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搜尋一段來自於過去的記憶並不能算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好在蘭諾已經做好了準備。
為了確保成功率他甚至並沒有在加冕之後第一時間來做這件事情，而是漸漸熟悉了冠冕之後才開始嘗試着感應和尋找。
現在看來這也是很有必要的，因為曾經作為神格存在的冠冕本身在位階之上就已經屬於這個世界的巔峰，貿貿然對於冠冕動手，只會得到誰也不想見到的結果。
而且，這個靈魂也不是那麼好找到的。
不過他現在還算是很有耐心，而且並不忙碌。
蘭諾一點一點地抽絲剝繭，揪着那個小小的魚尾消失的地方緊追不放。
然後，他一把拽了出來。
後面的這部分是折月教給他的。
靈魂是一個維度，現實是另一個維度，深海之冠可以凌駕於其上，但僅僅限於森海幽蘭的範圍，不過這已經夠了，只要是在這裏，如果他想，他就能夠做到。
元素分裂重聚，然後再度碰撞着，緩緩地變成了一個人形的模樣，頭髮是黑色的，但比同樣黑髮的伊斯塔露柔順太多了。
再從人形再一次誕生了黑金色的魚尾，緊閉着雙眼的海妖終於睜開了眼睛。
「打擾一個只想休息的人可不是什麼禮貌的行為……」他生澀的語調忽然停頓了一下。
「冕下！——我終於找到您了，不，您終於找到我了嗎？」
激動的語氣最終歸於平靜。
「……還是說，這只是我的夢境呢？」
「不是夢。」
蘭諾只能這麼回答他。
他的面色因為方才的一系列操作有一些蒼白，這讓他看起來和現在的安度西亞也沒有什麼巨大的差別。
他有一點不知道怎麼和現在的安度西亞交流。
這是蘭諾在剛剛才忽然想到的問題，對於提香他們而言所有海妖在最開始都認知了他的存在之後才和他相遇——可是安度西亞不一樣，安度西亞對於這一千年中間的所有事情一無所知，他們現在就像是兩個奇怪的陌生人……
奇怪的，但是在靈魂深處卻又很緊密的陌生人。
「我去叫提香過來，他會解釋給你的。」蘭諾說道。
「您不需要解釋。」安度西亞這樣說道，「但是看起來，我似乎逃避了漫長到不可思議的時間啊。」
他真的很聰明。
似乎是在看清楚面前的場景的瞬間安度西亞就在判斷着，從痕迹來看這間宮殿已經不知道有多長的時間沒有被人踏足過了，那的確是一段很漫長的時間，不過好消息是提香還活着……這麼說來跨度也沒有那麼久才對。
而他等待了——以漫長的一生為時間在等待着的存在就在他的面前。
即使被親口告知了這並不是夢境，安度西亞依然在忍不住懷疑眼前的真實。
「……我還是去把提香叫來吧。」
蘭諾給提香發著消息。
其實剩下的應該是海妖們自己的事情，他一直都知道這會是一個好消息，然而等到真的把安度西亞撈出來之後，卻又有一點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因為那誠摯的熱烈的視線太過於灼熱了，安度西亞和其他所有海妖都並不相同——他沒有那種隱忍到絕望之後壓抑的情感，他也不曾經歷過千年的絕望，他的存在似乎是在告訴蘭諾一件事情，那就是在一千年以前的海妖們是如何期待着他們的王的，而又是如何墮入那樣的痛苦之中的。
這一切明明已經結束了才對，但是不知何故他似乎永遠也無法再一次忘記，而即使冠冕重新降臨，而安度西亞的靈魂再一次回歸於現世——就能將那過往所有的事情一筆帶過嗎？
蘭諾並不知道，因為他自己好像也不是那麼的贊同。
但是，這終究還是一個好消息，一個期待已久，也值得歡慶的好消息。
匆匆趕來的提香在看見給他開門的安度西亞的時候露出了一個近乎於石化的表情。
「這就是……您說的……驚喜？」
提香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也不會說話了。
「不夠驚還是不夠喜？」蘭諾笑吟吟看着他。
「不，並不是……」提香手忙腳亂的試圖解釋了一下，發現自己現在甚至連一直以來的優雅的笑意都無法保持。
似哭似笑的表情看起來果然並不怎麼美麗，而安度西亞看了提香半天，最後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你老了很多的樣子啊……」
和他記憶裏面的提香比起來成熟太多了。
「……」
東境公爵的額頭跳了一下，而最終他和安度西亞交換了一個淺淺的擁抱，一觸即離，並沒有停留太久。
蘭諾在一邊看着，覺得自己果然還是很機智。
先把提香叫過來是正確的——因為提香的理智閾值最高，他並不知道如果先找到伊斯塔露或者戈爾迪安會發生什麼事情。
當然萊茵海德的理智程度比提香更高一點，可是以萊茵海德的速度他很懷疑等到自己找到萊茵海德的時候已經又過去好幾天了。
「通知他們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蘭諾說道，如釋重負一般看着提香。
「是。」提香不可能拒絕他，而且在這個時候提香也明白了蘭諾把四境公爵和戈爾迪安都聚集起來的用意。
雖然他也有一點頭痛——因為這些傢伙裏面的確有那麼一個兩個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的。
在提香忙於社交的時候，安度西亞依然在靜靜地看着蘭諾。
這種視線就像是畫像上的海瑟薇的騎士那個樣子，可惜蘭諾一點也不感冒。
「我想，我一定錯過了很多事情。」
以騎士自比的海妖最終這樣感嘆道。
不知道他察覺了什麼，還是單純地在感嘆着。
蘭諾頓了一下，發覺自己的態度可能確實有一點生硬。
「現在這麼說是不是有點晚了——我剛剛忘記了。」
他繼續說道：「不是夢，歡迎回家。」
好像現實也只是因為他這一句話而變成了現實一樣。
於是所有的流離，所有的顛簸，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安度西亞沉默了一瞬。
他彷彿有很多想說的話和想要表達的東西，最終只剩下了沉默和無言，最後他輕輕地問道：「我可以抱抱您嗎？」
這是一個很卑微的請求。
甚至可以說是祈求。
他的姿態明明已經放的那麼低了，但是又一點也不願意流露出來自己的那一點點脆弱，他甚至不會讓蘭諾知道如果被拒絕了他會有多麼的難過。
可是誰也不會捨得讓他失去他的光芒的。
「只有這一次。」
蘭諾說道，隨便地點了點頭。
那一瞬間好像亮光立刻就出現在了這個海妖的身上，安度西亞的表情就像是綻放了起來一樣，蘭諾在這一刻才有一些明白戈爾迪安為什麼會對安度西亞有着不一樣的仰慕，的確這是一個非常出色的海妖，而且他身上有着沒被千年時光洗去的灼熱。
那個擁抱並不短暫，他知道安度西亞想要確認什麼，歸來的海妖需要一個越過千年的時間的錨點，而這個錨點在安度西亞的眼中就是他的存在，這是安度西亞在睜開眼之後就能夠確認的事情。
所以他還是心軟了一些，沒有拒絕這個要求。
安度西亞小心翼翼地，就像是在重新確認這個世界的真實一樣，而很奇異的他同樣感覺到自己懷中身體的緊繃之感，敏銳的海妖在這個時候不可避免的有了幾分疑惑的心情。
就像他的僵硬和小心一樣，蘭諾同樣也是……不適應的。
蘭諾並非是拒絕這個擁抱，也不是不喜歡他，蘭諾只是不是那麼的熟悉，也不是那麼的享受這樣的親密相擁。
可他依然是那麼的溫柔，就好像是安度西亞在重新回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見到的第一眼。
不覺帶出了一點私心的海妖貪婪地想要將這個擁抱維持到更長的時間，似乎也已經有點習慣這件事情的蘭諾完全忘記了自己可以掙脫，而一邊的提香還在忙於他的收發消息大業，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於是蘭諾也微微軟和了一些，安度西亞太灼熱了，就算是他也有一點被融化之感。
但這種感覺很淺很淺，事實上蘭諾一直在神遊，直到一個火冒三丈的聲音響了起來——
「到底有什麼事不能當面說的，提香？還有你——在做什麼？！！！！停下來！！！」
伊斯塔露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柔軟的藍色頭髮的背影，藍發和搭在蘭諾肩上的黑髮幾乎融為一體。
於是甚至都沒有看清楚那是誰的腦袋伊斯塔露已經開始生氣了，瘋狂地觸手延展開來，試圖在不觸碰到蘭諾的情況下鬆開那個抱着蘭諾不放的可惡的海妖。
而安度西亞終於抬起眼，露出來了一個難以言喻的表情。
——提香看起來老了很多這是正常的，但伊斯塔露怎麼看起來瘋了這麼多啊？他的觸手也一起瘋掉了！
最後的理智讓伊斯塔露沒有當場暴走，然後認出來了那個腦袋。
「安度西亞。」
西境公爵惡劣的念出來了這個名字，似乎一點情誼都沒有留下來。
但事實上，在他和安度西亞交換了第一個視線的時候，在短暫的停滯之後雙方就已經沒有更多可以說的話了。
就像許多年以前一樣，伊斯塔露在默認了一切之後，最後選擇了留守在星際戰場——而如果是在戰場上他們可以交付性命，但在戰場之外的地方免談，更何況有些比性命還重要的存在。
「鬆開。」伊斯塔露冷冷地說道，殺氣四溢。
安度西亞想了一下，比了一個口型。
「就不。」
這種□□裸的挑釁差點沒有讓西境公爵把他抽出去，但蘭諾還在那裏。
蘭諾動了一下，安度西亞立馬收回了自己放在他肩上的手。
「伊爾？」
蘭諾回眸看着伊斯塔露。
和安度西亞在眼神里交換了無數個回合的伊斯塔露瞬間收斂了起來，只是觸手還在花枝招展的揮舞着。
「我來晚了，冕下。」
伊斯塔露試圖擠掉安度西亞的位置，但看起來的效果還是和他的內心戲並不一樣的。
「看來你們的關係也不錯。」
蘭諾評價道。
「當然了，我們一直親密無間。」——提香和索尼婭的那種親密無間。
總之，對於伊斯塔露而言，驚喜裏面驚是有的，喜是是有的，但總結一下，依然是很想抽提香和安度西亞的。
在這個時候戈爾迪安和索尼婭終於趕過來了。
索尼婭嘴硬心軟，剛剛回到森海幽蘭就接過了一部分的內政，此刻還在繼續說著：「萊茵海德還在忙，等他過來還不如我們直接去找他……噢，大海啊……」
她不敢相信自己見到了什麼。
這應該才是最為正常的反應才對。
女公爵頓了一瞬，然後露出來了一個情真意切的笑容。
「歡迎。」
她不必多問什麼，也不必向蘭諾表示自己的謝意，這件事情才是最多余的。
安度西亞對自己的同僚點了點頭。
索尼婭難得的笑意停留了一瞬，忽而頓了一下。
「看來您準備了很久……」女公爵到底比其他海妖敏感一些，「很累嗎？」
在這個時候她責備的視線已經落到了剩下幾個海妖身上了。
「沒有，」蘭諾搖搖頭，「只是正常的消耗而已。」
並不願意質疑他的話，而索尼婭也只好說道：「請好好照顧自己。」
戈爾迪安一直沉默着。
這樣的沉默很少出現在星盜頭子的身上，和他整個人都格格不入的同時但是卻又並不是那麼的不和諧，況且他只是沒有說話。
安度西亞走過來，和他交換了一個同樣的——同樣只有一瞬間的擁抱。
戈爾迪安捂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這裏依然還是在深海之海，好像所有的情緒都只是簡單的流動着，就像所有的過去一樣——他依然無法否認自己恨過，那麼尖銳的恨着，直到現在也無法坦然地說自己已經原諒。
但在現在這一刻，作為波塞冬號的艦長，作為在無盡星空所向披靡的星盜，戈爾迪安去過那麼多地方，征服過那麼多的星系，可從來沒有這麼想要停下來過。
而這一切，所有一切的改變，他知道來自於誰。
「你們還有很多的話要說吧？」蘭諾眨眨眼問道。
「如果您想聽的話還會有更多的話……」戈爾迪安說道。
「但我不想。」蘭諾搖搖頭，「好了，這個夜晚屬於你們，給王留一點私人空間。」
但事實上當然相反，他只是體貼的給了自己的屬下們一點時間，而且他的確沒有什麼興趣。
索尼婭在這個時候欣慰地點了點頭，「晚上應該是健康睡眠的時間。」
南境公爵一向如此熱愛養生。
「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蘭諾說道，「我們該離開這裏了。對了，安度西亞暫時沒有辦法離開森海幽蘭，所以我決定把帝國首相和內政官的職位交給他，你們覺得怎麼樣？有意見嗎？」
他非常民主的徵求着海妖們的意見。
索尼婭和提香的面容上其實是有一些不露痕迹的歡喜的。因為這樣以來反正會有安度西亞在留守着，他們再也不用為了誰在森海幽蘭這件事情繼續爭執了，但前面那個職位……
本質上沒有任何的用處，只是一個擺設，而且在那個位置上的海妖也沒有什麼用處。
其實蘭諾不用說那麼多，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會有意見，然而本來的那位帝國首相嘛……折月會有意見嗎？會在乎嗎？
他們甚至不知道蘭諾為什麼會做出來這樣的選擇，事實上他只要指定好內政官的職位就好了，他卻連着首相的位置一起給了出去。
可不論如何，海妖們還是表示道：「當然沒有意見了。」
就連安度西亞本人，從提香和索尼婭的反應來看內政官可能是一個坑，但是他依然笑着應道：「如您所願。」
於是這件事情就這麼輕輕鬆鬆地敲定了下來，安度西亞本來就曾經主持過森海幽蘭的各項事務，這些年以來森海幽蘭也沒有巨大的改變，所以他也只需要和提香還有索尼婭交接一下。
至於已經許久沒有見過的那金色的魚尾……
提香看了一眼自從離開月亮海之後就沒有怎麼回復過他的折月的名字，在心底嘆了口氣。
如果這是屬於王的任性的話，這件事情還是要他們自己決定吧。
海妖們先是簇擁着蘭諾到了他自己很喜歡的行宮處，然後才準備繼續着他們的話題。
萊茵海德也在路上了——雖然不知道按照海龜的趕路速度他需要行走多久。
的確他們還有很多話要說，跨越了近千年的時光他們之間相隔的太多了，提香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跟安度西亞開口。
可是不用他先做什麼，他大概也忘記了安度西亞本來就是他們中間曾經在主導地位的那個。
「我知道一定發生了很多的事情。」
安度西亞這樣說道，掃視着自己昔日的友人們。
時間給他們帶來的東西太多了，傷痕，鋒利的恨意，瘋狂的情緒，這些全部都聚集在一起，他明顯可以看出來那種勉強的生硬的感覺。
可是這應該比最糟糕的情形已經好上了很多才對，因為還有蘭諾在。
「所以……有沒有人能先解釋一下，」安度西亞嘆了一口氣問道，「我們的冕下為何會是現在這樣的？」
「什麼樣？」
「經歷了許許多多的失落之後才有的遊離感與仍然未癒合的傷痕，他到底經歷過什麼？」安度西亞說道，「不要告訴我你們一無所知。」
沉默。
沒有人回答他，這幾乎瞬間就印證了安度西亞的猜測，而他一點也不想得到這個結果。
就像那個一點也不適應的擁抱一樣。
「看來，你們經歷的也比我想像的要更多，對嗎？」
「已經過去一千年了，安度西亞。」
提香最終這樣說道。
他們只記得撕咬，只記得相互的傷害，再也無法向任何人索求一個坦然的擁抱，也不敢去觸碰任何。
「但這一次會好起來的。」
安度西亞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我在這裏。」
*
送走海妖們，蘭諾並沒有睡着。
一直積壓在心上的事情終於有了一個合適的結果，而且一切如他所料一般，他終於也可以鬆了一口氣，而且直接搞定了海妖的內政官的人選，屬於穩賺不虧。
雖然安度西亞和他想像的並不一樣……因為他是按照自己認識的海妖們為藍本來揣測在千年前就迷失了的安度西亞，完全忘記了這其實是一個千年前的海妖。
那個淺淺的很小心的擁抱最終只在蘭諾的腦海之中盤旋了一瞬，他拒絕去回想這樣的滋味。
但是和燈塔水母們玩了一會兒之後還是睡不着，蘭諾索性打開了希爾薇帶出來的資料。
他倒想看看裏面會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放在最上面的還是陳舊的屬於希爾德加德的筆記。
不知道希爾德加德到底記錄過多少的東西，但如果是從這張筆記來看，這還是在希爾德加德不曾離開精靈帝國時候的記錄。
【第一軍團長的服飾和佩劍已經到了我的手中，我已經不再會為此感到激動，但也不再後悔】
這句話之後有一大片墨跡暈染的內容，看起來就像是書寫着筆記的人漫長的猶豫或者思索一樣，他久久不曾落筆。
【我離我的目標越來越近了，我想我大概是瘋了，我承認我的罪孽，我將承擔我的罪孽】
又是漫長的空白。
【我讀過了所有精靈的記錄，並希求着來自於深海的朋友們的幫助，但是，他們居然沒有記錄的習慣，見鬼的觸手】
【我依然迷茫於，冠冕因何而存在，依附於什麼？個體，生命，靈魂？】
【我必須嘗試一次】
【我不希求任何人的寬恕】
筆尖似乎在紙上劃下來了長長的痕迹，然後戛然而止，看得出來希爾德加德在寫下這張筆記的時候經歷過迷茫和無數次的心理鬥爭。
或許還有來自於外部的壓力。
但是就像上一張筆記一樣，希爾德加德什麼多餘的也沒有落筆，只是像說服自己一樣反覆寫下了自己的心理。
不後悔，承認罪孽，不希求寬恕。
他一向都是如此的倔強，即使撞上南牆也絕不肯回頭，況且在那個時候希爾德加德是孤獨的。
孤獨幾乎要從筆記裏面溢出來，希爾德加德·自由之風沒有任何的同行者，走在了一條沒有回頭路的道路上。
蘭諾放下這張筆記，後面那一頁和這一頁也並不是同樣的來源，看起來這些希爾德加德的筆記其實也是被人收集起來的。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冠冕和靈魂同在神秘的維度】
【所以，冠冕是無法奪去的，很遺憾】
【但我發現了另一件事情，祭司殿一直在隱瞞的事情】
這一頁的字跡很簡單，然而蘭諾在翻過來的時候瞳孔猛然緊縮了起來。
因為這張紙上不僅僅是希爾德加德的筆跡。
有人在第二句話下面畫了個叉，然後自己補上了一行字。
【不，冠冕可以被取走】
蘭諾清楚地聽見了自己這個時候的心跳聲，但等他翻過這頁紙之後才發現希爾德加德的筆記就只有這兩張，希爾薇拼了命也沒能帶出來更多。
而這兩張更像是流浪者當時為了引誘希爾薇放下來的誘餌，所以才幾乎沒有任何關鍵的內容，只有了解希爾德加德生平的才能看得稍微明白一點。
但下面的文件也同樣很重要。
那上面是大量的圖表和進行分析的文字，蘭諾覺得希爾薇可能也沒有看懂圖表——因為鬼知道上面的回歸分析是在做什麼啊，還有大量的他不認識的數值標註在一邊，讓他久違的感到了一陣來自於數學的制裁之感。
但那兩行靠在一起的折線似乎的確是有意義的。
而且，他判斷了一下，製作這張圖表的人似乎只是在分析數據而已。
因為下面的文字已經很清晰了。
【進行了多次的數據檢驗和回歸分析之後得到結論，二者之間依然存在相互的聯繫，聯繫之中距離長短為重要的決定因素，建議將二者分離後繼續觀測實驗結果】
還有看起來很隨便的口語。
【會發生什麼我也不知道，祝他們好運，祝你們好運】
然後，彷彿有人再一次對這個在線文檔進行了批複。
【不支持】
應該是……不支持分離的意思？但這個二者呢？
蘭諾有些看不明白，作為局外人在沒有一個翻譯之前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來這是一份數據庫之中的共享文檔，而且還是許多人協作的模式，不過好像這些人並不是一心，因為那個祝你們好運看起來有一點嘲諷。
不過再往上翻的時候他看見了另一份表格上的標記。
01到37。
數據已經殘損，而且大部分都是用字母來代替研究內容，根本看不懂，但是這些數字他怎麼可能忘記。
沒有那麼多巧合的事情。
希爾薇還真是帶出來了了不得的東西。
蘭諾將希爾德加德的筆記整理出來放到了一邊，然後將剩下的大量的圖表都放在一起，他也不知道這些表格會是什麼樣的順序，中間又欠缺了什麼樣的內容，也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找人來替自己翻譯一下。
如果想要找到最完全的內容或許應該找到當年聖龍帝國的數據才對——但是他要找到聖龍進行合作嗎？
他才不要。
蘭諾清清楚楚地聽見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拒絕，不會再有第二個選擇，無論如何他也絕不可能和聖龍在這件事情上面談合作的。況且如果真的不小心牽連出來了真相，他要等着和聖龍帝國開戰嗎？
按照他印象之中的那個結局，然後再結合他自己的認知想像一下，他都能想像得到蘭斯的無辜，姬烈陽的高傲的諷刺，蘭辰一如既往的假象里的溫柔，其餘幾位龍族公爵的淡漠，姬明玉再一次不肯善罷甘休，墨澤風……哦，墨澤風似乎還算正常了一點，不過墨澤風現在還是王庭的禁衛的候選，蘭諾一點也不可能再信任他。
這種可怕的想像在他腦海之中迴旋了一圈，搞得蘭諾背後一涼，就連終於倒頭睡去之後都難得做了一次噩夢。
於是第二日，他頹廢的出了門之後，就撞見了容光煥發的安度西亞。
「沒有休息好？」海妖很緊張的樣子，看起來還是小心翼翼的。
「不是什麼大事——提香呢？」蘭諾問道。
提香來得也很及時。
「人類聯邦的事情你熟悉嗎？」蘭諾說出了自己的來意，「我想知道他們還要打到什麼時候。」
而海妖能不能插手。
和流浪者有勾連的又不僅僅是聖龍的實驗室，還有人類聯邦的那一部分，完全可以換個方向下手。
「那麼您來的正好，」提香微訝之後說道，「人類聯邦的內戰結束了。」
「什麼？！」
蘭諾大驚。
「這也太快了吧！」
不只是他，所有研究星際關係的學者甚至都沒有想到這一點，以長生種的壽命來判斷人類聯邦的內戰也沒有打多久的樣子，還能再打幾百年——而即使以人類本身的壽命來看，他們的這場戰爭也太過□□速了。
「我也這麼覺得……」提香說道，「但是，他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能夠從東境公爵口中鄭重地說出來了這兩個字，足以見到這樣的代價之沉重。
「發生了什麼？」
……
聯邦歷八月的第三十九個恆星日，聯邦首都星發生爆炸，傷亡人數超過十萬，所牽連的家庭不計其數。
這只是在星網頭條上的簡簡單單的一行字而已。
大概除了聯邦人以外很難體會到在這背後的那些痛楚和不能言說的苦痛。
幾大帝國紛紛表示了自己的哀悼之情，而除此之外，他們也交流了有關於這件事情的那些不能公之於外的信息。
新的會議邀請已經發給了海妖帝國，提香正在處理，這次的會議很急切，既是聯邦的急切，也是幻想種帝國們濃郁的不安。
當然這主要還是針對於在流浪者的地盤發現的那種礦石的問題，在蘭諾傳遞消息過去之後幾大帝國已經能夠確認那種礦石的存在，正在拚命地尋找着對策。
而在進行正式的線下會議之前，蘭諾先和伊迪絲進行了私下的對話。
這很正常，就像是人類聯邦和血靈帝國也一定在這之前有過自己的交流一樣，不過這種直接王與王之間的對話也沒有那麼常見，在這之前的許多年海妖和精靈的對話就是提香和大祭司在互相扯皮而已。
屏幕對面的伊迪絲看起來榮光依舊。
蘭諾隨便找了一個信號塔待着。
「日安，看來你近日過得不錯。」
「有那麼明顯嗎？」
「顯然。」
隨便地和精靈之王寒暄了幾句之後，他們才進入了正題。
「有關人類聯邦的爆炸，我想有一些情報海妖帝國並不知道——不是對海妖的情報系統不滿的意思……」
「哦，沒關係，我們的確不怎麼在意這些。」
無盡星空知名自閉種族的王已經接受了這件事情。
伊迪絲笑了一下，然後才鄭重地繼續着她的話。
「那場爆炸是人類聯邦自己進行的。」
「……？！」蘭諾沒有打斷她。
「原因是，他們在首都星的中心城區，發現了黑潮的痕迹。所以當時還在交戰的兩派迅速達成了協議，最終，他們向著那個地方投放了反物質炸彈。」
「……即使那會帶來數十萬人的傷亡？」
「如果不及時處理，那麼帶來的傷亡會是千萬級別的，甚至可能會覆沒整個聯邦。」
黑潮的痕迹和污染並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到了需要投放毀滅性的反物質炸彈才能夠徹底清楚黑潮的時候，蘭諾也知道當時只剩下了這一個辦法，如果不阻止，那麼黑潮就會繼續擴散，然後沿着人類聯邦的首都星為源頭，一直擴散到整個聯邦之中。
這並不是沒有先例的事情，而後果，就是現在綿延着的星際戰場。誠如伊迪絲所言，這會是千萬級別的災難。
而這也是一個很簡單的算術題，以至於蘭諾甚至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評價，理智告訴他伊迪絲說的沒有錯——但那些中心城區的普通人又做錯了什麼呢？
「按下按鈕的是人類聯邦的下一任總統，他會同時兼任軍部首領。」伊迪絲說道，「那個時候，他的妻兒都在中心城區。」
蘭諾沉默了一瞬。
聯邦的下一位總統會是一個真正的狠角色，而且他同時統領了聯邦的兩派，不知道他們究竟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
似乎也看出來了他的不願面對或者無言，精靈之王並沒有在這個時候逼迫他。
過了一會兒，伊迪絲才說道：「母樹已經不再給予我們啟示，但是，我想，這只是一個開始。或許馬上就是新的時代了。」
伴隨着聯邦這位鐵血總統上位的開始。
但是他們誰也不知道新時代究竟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可是好像落幕已經有了痕迹，就像是神秘的消亡……
蘭諾依然還在沉默着。
伊迪絲繼續說道：「這件事情很難不流傳出去，但我希望你能夠保持基本的冷靜，也許是我僭越的太多了……」
「不，」蘭諾說道，「謝謝。」
「不客氣。」
精靈之王笑了一下。
她看起來其實還是像一個狡黠的少女一樣，但又有着年長者的可靠的氣質。
「我想，我必須確認一下，來自於森海幽蘭的朋友，會和我們一起面對這個新時代的，對嗎？」
「是的。」蘭諾說道，「我們無法拒絕。」
這本來也是他的決定，他並不願意讓森海幽蘭繼續這樣與世隔絕的狀態，也許維持原狀才是一件最容易的事情，但是舊時代已經落幕太久了，從王的視角來看，再這樣神秘下去也不是什麼好事情。
他們終究不在那一年的月光之下。
伊迪絲似乎鬆了一口氣。
站在精靈的立場他們也並不容易，在過去的許多年裏面，他們其實已經接受了來自於深海的朋友或許即將走向消亡的命運。
但幸運的是大海終究還是留下來了指引。
「那麼，會議的時候再見，在那個時候我們依然會始終保持同樣的立場的。」
蘭諾點點頭，這本來就是盟約的一部分，海妖和精靈一直如此。
「人類聯邦應該也會有重要的事情要說——不然我無法理解他們為什麼不開啟網絡會議。」伊迪絲隨口說道。
除了上一次那樣的鄭重的在月亮海上的會議以外，其實這種大型會議很少會舉辦的這麼頻繁才對。
伊迪絲想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對了，到那個時候聖龍應該也會開始發請柬了吧，你要不要提前想一下。」
「想什麼？聖龍要發什麼請柬？」蘭諾摸不着頭腦。
有誰要結婚了？——但也不會在討論星際關係這種重要的會議上面發請柬啊。
「哦，似乎是剛剛才決定的，他們要在不久之後提前舉行一個加冕禮。」伊迪絲輕描淡寫地說道。
蘭諾的神色猛然變化了一下。
「到那個時候可不要像現在這樣了。」年長的精靈女性似乎早有預料一般叮囑了一下。
「我知道了。」蘭諾飄飄忽忽地回答她。
明明在他的印象裏面還不至於這麼早才對——距離蘭斯成年依然還有一段時間，龍族又在鬧什麼東西啊？！
不久前剛剛見過的筆記的內容還在他的腦海裏面不曾忘卻，還有他已經很久沒有思索過的那本來屬於「蘭諾」的命運，還有那有關王冠和純血統的實驗室。
現在這些東西亂七八糟地堆在他的腦海裏面，蘭諾什麼也想不到，總覺得有什麼應該明晰了一點才對，可是因為太亂了所以根本想不明白。
為什麼會這麼急切？——是因為他改變了什麼嗎？
伊迪絲微微有一些驚訝。
她知道蘭諾和聖龍不睦，這一點在上一次的會議的時候就已經很明顯了，精靈之王唯一沒有想到的是這件事情對他的影響居然還要更大一些，甚至比剛剛得知的人類聯邦的真相還要令蘭諾失態。
「拒絕的理由並不難尋找，」精靈女性柔聲說道，「我也無法出席。」
不論她原本想不想去會不會去，現在伊迪絲都不可能再同意了。
「嗯……」
蘭諾點點頭，然後認真地說道：「我才不去。」
他絕對不會再因為這件事情和聖龍牽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