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
在畸變體的反撲中間只有短暫的間隙。
這個時候戰場好像又一次回到了過去的常態——即雙方糾纏,僵持,誰也不能向前更進一步。
如果瘋災之主只是想要做到這件事情的話那麼現在的反撲毫無意義,而即使瘋災之主的所有作為看起來就像是絕望之中的一搏,可是一旦聯想到瘋災之主的來歷,這就又顯得並不是那麼的合理。
警惕當然是要警惕的,直到現在瘋災之主依然沒有在任何一個地方暴露他自己。
這是一個聰明人的做法,他不必露面,在他面前的是畸變體是瘋災也是黑潮,藏在後面的瘋災之主只需要安靜地等待。
但他分明已經等待了很多年——直到現在,一個瘋災之主再也無法潛伏的時刻。
蘭諾還是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
這讓他模模糊糊的,不再戰鬥當中的時候每天都在想這件事情,頗有一些魂不守舍。
所以,也令某些人有一點不悅。
他一頭撞在一個堅實的背影上,以雙方的身體強度這其實並不能造成任何的傷害,只是可能有一點尷尬。
雖然他覺得這裏面並不是沒有故意的成分在。
折月默默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沒有什麼責怪的情緒在裏面,可就是這個視線裏面的那點無可奈何的情緒卻也莫名地令人面紅耳赤。
可這有什麼好臉紅的啊?
蘭諾想不大明白。
這種時候不再去想就是最好的解法,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做到理所當然地去逃避,況且他根本就沒有逃避的餘地,在這個人面前。
還有,那久違的危險感覺。
這種感知讓他本能地警惕着,但事實上並不是針對敵人的那種警惕,只是覺得自己似乎在走進一個陷阱裏面,漸漸地就要變成一種習慣——當你對潛伏在身邊的凶獸習以為常的時候,是不是也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所以他又一次迷迷茫茫的,因為大部分腦迴路都在瘋災之主那裏,選擇性地無視了這件事情,一直到一個有點莽撞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
那是一個人類——非常普通的人類,如果不夠普通的話那麼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裏,因為任何一個覺醒者又或者是幻想種都不會在這種時候有勇氣靠近那兩個海妖的。
“冕下。”
那個年輕人做出來了一個並不怎麼標準的行禮的姿態,在結束了這個動作之後蘭諾才發現他從背後拿出來了什麼東西。
“送給您。”
那是一簇小花。
看得出來都不是精心培育的,長得非常潦草,可是團在一起的時候沒心沒肺地漂亮着。
蘭諾愣了一下,發現其實不只是這個有一點莽撞的青年,應當有幾個他的同伴在悄悄地看着,本來應該脫口而出的起鬨的聲音並沒有響起來。
事實上,他們也有很多話要說——但都沒有說出口。
蘭諾接了過來,微笑了一下。
“謝謝你。”
這個笑容令一直注視着他的人可以說是心花怒放,但當然他們也明白的是,在他們面前的這一位就像是遙遠的明月,距離很近,觸不可及。
不過,一直到許多年以後,他們都不會忘記這一天。
事實上更加美貌,但也更容易被無視的金髮的海妖默默看着,忍耐了許久沒有傾瀉出來多餘的氣息,但在離開了之後他們周圍方圓幾千米的地方都變成了幻想種勿進,折月的那一點不悅表現得太明顯了。
“你很喜歡花?”
蘭諾聽見他悶悶地問道。
在他手心裏的那一簇小花零散地開着,迎着風張揚,他垂下眼睛看了一眼,然後說道:“算是吧。”
能夠開在星際戰場的小花他的確很喜歡。
這裏貧瘠,荒蕪,彷彿每一寸土地都被污染了一樣,在這樣的環境裏面還能夠生長的花朵,沒有辦法讓人討厭起來。但似乎他的回答讓人有些會錯意了。
零星的金色光芒亮了起來,蘭諾微微睜大了眼睛,光芒倒映在他眼底的時候,他依然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
是很漂亮的花。
金色的薔薇綻放着,每一次他見到這樣的薔薇都是在深海的包裹之中,但是現在並非如此,流星薔薇開在荒野裏面,璀璨明麗,美不勝收。
“送你。”
折月淡淡地說道。
似乎他還是不自覺地有一點任性,也可能是無法宣洩的情緒終於表現了出來,所以這種折騰在這束流星薔薇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有點過分。
流星薔薇的花期只有短短的一瞬,這一束本該也是一樣的轉瞬即逝,即使是折月也改變不了這件事情,但是折月不是沒有對策,花期一瞬,但他可以有很多朵花。
於是這一束金色的花朵看起來是永不凋零,事實上是一邊枯萎一邊開放,就像是沒有加載出來的模型一樣……
“世界bug了。”
小聲嘀咕了一句,蘭諾也不想再為難這束花了。
“我收到啦。”
他想了想,也鬆開了手中的小花,稍微動用了一下精神力讓這些花朵散落在泥土當中,然後被覆蓋了起來。
對於環境的調節並不是他很擅長的事情,這是精靈帝國的專長,不過只是一點皮毛,也足夠保證這些花朵可以在這裏繼續活下來。
於是金色的光芒終於也一點又一點散開,在風裏遠行。
蘭諾背着手,沒讓折月抓住他的手腕,盈着一點笑意欣賞着難得一見的出現在折月身上的委屈臉。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這種花的時候。”
蘭諾眨了眨眼說道。
這讓認真看着他的折月僵硬了一下。
他也沒忘。
記憶力太好的缺點就是他現在清清楚楚自己當時做了什麼——拒絕了什麼,而現在……
無可奈何。
其實過去也是這個樣子,只是當時和現在的心情並不相同,無奈也並不相同,他還是低頭了,藍金色的眼睛裏面儘是溫柔的無奈。
“有一件事情我沒有告訴過你。”蘭諾負手說道,“那天遇見瘋災之主的時候,我想過,如果我在那個時候死掉,我會有一點遺憾,只有一點點。”
折月有一些愣怔。
他足夠了解自己眼前的這個人,可是這一刻他還是不明白。
“什麼遺憾?”
“我不想說。”
蘭諾說道,“如果你猜不出來我再告訴你吧。”
折月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他當然不喜歡這樣的遮遮掩掩——然而,他又能怎麼樣?其實他自己也沒少做這種事情,所以當位置對換過來的時候,似乎也沒有立場去要求什麼。
“隨你。”
他的臉色說不上很溫柔,可是卻很軟,在所有人眼裏折月都像是鋒銳的透明的冰面,但在蘭諾身邊的時候堅冰為盾,那點冷意從來向外。
“走啦。”
*
戰局依然還是殘酷的。
即使無盡星空已經有了應對的方法,也有了大量的支援和後方不計代價的供給,但是智慧生命並不是畸變體這樣的消耗品,他們的意志是有限度的。
在蜂擁的畸變體面前一切都顯得非常的荒蕪,私下裏有人將這場戰爭成為“無盡煉獄”,因為畸變體沒有休止,他們就像是沒有止境的火山噴發那樣,大量地擁擠在一起,而且畸變體根本就不是正常的敵人。
這令人畏懼,更加令人絕望的是,他們依然望不見盡頭。
但在最高層面上的分析裏面,卻已經能夠看到一點微光了。
“根據模型預測,這些會是最後的百分之三十的畸變體的數量,這是綜合推測的結果,前後誤差不會很大。”
來自於指揮中心的報告陸續發送到了前線將領們的手中。
這樣的推斷還是值得信任的,但是他們當然都不會在第一時間將報告下發下去,而是繼續着慘烈的戰爭。
而在戰線背後,無盡星空大量的國度和星球也進入了一個他們不曾想像到的狀態裏面……
“極端天氣的出現代表着整個系統正在失去穩定性,但是令人無法想像的是,這會是蔓延在整個無盡星空的普遍問題。”
在不影響生活的情況下出現這樣的詭異狀況只是會令人不安罷了,若說解釋,也不是不能有。
“黑潮也是無盡星空的一部分。”蘭諾略略點了一下,並沒有多言。
不過他心中也不是沒有一些焦躁,因為這樣的狀況罕見地蔓延到了森海幽蘭之中。
即使安度西亞向他保證過不會有什麼問題,而他當然也信任他的首相,但他依然不願意森海幽蘭被波及到。
可是很明顯,安度西亞要比他的心態好得多。
“從系統學的角度來講您的判斷並沒有問題,黑潮作為無盡星空的一部分,在許多年以來就已經深深地侵蝕到了無盡星空的深處,事實上我們和黑潮密不可分,不只是星際戰場,包括從前的能源問題。如果不是星金的發現,那麼直到現在我們也沒有辦法和晶核劃開界限。”
黑髮的海妖在另一邊表示道,“所以這樣的情況是很正常的,森海幽蘭雖然封閉,但也是會和無盡星空交流的一部分……而且對於我們而言這是很新鮮的體驗,此外,搬遷的進度也在繼續了。”
蘭諾沒有回歸的時候,這些都是安度西亞在負責的事情,這當然不至於讓安度西亞忙碌到憔悴的地步,只是他現在看起來卻並不是那麼的開心……主要還是一些怨念的心態。
“等到結束了這裏的事情,我會趕回去的。”安撫了一下自家的首相之後才忽然意識到自己身邊也有一個需要順毛的,蘭諾不知何故有了一點莫名的愧疚感。
當然安度西亞還是讓他安心了一點,不得不說現任首相實在是一個無懈可擊的下屬,而前任嘛……
還算可愛。
這個奇怪的形容詞讓他偷笑了一下,換來的是折月不明所以的視線。
戰報和分析報告依然一封又一封送到他們的面前,指揮部已經換了幾波人,這種巨大的壓力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扛得住的,但蘭諾有點意外也不那麼意外的是,蘭辰一直沒有離開。
提香則剛剛接替了一個精靈的崗位,然後迅速地以公濟私打開通訊,看得幾個聯邦的老將軍滿臉黑線,如果不是不能把海妖帝國怎麼樣那麼他們一定要把正在撒嬌的東境公爵丟出去……
是的,以聯邦將軍的視角,這個海妖就是在撒嬌,藍色的長發鬆松在臉頰一側被貝母夾了起來,另一側的卻完全垂下來,只露出來了一個完美的側臉和溫柔到令人心碎的笑意。
“對,”提香垂眸笑道,“伊爾啊,在前線過得不錯呢,不像我一樣……嗯……我們等您回來……好……”
一直到通話結束,他才抬起了眼睛,笑意猶在氤氳不曾散開。
另一個藍發的身影自始至終沒有表情,好像沒有聽見任何這裏的聲音一樣——反正聽見了也不能把提香定罪。
可是這樣的鬆散終究只是短短的瞬間罷了。
高負荷的工作很快讓提香也迅速地憔悴了起來,本來這應該是最合適的賣慘的時機,但在這種情況下,聲音都有一些沙啞的東境公爵卻再也沒有撥通過那樣的通話。
他平靜地堅守在這裏,如同平靜地堅守在外的所有人一樣。
直到戰爭露出來了一點點終局的端倪。
“畸變體的數量出現變動,波峰變高,預測峰值還會有兩個。”
蘭諾望着黑暗背後。
按照預測接下來會有大面積的畸變體出現,甚至超過了戰爭初期的密度,所以他們必須做好準備。
這對他來說不會是什麼問題,而至於別處……傷亡在堆疊之中越來越多,也有幻想種重傷或者陣亡的,綠寶石公爵就受了重傷,只不過還在前線掙扎。
終局近在眼前,瘋災之主還是沒有出現,蘭諾一邊滿懷警惕,一邊謹慎地繼續着他的工作。
他並不僅僅是一個戰鬥者,還是前線的一枚定心石,這在平時的作用不是那麼的明顯,但是戰爭越來越慘烈的時候,當這位冕下依然在這個地方不曾離開,那些慘烈總算也黯淡了一些。
這些事情蘭諾並不在意。
一直在星際戰場上追着他不放的星網頭條的記者嚴格地做着記錄,很多年以後這也許會作為傳記,作為歷史,而現在,這只是世界的一部分。
深海也一樣安定人心。
海洋的氣息伴隨着領域擴散,大量擁擠的畸變體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變成一灘碎肉,蘭諾指節微微繃緊,發現有人接替了他的掌控權。
“不要那樣逼迫自己。”
折月似乎是想責備他的,可是看見他有些蒼白的面色的時候什麼也說不出口,所以乾脆由他來做。
在這場戰爭之中能夠看出來海妖的冕下的異常的人屈指可數,而能夠制止或者阻攔他的人更沒有幾個。
蘭諾抿了抿唇,解釋了一句。
“我想我總能比他們多做一些事情……”
所以他強迫自己擴大了領域的範圍,即使這會為他帶來過量的負荷,接連一段時間他都在被一些痛苦困擾着,這給深海之冠帶來的負荷也是過量的——況且那還牽連着海妖們。
即使是冠冕也會有一些無法承擔,但那個界限,蘭諾自己是明白的。
只不過他要多一點苦痛而已。
那並不算什麼。
金髮的海妖只說了那一句話,好像他其實不是那麼的關心一樣,但是折月向來做得比說得多,如果沒有他在這裏,蘭諾並不敢做這樣的嘗試。
畸變體的第一波潮湧總算是平穩地過去了,在暫緩的間隙,他們並沒有受到什麼好消息,但相比之前似乎也已經好上了很多。
在初號機得到了修復和改進之後,陸續又有三個戰爭堡壘投入使用,按照能源強度來看這也是聯邦現在僅有的能夠拿出來的三架了。
這並不能改變戰局,但是能夠給前線減少許多壓力,機械能夠帶來的更是人力無法給予的希望之感。
“可惜我們這裏見不到。”
蘭諾只有一點點遺憾。他覺得聯邦還可以再改進一下,畢竟都是星空時代了——誰不想開高達呢。
不過那也要等到以後了。
戰爭還在繼續着,在預測的空隙裏面,他才收到了精靈帝國的通訊。
伊迪絲蒼白的就像是一個幽靈一樣。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蘭諾不由愣了一下,詢問的話張口之後就被壓在了喉嚨深處,他不是猜不到其中的原因,伊迪絲本來也就狀態很差——再加上精靈帝國已經大量的投入了戰爭之中。
這隻會讓她越來越糟糕,就像是她身邊看起來是綠色,可是內里已經在緩慢地凋零的母樹一樣。
雖然,蘭諾自己看起來沒有好到哪裏去。
“我看到了預測的戰報。”伊迪絲微笑了一下說道,“辛苦了。”
並不是慰勞,只是出於友人之間的感情,蘭諾頓了一下,也不由微微笑着。
“在預測之中還有一道波峰。”精靈女王說道,“接下來,你想過怎麼辦了嗎?”
蘭諾抬眼看着她,近來他一直在戰場上忙碌,並沒有時間來思索這件事情。
伊迪絲說道,“我們之前說好的計劃……現在看起來,已經有了實施的前提。”
她和蘭諾對視,蘭諾能夠清醒地看出來她的決心,他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我有一點不安。”
蘭諾說道,“……太順利了。”
伊迪絲愣了一下,還是認真地看着他。
“我們現在經歷的這一切都太順利了不是嗎?”蘭諾說道,“星金的發現,畸變體的爆發和末路,的確在去除這一切之後如果我們能夠清除黑潮背後的神性,那麼我們似乎就能夠看到最終的勝利……但是你瞧,這多像一條被人寫好的道路啊。”
他不覺露出來了有一個苦澀的微笑。
精靈女王默然無聲,然後說道,“你覺得這背後還有一些問題?”
“我見過瘋災之主,他到現在還沒有露面。”
蘭諾平靜地說道。
瘋災之主在無盡星空有且僅有一次露面,他們對於瘋災之主的了解太少了,所以不安也就越來越多。
但瘋災之主當然還是有破綻的,在那一次的碰面裏面他說出來的東西不多,但目的性確很明顯,他是需要蘭諾的,而且並不是需要海妖的王而是蘭諾本身——換做折月也可以,這讓蘭諾一直都沒怎麼想明白。
所以他不敢現在就進行下去他們當時的計劃,即使這是他們共同推演出來的,理論上沒有什麼問題的做法。
“是血靈的那傢伙一直在催促……”
伊迪絲話說到一半停頓了一下,“既然這樣,那就再等一等吧,沒關係,我們還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