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終溪山神廟
張進死了。
他剛才還在說起己遠在千里之的親,挂念心中的老母親,剛才還說以後要多賺錢給母親養老看病,剛說想回家蓋房子娶個漂亮的老婆。
然而此刻他瞪得無神的雙眼,身體被攪拌機絞得四肢粉碎,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軟趴趴趴在地上。
賈周蒼白的嘴唇抖了抖,沉默地看着他們把屍體蓋上白布,鮮紅的血液在白布上漫開,彷彿一句不祥的詛咒。
賈周胃裏一陣翻滾,突然很想嘔吐。
他身子發冷,臉色鐵青,注意到臉上一點點濕潤,往頭上一看,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天空鋪滿了烏雲,點點細雨落了下來。
工地出了樣的事故,然不能再繼續下去。
工頭通知了方棠棠他們后,又打電話通知張進的親,小城有火葬場,屍體能冰冷地躺在工地上。
方棠棠跑下來后,工頭像看到了救星,連忙問:「方小姐,你們看可怎麼辦?他是己跳進去的,我們看見了!」
旁邊的工也紛紛附和:「對啊對啊,就跟撞邪一樣。」
「呸,你別瞎說,哪有什麼撞邪啊,我說張進肯定是有病。」
「不對,平時看他挺正常的阿。」
先前那啐:「病能直接跳進攪拌機里啊?你跳嗎?」
「草你別咒我!」
方棠棠皺緊眉,看了眼張進的死狀,忍不住別開臉,不忍再看。陸漣朝她說:「是跳進攪拌機里,但是……」
方棠棠明白他想說什麼:「他的表情很奇怪。」
張進大張着嘴,嘴角上翹,像臨死的時候還在大笑。
有什麼事能讓他笑得么開心?
一個工突然撓撓頭,說:「他跑過去前我問他去幹嘛,他還回了句,我不知道己聽錯了有,怎麼可能呢?」
方棠棠問:「說的是什麼?」
工皺眉:「我問他去幹什麼,他說,說……我、我媽喊我回家吃飯?」
就算氣氛緊張,還是有幾個忍不住笑起來。
工頭罵:「吃***飯,什麼時候你他嗎還有心思開玩笑。」
那工很無辜地說:「我有撒謊!要是我撒謊我也么跳下去好吧?」
方棠棠:「不要亂說種話。」
她低下頭,看着腳下的屍體,很久有說話。
身後傳來賈婆婆的聲音。
賈婆婆邁着小碎步跑下山,看見賈周終放心,放下打量他,擔心地問:「怎麼回事啊?讓娘看看有有受傷,出什麼事了啊?」
確認賈周有事後,她看到地上的屍體,駭了一跳,倒退幾步。
賈周擋在她前面,「媽,你回去休息吧,別來邊。」
賈婆婆碎碎念:「說了不能動山神廟、不能動,你看就出事了吧,你別在里幹了,趕緊和娘回去,山神爺別怪罪別怪罪。」
工頭沉着臉:「你老婆婆怎麼么迷信呢?賈周,你把你媽帶回去吧。」
賈周什麼心情,點了點頭,拉着賈婆婆離開了工地。
到了夜晚,方棠棠和陸漣回到旅館,吃完晚飯後,找到蹲在牆角抽煙的賈周。
男蹲坐在黑暗的牆角,不知道在想什麼,手裏掐着煙,紅色的煙頭在黑暗裏閃着光,明滅不定。
方棠棠靠近:「我們聽說你和張進走得近?」
賈周心裏咯楞一聲,下意識否認:「不近,是聊了幾句。」
陸漣問:「有工友反映,昨天晚上你們一起出去過一趟?」
賈周掐滅煙,局促地抹了把額頭的冷汗,「是一起去廁所啊,要管嗎?」
方棠棠笑笑,蹲在他身旁,安撫道:「你不要緊張,我們不是有其他意思,是覺得張進死得有點奇怪,他的家肯定還在着他回來,怎麼就么不明不白死了呢?」
賈周神色稍稍動容,想到最後張進張開雙臂的姿態,就像飛奔回家。
想家裏,就該死嗎?
他心中湧上一股憤恨,把煙頭攥緊,臉色灰敗蒼白,看了兩個一眼,「你們要是不想惹上麻煩,就不要留在里管檔子破事,先回城裏吧。」
方棠棠:「為什麼?」
賈周擺擺手,「有些事情不是用科學能夠解釋的,總之,想活命就別來工地了,走,里不能動!」
過去短短一天,他就和母親的想法相同了,開始反對施工。
他起身想要走,方棠棠喊住了他。
「是因為溪山上的山神嗎?」
賈周停下來,詫然看着他們。
方棠棠:「我們去過神廟了,山神真的存在,凡是想損害的,會遭受山神的詛咒,是不是?」
賈周張了張嘴,有發出聲音。
方棠棠又開:「我想我們知道的不會比你少,昨天夜裏你和張進遇到什麼,請告訴我們。」
她的語氣並不強硬,但賈周竟然不敢反抗。
賈周看着他們,好幾分鐘,低頭又點了一根煙,緩慢吐出一煙圈,嘆了一聲。
「昨天晚上,我和他一起出去,嗯……一開始是挺正常的,他問了我一些山神的事情,我告訴了他。」他懊惱地拍拍腦袋,「要是時不告訴他就好了。」
方棠棠問:「是些什麼事?」
賈周沉默地看了他們一眼,「有什麼,是廟裏有記載的故事,比如祈雨什麼的。後來他要進廁所,我在面着,了很久也有看見他出來。」
他靠着牆,又吐出一煙,「那時候我有覺得什麼不對,是想他墨跡,就走進去喊他。廁所很黑,裏面傳來奇怪的聲音,「砰、砰、砰」……我有點好奇,走近,結果看見……」
賈周眼神發直,怔怔看着前方,好一會才回過神,「看見他站在廁所最後一個坑位里,一直在拿己的腦袋撞牆。」
方棠棠:「所以他是昨天晚上就出現異常了?」
賈周點點頭,「我拍了下他的肩膀,把他給喊醒了。他說他聽見有個在問他願望是什麼,他有想多,說己想要早點回家,然後、然後就樣了。」
方棠棠抿了抿嘴。
所以張進臨死前會說己是在趕回家,也許在那時他的眼裏,家鄉真的近在咫尺,母親溫柔的呼喚在耳畔縈繞,飯菜的香氣從窗戶漏出——
他張開雙臂,就像兒時一樣,越跑越快越來越快,奔向家的方向。
要回家吃飯了。
方棠棠想起什麼,說:「按照現在的工期,他肯定不能早點回家,如果……屍體或者骨灰被家領回去埋葬,那是不是也算回家了?」
在張進的願望里,是想要早點回家,但並有說要以活着的姿態回家。
死了埋回去,也算是回去。
賈周慘白着臉,抓煙的手不停顫抖,幾乎要抓不住煙。
煙燒到手上,他也渾然不覺,是說:「那個東西……可惡,那個東西,有什麼資格,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樣隨便殺?」
他雙眼赤紅,聲音嘶啞,控訴着山神。
方棠棠眼前突然浮現了另一個——
張熙把黑色的手機拿着手心,手機屏幕上一字幕飄過,是在嘲諷奚落他。
青年也曾眼睛赤紅,含滿了憤怒和不甘,還有深深的無奈。
那時她也曾經對着直播間怒斥過:「憑什麼,怎麼能樣玩弄別,群躲在後面的鬼東西,有什麼資格把命成兒戲。」
而現在,她也感受到與張熙同樣的無奈,和疲憊。
他們與直播間的力量差得多、多,就像一螞蟻,對着一個搗壞螞蟻巢的頑童怒吼:「你憑什麼要弄壞我辛辛苦苦造出的房子,憑什麼踩死我的兄弟姐妹、父母兄弟?」
但樣憤怒悲愴的聲音,甚至不會被頑童聽見。
力量差距么大,誰在乎你的死活呢?
或者,誰能看見你呢?
方棠棠閉上眼睛,盡量不露出苦澀的情緒,安慰着賈周,「逝者已矣,不要難過了,或者總是要往前看的。我想樣的聲音肯定還會來蠱惑我們,你要記住,無論遇到也千萬不要許願。和邪神結定契約,最後的代價總是會超出你的想像。」
賈周抹了把通紅的眼睛,「我知道的,你們也是。對了,明天就走吧,你們去和工頭說一聲,先暫停個工程,然後坐船離開里,不要再來弄什麼旅遊區了。」
方棠棠點了點頭。
然而到次日,到了九點多,天空還是烏黑一片,鋪滿了烏雲。
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砸下來,在地上砸下一個又一個坑窪。天地籠罩在一片迷濛的水汽中,看上去模模糊糊的。
方棠棠站在河岸邊,河水滾滾,湍急地往下流,捲起一個巨大的旋渦。
那艘說會每天早上過來的船還有來,也不會來。
樣惡劣的天氣,根有辦法船。
賈周見狀,連忙撥通船老大留下來的電話,「喂,老周啊,你今天怎麼有過來?」
船老大罵罵咧咧:「你看看今天多凶哦,還要我過來,是想我去死嗎?」
賈周:「要你過來,多少錢。」
方棠棠看了他一眼,補充:「我們不缺錢。」
最後他們開出一個巨額的價格,船老大才被說動,嘗試下船試一試。
然後剛到河邊,他看到河上巨大的旋渦,一個電話打過來。
「賈小子,是真不,不是我不過來,不是我不想賺筆錢,你看看河上啊,那麼大那麼多的旋渦,別說船了,一水鴨子游過去也會被卷進河裏。我看你們先待在那邊,樣的天氣最多也就一周,一周以後我再來接你們。」
手機里傳來「嘟嘟嘟」的聲音。
賈周茫然地拿着手機,看向方棠棠與陸漣,「我們被困住了。」
島上有物資,施工隊搬過來的時候,也帶了一倉庫的東西,供應他們活一周有大問題。但是死、暴雨、旋渦、被困……些聚集在一起,卻讓感到詭異的不祥。
下么大的雨,工地然不能幹活,一干工被困在宿舍里,聽雨滴噼里啪啦打在鐵皮搭成的屋頂上。
他們無聊,就開始說起今天的事。
「賈周呢?」
「回去了,畢竟又不和我們一樣,家是地,在邊有房子的。」
一個叫李奮鬥的青年說:「可不是,我也是地啊,不還是要蹲在里,回不到對岸去。也有賈周在邊有房子了。」
另一個同樣是地的全貴說:「對啊,說起來,我們么多,也有他是住在邊的。」
有個工好奇問:「對啊,我看明明是河對岸多,邊荒荒涼涼的鬼地方,怎麼他家還住在里?」
李奮鬥聳肩,「誰知道,不過我想,八成是因為他娘,他娘可迷信了,老是讓我們跟着信那什麼山神,真的是,什麼年代了,還宣傳奇奇怪怪的山神。」
他不說山神還好,一說個,所有的注意力被吸引了。
對未知的害怕與好奇永遠是的天性。
大家開始七嘴八舌討論起來:「真的有山神吧?不會吧。」
「哎,你們說張進死會不會和個山神有關?」
全貴不同李富貴的滿不在乎,反而變得忌諱起來,擺擺手,「別說個了,不好。」
李富貴:「老全,你又開始搞迷信了,怎麼拿個什麼神連說一下就說不得了?」
他的說話激起其他年輕的附和,工友們笑着說:「對啊,就算有什麼亂七八糟的神,我不信不就得了,還能來害我不成?」
「嗨,你可不要亂說,你們忘了張進的死嗎?」
說話的工友臉色白了白,又笑道:「說了他是有心理問題啊,怎麼會和迷信有關。」
有小聲說:「說不定是呢。」
工友們望過去,那是個蒼白削瘦的青年,看着面,但又莫熟悉。
他咧嘴笑開,神經兮兮地說:「說不定真的和山神有關呢,我們被山神詛咒了,一個也逃不掉,一個也逃不掉……」
他的聲音拖得很長,聽上去陰森古怪,詭異的笑聲混合在樣的聲音里,讓聽了覺得寒毛倒立。
李富貴一拳捶在他身上,青年栽在被窩裏,有說話。
「真他娘的晦氣,誰啊?有認識嗎?」
「有啊,怎麼有見過他?」
「不對,我覺得好眼熟,把他扒拉過來再看看。」
李富貴推了推一動不動的青年,「喂,不要裝死,你幹嘛啊?我又用多大力氣打你,你裝死幹嘛?喂喂!」他有點心慌,失去耐心,摁住青年的肩膀,觸手冰涼僵硬。
李富貴心裏咯楞一下,覺得不妙,聲音更大地叫囔:「喂,你幹嘛啊?別以為轉死我就會放過你。」
工友們笑:「李富貴你怕什麼?剛才那拳能有多大力氣,快把他扒拉過來讓我們看看到底是誰。」
李富貴一橫心,雙手按住青年肩膀,把他的臉給轉過來了。
「轟隆——」
天空一聲雷鳴,閃電青白的光掠過天地。
一張蒼白的臉出現在他們的眼前,渙散的瞳孔,裂開的嘴角,流血的眼睛。
「砰。」李富貴鬆開手,青年僵硬的身體倒在床上,發出不小的聲音。
「是、是張進。」
群中不知道是誰顫抖着喊了一聲,大家爭相往跑,也不顧什麼天在下大雨了,一頭躥進暴雨中。
工頭聽到動靜,跑出來攔住他們,一宿舍十六個,攔住了最後跑出來的李富貴:「幹什麼呢幹什麼呢,瞎跑什麼?」
李富貴瞪大眼睛,大聲喊:「鬼、有鬼、有鬼啊……」
其他宿舍的工聽見他的聲音,探出腦袋。
工頭連忙讓他們回去,把李富貴拉到己的房間,「鬼?什麼鬼?」
李富貴嚇得手腳冰涼,哆哆嗦嗦把剛才的事情說了。
工頭才不信他一套說辭,抄起手電,「什麼鬼不鬼,我看是你們己嚇己,張進的屍體還停在工地上呢,怎麼就會跑進來,我們一起去看看!」
李富貴手腳發軟,「不,我才不要進去,你要去己去送死,別拉我一起。」
工頭不信邪,招呼幾個親近強裝的親信,架着李富貴往裏頭走。
李富貴發出凄厲的嚎聲:「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進去!我不要進去!」
他閉着眼,發出殺豬一樣的慘叫。
工頭不屑地罵了句:「媽的,一個大男,膽子小得跟鵪鶉一樣。」
走進走廊最後一間宿舍,工頭打開燈,在李富貴的床上,果然發現隆起的一團,像是有縮在被子裏。
他沉默了幾秒,快步走過去,一下子就把被子掀開。
兩個枕頭擺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