一百三十人馬已經進入了四十步。
任宣聽着對面傳來的馬蹄聲和腳步聲，抬眼看了看馬背上順軍盔甲的反光，便大概判斷出了敵人的數目和距離。
他並沒有因為順軍的迫近而緊張，在冷靜的做出了判斷之後，隨即下令道：“第一排預備！”
插滿了箭矢的盾牌再次放下，六十餘支精密的魯密銃架在了上面，令人望而生畏的槍口對準了衝來的順軍，但卻沒有一個人開槍。
很快，順軍便進到了三十步，這伙試探性進攻的士兵原本懸着的心都忽然放了下來。因為按他們的經驗而言，能進到這個距離，絕對是因為對面的明軍沒有火藥了。
不止是這一百三十人，便是居后指揮的兩個都尉，也同樣做出了這個判斷。他們太了解明軍了，以至於不需要過多思考，就得到了這個結論。
雖然對面的是京營精銳，可是那麼多年以來身為明軍屢屢戰敗，以及明軍的各種作戰風格和習慣，已經讓如今身為順軍，得到了充足糧餉的他們對這些老夥計們產生了十足的優越感。
“全部壓上去，不要放跑明廷皇子。”李姓都尉下定了決心，隨即打馬沖了上去。他們這樣的中層軍官，打仗是不缺乏勇氣的，前提是不要讓他們餓着肚子打仗。
“李兄.......”王姓都尉剛剛想要提醒，但話還沒說出口，便覺得自己多慮了，現在事實已經很明顯了，用不着小心翼翼的，當即也打馬跟上。
而隨着兩個都尉下了命令，這股順軍的軍號聲陡然響起，雖然有些稀稀拉拉，但全軍都收到了命令。他們身前身後上千名士兵也同時斜舉武器，呼嚎着沖了上去。
不過，在任宣這裏，三十步可不是因為沒有了火藥。對他來說，這個距離其實才是這個時代火槍的最佳射程，不僅射擊的精準度大大提升，殺傷力也極為震撼。這是任宣在訓練士兵的時候發現的，他還不知道這其實是一個著名的戰法。
聽着對面愈發躁動的奔跑呼嚎聲，數十支火把快速移動，火焰隨風搖曳，順軍衝鋒士兵的臉上忽明忽暗，每一個都極其狂熱，彷彿勝券在握了一般。
“射擊！”
“轟隆隆！”神機營中的戰鼓再度響起。
“砰，砰，砰......”
隨着神機營第二輪火槍齊射開始，衝到了三十步以內，完全暴露在官道平地之上的順軍根本就是被單方面屠殺了，所謂的進攻陣型早已經因為前排近三成兵馬的中彈倒下而千瘡百孔，幾近崩潰。
順軍陣線中響起了十幾聲慘叫哀嚎聲，殘存的人馬更是因為周圍士兵的倒下而驚慌不已。如此近距離之下的火槍齊射，威力是極其震撼的，往往一擊便能潰敵。
更別說，神機營使用的是清一色的奧斯曼製造魯密銃，最遠最毒！
這伙順軍的戰鬥力雖然不差，但也絕對算不上什麼精銳之師，面對這樣的打擊，區區一百三十兵馬，早就已經潰不成軍了，剩下的九十多個士兵轉身便往後逃竄，推搡踩踏四起，已經完全混亂。
但這個時候，那兩個都尉已經率兵衝到了距離神機營一百步左右的地方，他們本來就在一里之外而已，戰馬一加速，便能衝到這個距離。
前方的潰兵蜂擁而來，他們不可能忽然停下，否則整個軍陣都將被沖亂，要是對面的明軍趁機殺出，甚至可能因此全軍潰退。
這個時代的戰場，早已經是軍陣橫行了，士兵個人的勇武在軍陣面前毫無作用，任你武藝再高，也不可能同時應對十幾支長短武器的連續進攻。
很快，在面前騎兵的驅使下，那幾十個潰兵又只能折返回去，後面是兇悍的京營，前面是上百奔馳而來的己方騎兵，他們別無選擇，只能轉身繼續衝鋒。
戰爭是沒有道理的，身處其中的士兵在衝鋒的時候更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與其當逃兵被馬上的自己人當場格殺，那還不如再搏一搏呢！
順軍軍中的戰鼓聲陡然響起，最前面是剛剛的潰敗，然後是壓陣的騎兵，最後則是近千戰兵，密密麻麻，就如同一道道凹凸不平的人牆壓了過來。
他們仗着人多勢眾，以及思維裏面對明軍戰鬥力的蔑視，仍舊還有着維持戰鬥的士氣和信心。
任宣聽着對面軍陣中傳來的鼓聲，面色不改，他面前剛剛完成了射擊的第一排火槍兵正在往後退，後面兩排火槍兵則上前了幾步，第一排士兵仍舊把手中的火槍架在了身前的盾牌之上，第二排平舉，瞄準了正在衝來的順軍。
任宣的眼睛裏，標誌着順軍位置的數十支火把停頓了一會之後，又開始加速朝着他們衝來。他從火把的數量能判斷出這次對面是全軍出擊了。
若是如此，就不能再允許他們進到三十步的距離了，特別是對面還有上百騎兵的情況下，自己這邊的火槍兵數量太少，一輪齊射很難將上千敵軍一舉擊潰，這使得他不得不再次採取以往六七十步便開始齊射的戰法。
戰場之上，真正有經驗的軍官從來都是見機行事的，各種突發情況都是敏捷的思維來判斷和處理，要是照本宣科，早就已經死在敵人的刀下了。除非他們的敵人是傻子，只會猛衝而來。
順軍正在快速逼近，騎兵很快從一百步左右衝到了六十步的距離，幾個順軍騎兵身上白色的盔甲反射着橙紅色的火光。
這些在以往明軍中，應該是家丁一般的存在，裝備最為精良，戰鬥技巧最為嫻熟，而且十分頑強。
“第一第二排，預備！”
“射擊！”
軍號聲響起，聲音轉瞬間鑽進了神機營士兵們的耳朵里。
“砰，砰，砰......”
神機營軍陣前，一百二十多支魯密銃同時發出了爆響聲，火藥爆炸產生了明艷的橙紅色火焰，一百二十多發鉛彈爭先恐後地竄出槍口，如同雨點一般，重重地砸在了衝鋒順軍前排的盔甲之上，然後輕而易舉地穿透了這些昂貴的盔甲，穿進了肌肉里，骨頭中。
一時間，近百名順軍騎兵，戰兵齊刷刷地倒下，無數血柱從這些順軍士兵身上射出，慘叫聲不絕於耳，順軍的衝鋒更是瞬間停頓了下來。
不止是士兵，便是披着厚甲的戰馬衝到陣前，六十步以內，被數發一兩多重的鉛彈擊中之後，也只能是憑藉著前沖慣性，最終倒在神機營的陣前，在血泊之中痛苦地抽搐着，馬嘴裏發出悲慘的嘶鳴聲。
然後，不等順軍反應片刻，神機營的第三排火槍兵已經上前，隨着“砰砰砰”的火槍射擊聲再度響起，衝鋒順軍再度倒下了二十幾人，追擊而來的順軍如此慘重的損失之後，根本就是已經亂成了一團，無法繼續作戰。
但好戲才剛剛開始，神機營的攻擊剛剛結束，已經埋伏在側面多時的五軍營，禁軍右衛和大半錦衣衛隨即開始他們的攻勢。
數百張步弓同時從側面拋射出重箭，這使得正面已經因為傷亡慘重而陷入停滯的順軍追兵，側面再遭沉重一擊，又有近百戰兵和幾個騎兵倒下。
到了這個時候，數百倒地而亡的士兵，幾十匹戰馬橫列地面，對順軍的衝鋒形成了極大的障礙，而側面又突然射出了無數箭矢，連續遭受了多次重擊的順軍終於支撐不住，開始崩潰。
但是以五軍營為主體的側面攻擊才剛剛開始，趁着順軍陷入混亂，陣型已然支離破碎，側面的兩百多弓弩手迅速發起新的一輪齊射。
五軍營陣線頓時響起了無數弓弦振動的聲音，密密麻麻兩百多支箭矢同時劃過半空，朝着順軍軍陣俯衝而下，然後便是一陣箭矢撞擊盾牌和盔甲發出的“鏘鏘”聲。
缺少盾牌和盔甲保護的順軍損失極大，不少中箭士兵紛紛嚎叫着倒下，雖然有的因為盔甲的保護不至於殞命，但已然是失去了戰鬥力。
兩輪重箭齊射下來，順軍又被射殺射傷了近兩百人，一千五百多人的追擊隊伍，如今傷亡已經接近五百，這使得原本就已經趨近崩潰的順軍軍陣徹底失控。
要知道，他們本來就不算強軍，靠的是誤以為的兵力優勢和錯誤認知，才敢一戰的，如今不過是原形畢露罷了。
而結束了弓箭齊射之後，徐志彪當即收攏麾下士兵，然後兩百多將士迅速披上了一層鎖子甲上馬，這兩百多個弓箭手棄弓騎上戰馬之後，瞬間就轉變成了令人望而生畏的騎兵。
順軍軍陣還是一片混亂，兩個都尉根本沒想到面前的這支明軍會如此強悍，居然還有其他伏兵，這已經超越了他們對明軍的認知。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哪裏還敢想什麼戰功，皇子，賞錢啊。要不是多年行軍打仗積累下來的膽識，可能早就棄軍而逃了。
但不等他們一面撤退，一面重新整理起軍隊，側面的五軍營陣地之中，軍號聲猛然響起，位於伏擊圈側面的五軍營將士猛然出擊，數百名騎兵從黑暗中穿出，以嚴密的陣型朝着正在重新集結順軍的衝殺而去。
一時間，黑暗的平野之上，人喧馬鳴，甲葉跳動碰撞摩擦，重物墜地，金戈鐵馬交匯的聲音響徹平野。
一開始，這股順軍就因為陣型混亂，根本無力組織起有效反擊，再加上五軍營的騎兵一出，轟隆隆的馬蹄聲使得這股順軍頃刻間就被嚇破了膽，哪裏還有什麼戰鬥力？
在徐志彪的迅猛攻勢下，順軍殘兵被蜂擁而來的五軍營騎兵打得節節敗退，毫無反擊之力，兩個領軍的都尉也早就帶着幾個親兵，逃之夭夭了。
五軍營，錦衣衛兩百多人馬一路追擊，在強悍攻勢下，基本上就是砍瓜切菜般的一邊倒屠殺。不到半個時辰，這支順軍便幾乎是全軍覆沒了。
徐志彪追出了四五里之外，斬殺了不下二十人，早已經渾身是血。當他領軍返回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發亮，地上到處都是順軍殘兵的屍體，灑落一地的盔甲兵刃，還有數十匹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戰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