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戈爾迪安登錄海妖星艦的時候，沒有任何的警報聲響起。
即使他一點掩飾都沒有，光明正大地登陸了這艘星艦，但就像是星艦一直都記錄了他的識別信息一樣，所以才會對他如此不設防。
海妖發出了一聲不悅的聲音。
他孤身前行，沒有帶任何下屬，放在波塞冬號的規矩裏面這是星盜登陸戰的大忌——然而，總之，一切以艦長為準。
根據戈爾迪安的艦長經驗，他很快可以推斷出來這艘星艦真正的核心位置和受到最多的保護的位置。
就是那裏了。
藍發的海妖毫不猶豫地就要向著自己擇定的位置前行，空蕩蕩的星艦里只有靴子落在地上的聲音，但就在這個時候，戈爾迪安猛然停下了腳步。
瞬息之間強大的海妖已經反應了過來這是什麼樣的情況——深海之冠在試圖包圍着他，但他現在根本就沒有辦法離開這裏！
強大——但並沒有強大到極致的精神領域正在死死地糾纏着他的精神力，戈爾迪安無法抵抗，沒有在這個時候完全臣服已經是他最後能做到的一件事情了。
「不要……」
戈爾迪安幾乎是靠在了星艦的牆壁上，他知道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也知道那會帶來什麼。痛楚，掙扎，絕望，恨不得毀滅一切的決心，消散在海浪之中的誓言……然而繞過那些悲傷與絕望，他幾乎要無法控制自己的那一份喜悅。
他在渴望着。
渴望着被引導，被撫摸，渴望着那早已被沉眠在森海幽蘭的所有愛與恨。
戈爾迪安半閉着眼，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勞的，他只能祈禱着這感覺可以迅速地過去——但是片刻后，海妖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力道讓上面鑲金的扣子直接崩裂。
他感覺到了。
這是……
不一樣的。
戈爾迪安瞬間睜開眼睛，海藍色的眼睛似乎在黑暗之中發著光。
……
來自於那個陌生的海妖的精神力量和氣息因為過於強大，在被糾纏住的那一瞬間就改變了整個精神領域的強度，並且進行了史詩級加強。
蘭諾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抵抗，也感覺到了自己的抵抗，總之都沒有什麼作用，他被迫引導着陌生的海妖的氣息加入了精神領域，然後繼續着和土星行者之間的對抗。
精神力領域張開，超S級的領域明明已經超過了他所能夠掌控的最大的範圍，但在此時並不是負累，而是如魚得水一般，水元素洶湧到豐盈，與土星行者掌控的土元素兇狠地對撞。
似乎這依然不是極限——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已經可以毫無顧忌地壓制着土星行者了。
「現在呢？」
蘭諾看着土星行者，那雙眼睛裏其實沒有什麼情緒，然而土星行者卻完全可以嗅到其中的危險氣息。
「等等……」土星行者說道，「我們可以談一談——我可以告訴你是誰找我來的，只要你放了我。」
流浪者一向能屈能伸，更何況他是流浪者里最能苟命的那一撥人，當然不可能奮戰到死。
「放了你？」
蘭諾抬起眼睛看着他，有一瞬間土星行者覺得自己彷彿《雙倍王冠[星際]》，牢記網址:1.看見了深海。
流浪者已經開始後悔了，他就知道襲擊海妖帝國這種事情才不可能是什麼簡單的活計，而且他抓到的獵物居然還會自己進化，這讓他到哪裏說理去。
「好啊。」
蘭諾點點頭。
土星行者幾乎是狂喜，土元素領域自覺地散開，每一寸身軀似乎都老老實實的，表示他是在認真地臣服。
事實雖然如此，但就在這個超S級如此乖覺的時候，那似乎和他同時散開的水元素領域驟然緊繃，精神力四散之後結成了不可見的一張網，將所有的土元素牢牢禁錮在一起！
從一開始，蘭諾就根本沒有想過要放鬆！
準備通過土元素瞞天過海的土星行者面色劇變，但他只能看見那個一直攔在海妖們前面的少年冷淡的眉眼。
「先在這裏等一會兒吧……還有比你更重要的事情。」
超S級覺醒者這個時候已經不僅僅是沒有逃脫成功的失落了，還有濃郁的被羞辱的感覺——有什麼事情能比他更重要的？！
然後被禁錮的土星行者瞪大了他那雙慘綠色的眼睛，然後眼睜睜看着波塞冬號的戈爾迪安走到他的面前。
當然，他認識戈爾迪安，從戈爾迪安干翻了凱撒的那一天開始他的所有消息就在流浪者們之間瘋狂地傳播着，那個時候他們曾經認為戈爾迪安或許會顛覆整個星盜聯盟，但最終戈爾迪安安於波塞冬號，讓流浪者們非常失望。
戈爾迪安會出現在這裏……實在是不妙。
土星行者的眼神落在了戈爾迪安的身上，他甚至已經想到了這位星盜聯盟的領袖者之一準備做什麼，然而戈爾迪安只是隨手扔出來一枚壓制覺醒者的束縛環。
然後……又把他無視了！
他是一個超S級！
土星行者悲憤地瞪着他們，而戈爾迪安輕描淡寫地道：
「土元素化身是他最大的能力——如果不徹底壓制，他可以隨着土元素逃離到任何地方。」
而蘭諾做得很好，即使他知道的情報不多，他依然做得很好。
戈爾迪安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還護着那一群海妖們，即使和那些海妖們比起來他看起來那麼小，脆弱又強大。
海妖們已經開始談論了起來，他們可以感知到面前這是一位強大的海妖。
「這是誰？」
「是哪位大人？」
他們當中有一些甚至誕生在戈爾迪安離開森海幽蘭之後，所以根本就不認識戈爾迪安，提香留下來的近衛倒是認識，但戈爾迪安帶來的威懾太強大了。
「戈爾迪安大人。」提香的近衛官努力讓自己沉穩一點，「提香大人期待與您的再會。」
「你覺得他敢嗎？」戈爾迪安近乎是諷刺地道。
但在下一刻，隨便地屏蔽了所有的海妖之後，他半跪了下來，與蘭諾對視。
「請跟我離開這裏。」
蘭諾默默地看着這個海妖，不知道為什麼他這個時候倒也沒有什麼感覺，就是察覺到了……戈爾迪安對他的身高的無情嘲諷。
當然這並不是戈爾迪安的本意，似乎是察覺到了蘭諾一瞬間的愣怔，他想了一下打開了自己的終端，露出了代號為Siren的賬號。「我們聊過的，我會帶你去做自由的星盜，你永遠可以相信我。」
波塞冬號的艦長這樣承諾道。
然後他就看見了那個一直冷着臉的少年像是終於有了一點反應，而且還有一些驚訝。
不，是很多驚訝。
蘭諾眯了一下眼睛，看見對方的名字之後，下意識問了出來。
「精靈帝國賣茶葉的小甜甜？」
「……………………」
波塞冬號的艦長那一直以來都沉穩如斯的表情終於綳不住了。
「那是一個……意外。」戈爾迪安無力地解釋道。
但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意識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尤其是在親眼見到對方的時候。
蘭諾並不是純血的海妖，即使他身上有濃郁的深海的氣息也改變不了這件事情，而在蘭諾的血脈當中，有非常明顯的……藍寶石的標誌。
「聖龍帝國兜售自己的鴿子龍崽？」
「……………………」
都是生意人何必為難彼此。
在無言的視線裏面他們意識到——或許應該對彼此有一些新的認知了。
戈爾迪安幾乎是先入為主的給蘭諾打上了脆弱和極其脆弱的標籤，但是這顯然是一個錯誤，即使蘭諾此時並不成熟也並不算極其強大，但是他已經站在了海妖們的前面，擊敗了超S級的土元素覺醒者，還察覺到了土星行者的詭計。當然，更重要的是，在覺醒之前他就敢自己賣自己，就是星盜都沒有這麼乾的。
在這之前蘭諾並不認識戈爾迪安。
陌生的海妖於他而言只是路人，而那個小甜甜精靈是個不成熟的殺豬盤，現在看來那都和戈爾迪安本身沒有什麼關係，戈爾迪安強大，驕烈，他身上有很明顯的並不存在於提香身上的氣質，但蘭諾莫名覺得有一些熟悉……在一瞬的猶疑之後蘭諾才反應過來，戈爾迪安像一個騎士。
一個穿過星海，穿過浪潮，披荊斬棘來到你面前的騎士。
他無聲地嘆息了一下，他就說戈爾迪安不該過來的。
「剛才發生的事情是我的錯誤。」蘭諾主動說道。
戈爾迪安知道蘭諾指的是什麼。
在他無意間闖入了深海之冠的領域之後，蘭諾已經無法收斂地牽引着戈爾迪安的精神力，即使他已經在可以避免了那種來自於靈魂深處的交融之感，但是依然無法遏制自己，也無法放開戈爾迪安，那冠冕帶來的甚至是雙向的感知。
很難形容在那一瞬間戈爾迪安的感覺，但是在那之後他放棄了他抵達這裏之前想過的所有想法。
他能夠感覺得到。
那是提香也並不知道的事情，那樣的脆弱，那樣的絕望，那樣的沉淪之中卻依然在掙扎的靈魂……還有那個不曾得到的擁抱。
在那一刻他對深海之冠的選擇再也沒有了任何的懷疑，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明悟。
他找到了真正的王。
蘭諾是不一樣的。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他是和冠冕相互選中的存在，如果放在一千多年前戈爾迪安會虔誠地跪在他的面前，現在戈爾迪安也依然這樣做了。
「那並不是錯誤，森海幽蘭不配擁有你。」戈爾迪安低下頭說道。
蘭諾皺眉看着這個海妖。
他也意識到戈爾迪安和提香以及索尼婭的不同了……提香和索尼婭永遠都是內斂的，抗拒的，但是戈爾迪安不一樣，從一開始戈爾迪安也在收斂着自己，可是自從那來自於精神領域的碰撞之後，戈爾迪安再也沒有提香那樣的收斂了。
「王。」
戈爾迪安低聲說道，蘭諾的瞳孔猛然緊縮起來。
是的，這就是戈爾迪安和提香最大的不同，提香依然堅持着海妖不應該有王的存在，但是戈爾迪安卻迅速地對他俯首。
究竟是因為什麼——提香曾經告訴他強大的海妖都會和他一樣的，那麼戈爾迪安是那個例外，還是因為方才發生的事情？
蘭諾幾乎是下意識倒退一步，感覺到這個態度似乎是刺傷了戈爾迪安，海妖仰起頭看着他，眼神之中帶着奇異的希冀和失落。
「……是我來得太晚了嗎？」戈爾迪安問道，「我會帶你走的，離開這裏，在無盡星空任何一個地方，在遠離森海幽蘭的任何一個地方。」
「森海幽蘭很好。」蘭諾看着他，「……你為什麼恨着那裏？」……又愛着那裏。
這是在那碰觸之中他能夠感知到的最深切的情緒，戈爾迪安的所有痛苦都與森海幽蘭有關，那恨意太鮮明了，幾乎已經要變成戈爾迪安的全部，然而在恨意之外是隱藏在下面的思念與深深的愛，矛盾到讓人忍不住想要剝開看一看。
「提香他們什麼也沒有解釋過吧？」戈爾迪安似乎是預料到了這件事情，「森海幽蘭是如何維持到了今日，又是如何吞噬了上一位……王座之主的性命的，這一切還會繼續重複。」
他並沒有稱呼為王，而是改成了王座之主。
上一位……就是安度西亞了？
蘭諾想到了這個名字。
他沒有問過，提香也沒有解釋過，蘭諾下意識知道那不會是一個很美好的故事，現在看來對此最為耿耿於懷的戈爾迪安就在他的面前。
「你是他的騎士？」蘭諾帶着一點疑惑問道。
「不，」戈爾迪安立刻否認道，「我並不是——如果他還在這裏，他會是王最優秀的騎士。」
這讓蘭諾完全無法理解了，不該在王座之上的安度西亞會是最優秀的騎士，這到底是什麼展開，安度西亞是怎麼坐上王座的？
在這個時候他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折月藍金色的眼睛，也許只有折月才能夠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靜來看待着這一切吧。
「但他的命運結束在森海幽蘭。和殺了他的海妖沒有關係……是森海幽蘭吞噬了他。」
從戈爾迪安痛苦的面色里，蘭諾猛然意識到，戈爾迪安的確不怪折月，但他也在恨着他自己。
他正欲再問一些什麼，但在這個時候戈爾迪安的屏障被大力打破，屏障之外是火冒三丈的提香。
「戈爾迪安，你在做什麼？」
於是戈爾迪安也立刻擺出來了高傲的面孔，「不關你的事！我要帶他走！」
兩個頂尖海妖的對撞讓那些普通的海妖已經有一些無法承受了，蘭諾不得不分出來一部分精神領域接着護住他們。
「我可沒答應。」
他無奈地拍拍手，覺得這一天果然早晚要到來。
「好了，不要打架，我們談一談。」
*
襲擊海妖帝國的星艦已經被波塞冬號攔住了，而且星盜們俘虜了上面的人，並且控制住了流浪者的星艦。
當然，他們順便給提香解了圍。
得知這件事情的戈爾迪安的臉色黑到不能看，而下達了這個命令的章魚大副只能一邊唱歌掃地一邊哄着他。
提香露出了一個沒眼看的表情，戈爾迪安擺着臉色，只有在蘭諾看過來的時候才會柔和一些。
不，是柔和許多，以至於波塞冬號上的星盜全都露出來了奇怪的表情。
還竊竊私語「偷人」什麼的，蘭諾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海妖帝國的星艦和波塞冬號建設起了臨時的艦橋，場地就選在中間，蘭諾有一種這個地方已經變成了觀光點的錯覺。
好在很快星盜們被大發脾氣的戈爾迪安趕走，提香這一邊的海妖們一個比一個聽話。有幾個海妖心存疑慮，可也知道不去打擾提香。
而蘭諾也在提香的請求之下，不得不離開了艦橋。
「請相信我……和戈爾迪安。」東境公爵彎下腰對他承諾道，「我們不會違背你的意願。」
但依然有許多提香並不願意讓他知道的事情。
蘭諾點點頭，他意識到不只是其實不只是提香，戈爾迪安也並不願意，而且……他們需要交流。
波塞冬號的章魚大副熱情地邀請他去參觀指揮室了。
在所有人都離開之後，艦橋上最後的平和也徹底消散。
「現在可以說了嗎？」提香皮笑肉不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其實從一開始他並不願意這麼針鋒相對，但顯然戈爾迪安的態度在前提香也沒辦法那麼的理智。
「我要帶他離開，提香。」戈爾迪安宣告道，「他不能留在森海幽蘭。」
提香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
戈爾迪安絲毫不懼，或者說他對提香的敵意也非常明顯，他幾乎是刻意在揪着痛點說道：「森海幽蘭只能吞噬他，正如吞噬安度西亞那樣。」
這似乎是他們之間的共識，然而此刻提香一點要附和的意思都沒有。
「這就是你想說的？」
提香輕輕地說道，「戈爾，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是怎麼做到一點成長也沒有的？」
「不許那麼叫我！」戈爾迪安激烈地說道，「是啊，你一直都是那麼的成熟——提香，你從一開始就算計着那些犧牲，你就從來不會有覺得問心有愧的那一刻嗎？」
提香的面色似乎是慘淡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間，他那麼自然地道，「我有過愧疚的時候——但那又如何呢？」
「那麼，你敢不敢講出來安度西亞的事情？」戈爾迪安深深地看着他，「你敢不敢告訴……我們的王。」
最後那個字明明很輕很輕，但是卻讓提香立刻變了面色。
「深海之冠現在還是不完整的，海妖不會再有加冕深海之冠的王的存在，永遠不會再有。」提香重複了一遍。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態度。
「哈？」戈爾迪安的嘲諷越來越多了，「如果你真的是這麼想的，為什麼要帶他去森海幽蘭——為什麼要再一次……再一次的……重複着……」
那深切的，彷彿利刃一樣的恨意就凝聚在他們當中。
提香能夠感覺到來自於戈爾迪安的情緒，即使已經過去了千年依然沒有消散，甚至讓他覺得似乎回到了他們在宮殿前撕咬的那一天。
戈爾迪安是最麻煩的那一個，比伊斯塔露還要更加麻煩，伊斯塔露即使出走也依然並未脫離海妖帝國，他只是決意和黑潮戰鬥到最後一刻，但戈爾迪安卻恨不得永遠離開森海幽蘭，他的一切都太赤誠了，以至於在戈爾迪安心中的森海幽蘭崩塌的那一刻，戈爾迪安就再也沒有了回頭的可能。
「他請求我帶他走。」提香平靜地說道。
「在聖龍帝國，他請求我帶他離開那裏，他只有一個請求。」
所以提香也照做了。
在戈爾迪安依然有着深深的懷疑的視線裏面提香依然很平靜地問道：「現在你要帶他走，帶他去哪裏呢？」
「……做星盜。」戈爾迪安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那麼理直氣壯了。
「跟着你？」提香似笑非笑看着他，「也許有一天會被通緝，也許有一天會毀滅在星盜的戰火里？這就是你的想法？」
「那你呢？——你在想什麼？」戈爾迪安問道，「留在森海幽蘭，陷於王座上的瘋災的氣息之中，這就是你留給他的命運嗎？」
「……我不知道深海之冠是怎麼想的，戈爾迪安，」提香說道，「我不知道深海之冠為何會再次降臨，明明我們已經接受了深海之冠永遠失落的預言，如果我能從一開始就決定所有的事情——那也不會有安度西亞的死。」
「你怎麼敢提到他？」戈爾迪安認真地詢問道，「那麼你為什麼不敢告訴蘭諾呢？」
「他生在森海幽蘭之外，不屬於森海幽蘭的幻夢，也不屬於森海幽蘭的悲哀。」提香垂眸道，「我不會讓他成為加冕深海之冠的王，我答應過他。但海妖可以有一位王，你也可以當做是我瘋了。」
戈爾迪安皺眉看着他，他看出了提香的決心也看出來提香的猶豫，甚至他瞬間明悟了自己為什麼會感覺不對勁——提香所說的和所做的的確沒有相互悖逆的時候，而且，提香應當是從未展開過自己的精神力與冠冕接觸。
所以提香什麼也不知道。
這太奇怪了。
許多年以來他帶着恨意揣測着森海幽蘭，揣測着提香和索尼婭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會是這樣的情形。
他甚至從未想過會有再見的一天，直到深海之冠再一次的降臨。
提香說，深海之冠並不是完整的，的確，但那羈絆卻是完完整整的，是彼此相擁的。和被迫坐在王座之上的安度西亞不同，和安度西亞之前的那位瘋王也不一樣。
只不過……提香什麼也不知道。
可他為什麼要告訴提香呢？——提香憑什麼能知道？森海幽蘭配不上他的王。他是一定會讓蘭諾擺脫那一切的。
戈爾迪安面色沉靜，這個時候他的過於激烈的情緒終於慢慢地平和了下來，他冷淡地擺出來了波塞冬號艦長的一貫表情。
「你就是瘋了，提香。」
提香冷笑了一聲。
戈爾迪安可以清楚地感知到提香的失控，而且他們太熟悉了，提香那竭力的遮掩根本沒有辦法逃過他的視線。
他看得出來提香在折磨着他自己。
但很奇怪，戈爾迪安一點也不開心。
明明他依然是恨的。
可不論有多少的恨意，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殺死提香。
戈爾迪安的神情還是慢慢地冷了下來。
「不論你在想什麼，戈爾，他不會成為海妖的王，不要試圖將那些命運加在他的身上。」提香警告道。
「這是我想對你說的——你為什麼要那麼做，在整個無盡星空面前，提香？」
戈爾迪安是指提香當時在藍寶石海的昭告。
「那你為什麼不問問，他為什麼要讓我帶他離開聖龍呢？」
戈爾迪安愣了一下。
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想起來他自己也是可以佐證提香的話的，因為早在蘭諾還在聖龍的時候，蘭諾就已經在找渠道離開聖龍帝國了——甚至不惜賣掉他自己！
「他在聖龍經歷了什麼？」戈爾迪安的聲音緊張了起來。
「我不知道，他什麼也沒有告訴我。」提香說道，「所以，你就當我那個時候在發瘋好了。」
戈爾迪安的臉色難看了起來。
「當然了，你能對聖龍做什麼呢？你什麼也做不到。」提香說道，「星盜聯盟和聖龍可不是一個層次的，當然，海妖帝國不一樣。」
戈爾迪安肉眼可見地在生氣了。
「伊斯塔露知道這件事情。不久前，伊斯塔露送了大量的王級畸變體的晶核和新型的星艦回來。」提香淡淡說道，「你自己都沒有吧，用不到你。」
「提香，想打架嗎？」
「不想。」提香說道，但那個眼神戈爾迪安看出來了，他就像是在看一個窮鬼。
太過分了！
波塞冬號的艦長花了一小會兒才意識到這依然是提香的詭計，提香是在勸退他。
「世界不是寶石，晶核，星艦，水元素，」戈爾迪安說道，「你還是不同意讓他跟我走？」
「……如果他願意的話，我不會阻攔。」提香說道，說出這句話之後他好像輕鬆了一點。
「他為什麼不願意？」戈爾迪安不悅道，「波塞冬號很好，他會知道的。」
提香就是那麼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
波塞冬號很好。
章魚大副唱歌雖然五音不全，但是有各個種族的兒歌，風格古怪有趣，波塞冬號的控制室也很豪華，可以看得出艦長的品味非常不錯，控制室里是大量的戈爾迪安在無盡星空的角落裏帶回來的東西，奇奇怪怪的捕夢網，似乎是不知名星球的定情信物，永遠不會凋零的小花。
戈爾迪安很燦爛。
而作為星盜的星艦，雖然沒有軍隊那樣的制度森嚴，波塞冬號非常的有活力，星盜們一個比一個活潑，蘭諾在一邊好奇地看着他們玩牌，唱歌，打鬥。
……除了有一個擦地的黃毛似乎對他很怨念，但是章魚大副說那是不可回收垃圾，不重要。
不過，當戈爾迪安殷切地詢問他要不要留在波塞冬號的時候，當然被無情拒絕了。只是這一次戈爾迪安沒有在喊他王。「因為不想做星盜。」蘭諾委婉地表示道，「抱歉。」
「沒關係。」戈爾迪安彷彿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但是他在望着提香那早知如此的視線的時候一點也沒有露出來自己的失態。
蘭諾也在看着提香。
他是真的很喜歡波塞冬號，也是真的並不願意留在那裏，不僅僅是因為他還要去星際聯賽，他想要回到森海幽蘭，而是在提香和戈爾迪安之間蘭諾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的也會選擇提香……不僅僅是依賴，從初見開始提香給了他很多很多……
他不知道戈爾迪安和提香是怎麼談的，從他們的反應來看兩邊都不是那麼的愉快，讓他不由想到了第一次見面時候的索尼婭和提香。
他們在撕咬的時候想要奪去彼此的性命。
也許是因為長居在波塞冬號上的緣故，戈爾迪安比索尼婭和提香要輕鬆許多。
「那麼，你還想知道上一位王座之主的事情嗎？」戈爾迪安幾乎是故意在蘭諾面前這麼說的。
他也或許也是最熱衷於向他科普一些往事的海妖了。
但是蘭諾在猶豫了一瞬之後，卻沒有打算去問戈爾迪安，而是直接問提香。
「我想知道，但是……有關安度西亞的事情，也許你會願意告訴我嗎？」
愣怔之後，東境公爵承諾道：「當然。從戈爾的角度和我的角度所見都是不同的，我不會隱瞞你……等到回到森海幽蘭之後。」
戈爾迪安對此只是冷哼了一聲。
「我們還有重要的事情……這一次波塞冬號會和我們同行。」提香說道。
這件事情是戈爾迪安自己要求的。提香無法理解戈爾迪安為何在依然滿懷着那深深的恨意的情形下選擇與他們同行，但他知道戈爾迪安不會做多餘的事情，正如戈爾迪安也知道他不會動手腳。
海妖帝國的星艦改變了原本的航向，而這件事情的確非常重要，有關那些突然的入侵者們。
「他們應該是衝著我來的……因為在聖龍的事情。」蘭諾坦誠說道，他依然不那麼想講出來具體的緣故。
「準確的來說，」提香脫下了自己的手套，「他們是針對海妖的王。」
戈爾迪安做出了和他同樣的表態：「那麼，就是在針對着我們了。」
兩個海妖露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冷厲神情，就彷彿他們從來沒有分開千年一樣。
*
有關入侵者的討論被放在了更合適的波塞冬號上。
「星艦的型號不算顯眼，但是能量炮太新了！」波塞冬號上的炮手說道，「已經拆下來安上了！」
看見什麼就拆回來安上是星盜炮手的本能，但在提香揶揄的視線里戈爾迪安莫名想把自家的下屬敲一頓。
星盜們繼續分析着。
「上面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強者，操縱者全是流浪者裏面的亡命之徒，只要給錢什麼都能幹的那種，據他們的招認他們只是接了任務，而改裝操縱能量炮的人已經死了，自殺。」
「很奇怪不是嗎？流浪者什麼時候會有自殺這種精神了。」波塞冬號的大副說道。
「流浪者不只是流浪者。」戈爾迪安抱着手臂站在一邊，在這個時候才開口道。「我曾經遇到過——隱藏在流浪者之中的組織，他們和聯盟高層有所聯繫。」但他當時並沒有深究下去。
「那個高層我知道是誰，這件事情我會繼續調查的。」戈爾迪安承諾道。
提香並不懷疑他的承諾，從星艦上得到的情報就只有這些了，「有關能量炮，我會向人類聯邦官方要一個說法的——即使沒有真相，他們也必須給出一個交代。」
提香並不看好這件事情。
人類聯邦不同於幾個帝國，軍政分離，而且內部的傾軋非常嚴重，如果換做任何一個帝國主動襲擊那麼海妖都可能視作對方的挑釁，但是人類聯邦出了岔子讓人偷走了能量炮卻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襲擊者挑選的工具也好，人員也好，都非常的巧妙，流浪者和人類聯邦，因為他們本來就足夠的混亂，反而讓調查根本就沒有辦法繼續下去。
「實在不行的話，就把流浪者平推了好了。」提香面無表情地說道。
「不錯的主意。」在一邊的戈爾迪安下意識地附和了一聲。
然後在眾星盜大驚的視線裏面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事情——可是星盜震驚的又不是這件事。
他們自我感覺已經很霸道很強大了，但是海妖帝國只是受一次襲擊，就能輕輕鬆鬆說出來平推了所有流浪者這種事情嗎？這也太不講道理了！
這就是帝國的底蘊嗎？
儘管他們很熟悉戈爾迪安，但卻並沒有那麼的熟悉戈爾迪安，至少從來不知道戈爾迪安在海妖帝國本來的地位。
而他們也當然不可能知道，帝國的慍怒，是因為這個國度的王被襲擊了。
這是絕對無法容忍的事情。
戈爾迪安看着星圖上的航路，同時也在思索着要怎麼找到那個和流浪者有聯繫的高層。
不過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想到了什麼。
「為什麼總覺得忘記了什麼東西？」
「啊……」
蘭諾敲了敲門，禮貌地丟出來了一團土元素。
「這裏還有一個活口。」
超S級，超有存在感的土星行者：「……」
這些見鬼的海妖和星盜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