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馬張飛
2013年7月,驕陽似火。
無邊無際令人昏昏欲睡的蟬鳴,融進熱浪滾滾的空氣中,如巨大的蒸籠在蒸煮着馬道河。
街上冷冷清清,偶爾有人耷拉着頭,有氣無力懶洋洋地穿街而過。
此時,一個人戴着帽沿開始髮捲的草帽,出現在街頭白花花的太陽里。
身着西褲白襯衫,腳穿運動鞋。
一手提溜着一個魚簍,一手拎着一個膠袋。
臉上掛着似笑非笑的面容,正昂首闊步,走向街口。
“老大,裏面請!”沿街正準備開市的餐館老闆們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熱情招呼着他。
他沒有理會,拽着自己的身影繼續往前走。
他其實只有25歲,比這些餐館的老闆年輕得多,但他們得稱呼他為老大。
不然,他臉上的笑容一旦消失,他們就有可能攤上事了。
“大哥,等您半天了,看樣子收穫滿滿啊。”有三四個人從街邊飛奔而來,接過他手上的東西。
有兩個人明顯比他年齡大,叫他大哥是他們唯一的選擇,他們都是他的跟班,或者說是手下。
他身材略顯高大,白色襯衣也絲毫包裹不住他健碩發達的肌肉。
他摘下頭上的草帽,只是朝着街口的餐館指了指。
四人擁簇着他,大踏步朝他手指的餐館走去。
“壹號,老規矩!”他吩咐垂立在餐館門口的老闆。
“好咧!”老闆弓了一下腰,脆聲回應。
壹號就是這家餐館最豪華的包間,很是寬敞,裏面帶有茶肆和沙發,靠街是一面落地窗,坐在裏面,幾乎對街景一覽無餘。
現在這個包間被他徵用了。
這人就是何堪。
何堪在馬道河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這身裝束,和一般下鄉的幹部沒有什麼區別,額寬,盡顯智慧,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只是皮膚着了一層陽光的色彩。
這層色彩,絲毫不影響那張帥氣的臉,倒是顯得有些成熟穩重。
他是本市最大的集團公司古月何集團董事長何辛的公子。
其實,他現在就是個混混,馬道河上下幾乎無人敢惹。馬道河人擔心禍從口出,背地裏稱他為獵人。
馬道河所有的人和物,都有可能成為他的獵物。
但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如今已事過境遷。
他不再打打殺殺,那已成為他過去的一段“傳奇”,現在看來,也可以說是他當時步入社會之時植入的一個廣告。
那時的廣告,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失效,還有着磅礴震懾力的氣場。
人不輕狂枉少年,法治社會,人一輕狂進去可能要待上N年。何況他現在已不再是少年。
額頭上的智慧,似乎在和社會與時俱進,如今再打打殺殺的,已沒啥科技含量。
那時候衝動,現在衝動就是魔鬼。江山已定,本性卻已轉移,該守住心中的魔鬼,來求得安寧了。
這樣的一個想法,也是受形勢所逼,姑且理解成裝逼吧,包括他現在的衣着,也是近段時間才進行的包裝,也算是一個奇葩。
他有個嗜好,就是吃,地地道道一個標準的吃貨。
他好吃,但不懶做。
食材一般都是自己親自精心準備,下河撈魚摸蝦,上山捕采野味。
為了能滿足他的喜好,他什麼都可以做,什麼苦都能吃;然後,自己動手烹飪。
進入壹號包間后,
幾個小弟收拾着茶肆準備泡茶。
何堪打開魚簍上的蓋子,餐館老闆趕緊拿了一個大盆過來。
昨晚他在山下的稻田裏下了幾十個鱔籠,今早收穫頗豐。
他把魚簍的東西倒了出來,一下子驚得餐館老闆目瞪口呆!
倒出來的大多是小孩手臂般粗的黃鱔、青鱔,老闆經營了多年的餐館,很少見到這麼大的野生鱔魚。
尤其是青鱔,更是罕見,遍體烏青,如蛇一般,樣子十分兇猛。
“不會咬人,小一點的我都沒要,放生了。”何堪說著,在裏面撈了幾條相對較小的黃鱔出來。
“老規矩!”他又說了一句。
“好,好!”餐館老闆頓時臉上綻開了花。
何堪每次的獵獲,除了留下一點自用,剩餘的全部賣給餐館。
“我按最高的價格,加工費免了!”餐館老闆簡直是喜不自勝。
“少啰嗦!”何堪指着膠袋和他揀出的幾條黃鱔,朝餐館老闆揮了一下手。
膠袋裡是幾條老黃瓜,何堪讓餐館老闆把他要烹飪的東西先收拾一下備用。
雖是自帶食材,但加工費他會一分不少,如古時的俠客,俠骨錚錚,他不屑於占這種小便宜。
何堪悠然喝了幾口茶后,開始動手。
包間裏餐桌的中心凹下去的地方,放置着一個電磁爐,電磁爐上擺着一個鐵鍋。
這大熱天的,吃這種類似於火鍋的,在馬道河絕無僅有。
這就是何堪的風格。
他追求的是美味,好食材隨時可以勾起他的食慾。
為了他心儀的佳肴,烹飪時完全沉浸其中,簡直達到了忘我的境界。
把黃鱔切成段,在油鍋里煎至金黃,然後把老黃瓜削皮切成條,倒入鱔段中不停地翻炒。
他的臉上不再有笑容,有些肅然,動作麻利。
他選擇的老黃瓜是老得有裂紋的那種,並帶有一點酸酸的氣味,才是最好。
翻炒的過程中不加一滴水,待老黃瓜的汁液溢出,再慢慢燉煮,使黃瓜充分吸收黃鱔的鮮味。
直到老黃瓜燉煮得入口即化,就大功告成。
然後他拿着筷子,在鍋里蘸了點汁液,品嘗了一下,再夾起一塊老黃瓜,放在口中,稍作停頓,讓味蕾發散開來,才眯縫着眼睛細細品味。
其他四人都斂聲屏氣地看着他。
“拿酒來!”
何堪品嘗完后,臉上旋即綻出笑容,高聲叫道。
其他人這才歡呼起來,跟着叫:拿酒來!拿酒來!
其實,他很少喝酒,也不抽煙,據說是為了保護他的味覺。
這也是他的絕活,他能品出菜肴中細微的每一種味道,只有這些味道相互交融在一起,才能達到味美的巔峰。
就是這樣一個混混,卻頗受馬道河街上餐館老闆們的青睞,每家餐館推出新菜時,幾乎都會讓他過來品鑒一番。
不光是因為求得他的庇護,主要想他對即將推出的新菜提提意見,凡是他推薦的菜品,食客的點擊率都相當高。
酒剛上桌,就有一人盯着落地窗打了一個口哨,眾人不由地順着他的眼光看向了落地窗的外邊。
一個女孩的出現,頓時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棕黃色的長發,穿着迷你超短裙,露出修長的、套着肉色絲襪的雙腿,披一件隨風揚起來的披風,真箇似美少女戰士。
只見她豐乳翹臀,配上窈窕別緻的身材,圓臉藕臂,膚如凝脂,走起路來,娥眉微蹙,昂首闊步鏗鏘有力,頗有些英姿颯爽的神采。
估計見過她的男人,自然而然,多多少少都會在心裏湧出埋藏在內心的衝動念頭。
她就是張菲。
在學校是名副其實的校花。
她一直抱怨,從小學到高中,每天都是校服,活生生埋沒了自己的青春之美,豈不是白白浪費了自己這天使的臉蛋、魔鬼的身材!
上個月剛參加完高考,估計成績不咋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索性斷了上大學的念頭。
只有這樣,她才有膽量穿上這身行頭,就可能沒有人來再用學生的身份來閑話自己了。
她在城裏讀高中時,在同學的影響下,她迷上了手辦,這東西價格不菲,即使她家境不太好,儘管都在如火如荼備戰高考,她還是迷得有些神魂顛倒。
她的這身裝扮,就是她最喜愛的手辦模型。
她今天不光是來顯擺自己的大好青春,也宣示自己已經步入社會了,就像何堪步入社會時以打打殺殺的形式來做廣告一樣。
何堪雖是混混,但他有他的規矩,不偷雞摸狗,不強取豪奪,不欺負老弱幼病殘及女人。
當看到窗外的張菲之時,心旌陡地有些蕩漾,當即就動了念頭,美食加美女,絕配!
五條大漢和一個妙齡少女,就這樣在街口相遇。
領頭的是何堪,張菲認識他,但沒有真正打過照面,知道他不好惹。
“你們想、想幹什麼?!”張菲尖利質問,聲音免不了有些發抖。
“美女,別怕,我大哥親手做了一點美味,想請你進去嘗嘗。”一個跟班說。
“大熱天的,哪有胃口。謝了!”張菲見他們臉色透露出的似乎沒有惡意,開始婉拒。
“那就喝一杯吧!”其中一人嘻嘻地笑着。
何堪本意只是想請她品嘗自己做的美味,沒想讓他喝酒。但讓餐館老闆拿酒是自己即興隨口說出來的。
他不可能當面出爾反爾,也就默認了。
張菲正準備嚴詞拒絕,卻見他們站立的隊形有些變化,呈現出一個扇形,幾乎把她圍在了中間。
何堪臉上平和地對她笑着,那意思分明再說,請務必賞光。
路人見狀,紛紛在不遠處駐足,等着看熱鬧。
這情景對自己極為不利,好漢不吃眼前虧,張菲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前段時間高中畢業時,幾個要好的同學聚在一起喝啤酒,其她同學差不多都醉了,唯有她喝酒如喝水,一點事兒沒有。
這給了她膽量,要想擺脫他們,先和他們周旋一下,再伺機而動。
“喝酒可以,但不能亂了規矩,按照一般喝酒的規則來,你們幾個大男人,不能欺負我一個弱女子!”她把臉一橫,語氣鏗鏘。
她說得認真,何堪看着有戲,不再強求,就點頭答應了。
隨他們進入包間,她就聞到濃郁的香味,桌子上的鐵鍋熱氣騰騰。
“先嘗嘗,希望給個贊。”何堪親自遞給她一雙筷子。
她想都沒想,拿起筷子,在鐵鍋里夾了點,送到嘴裏,還沒開始咀嚼,鮮香就在她舌尖上四濺。
“味道不錯!”她不得不承認,自然由衷地說了一句。
聽她這麼一說,何堪甚是開心,比一般廚子聽到食客對自己廚藝的褒揚更加享受。
“規矩不能壞!”張菲從美味之中脫離出來,瞬間明白自己的處境,這裏不宜久留。
“那是當然。”
無酒不成席,馬道河也一樣,從小耳濡目染,張菲自己不喝酒,但對酒席的規則了如指掌。
按照馬道河喝酒的規矩,眾人先齊喝三杯作為開場,然後就進入敬酒的環節,別人敬自己一杯,自己要得回敬對方一杯,以示尊重。
如果有人提議打圈挨個地敬,只要大家認可,每人必須打圈,打圈敬酒不能落下酒桌上的每一個人,都得一一舉杯。
大家落座之後,張菲看餐館老闆拿出來的是三四錢的小杯,就說:“老闆,換大一點的,不要拿這種三球的杯子!”
所謂“三球”,馬道河的人說是這種小杯,酒一倒就滿球,一舉杯就灑球,還沒喝就完球,簡稱“三球”。
馬道河人說話,往往對某人或某事不屑一顧時,會在後面加一個“球”字,表示輕蔑。
見張菲如此一說,餐館老闆拿眼看着何堪。
何堪看着張菲不僅漂亮還有趣,就說:“按她說的,換大杯!”
餐館老闆怕他們喝多了鬧事,張菲喝多了吃虧,就拿了可以裝一兩酒的杯子出來。
三杯過後,張菲提議打圈,事已至此,何堪不願意在女人面前跌份,只有連說好,好。
一桌五六個人,一圈下來,就是半斤的酒量,六個人輪下來每人需要喝一斤,馬道河人喝的酒大多數是40多度的白酒,一般人還真喝不下去。
但張菲打了一圈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巡睃了一下眾人說:“我一圈打完了,就看你們的了!”
何堪一行五人自然不甘示弱,進行到一半之後,就有人開始面紅耳赤,眼光發直,舌頭打顫。
何堪看自己的“陣營”開始潰敗,有些不甘心,連一個小姑娘都喝不過,自己臉面朝哪兒擱?但他平時不怎麼喝酒,今天完全是因為見到她高興。
他身邊的人說,來,來,我敬你一杯!
張菲見他們打圈還沒結束,就選擇單挑,心下不滿,但不好發作,想着給他們灌趴下了,自己也好脫身。
“喝一杯不行,你敬我三杯,我再回敬你三杯!”
她看出他們的酒量都是半斤八兩的貨,決定以攻為守,自己索性豁出去了。
事已至此,提議單挑的只有硬着脖子說,三杯就三杯!
張菲當即咣咣咣連喝六杯后,把手裏捏着的杯子杯口朝下,看着對方一杯一杯地艱難喝完。
再來,你和我兄弟再喝三杯!另一人嘴裏有些含糊不清的嚷。
何堪神色逍遙,沒有阻止,一邊默默地享受着美味,一邊不時注視着她,作壁上觀。
張菲聽說就急眼了,現在改群毆了,知道再這麼下去,自己就麻煩了,立馬變了臉色。
“事先說好了,這樣也太不厚道了吧!”
說完,她擲了杯子,轉身就走。
走到門口,其中一人如踩着棉花般追了出來,抓住她的手,嘴裏嘟噥着說,還沒喝完,繼續繼續。
張菲見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和自己拉拉扯扯,心裏那個臊啊就甭提了,想掙脫卻被他死死攥着。
情急之下,她閃電般踢了對方一腳。
一陣鑽心的疼痛,對方鬆開了手,不由地大叫一聲,縮坐在地上。
何堪和另外三人也走了出來,不知道兄弟為何倒在地上,還那麼痛苦,另外三人見狀就朝張菲直奔過去。
張菲卻不慌,彷彿乾坤大挪移般,在三人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晃動了一下,卻見三人齊聲慘叫,抱着一隻腿,轉着圈痛苦萬分。
何堪並沒有看清張菲使了什麼魔法,若不是一個小姑娘,他早已衝上去了。
他站在那裏,看着四個兄弟痛苦不堪的樣子,臉部抖動了一下,隨即卻衝著她笑了笑,無聲地鼓起掌來。
張菲剛開始有些擔心何堪會沖自己而來,然而卻沒有。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發笑鼓掌,現在不能再琢磨了,走為上策。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或許是為了給自己壯膽,她倏地仰天大笑,那笑聲,如裂帛,在街邊綿綿不絕,肆意回蕩,餘音繞梁……
誰也沒想到,平時看起來她有些弱不禁風的樣子,竟然如此潑辣大膽,順應她的名字,由此就得了個“破馬張飛”的綽號。
要不是遇到了同村來馬道河趕街的周曉芳,把她送回了家,她可能不敢想像自己醉倒在路旁,會是怎樣的景象。
她絕沒想到自己喝白酒也能把何堪幾個大男人殺得人仰馬翻,她自己也不知道當時是哪裏來的膽量,最後她只想到一句話,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
事後,何堪直搖頭,心裏連說,草率了,草率了!只顧自己高興,卻忘記了他一直秉持的不欺負女人的原則。
現在倒好!可惜了一頓美味不說,壞了興緻,酒喝不過人家,還被人家教訓了一頓。
好好的一件事,卻被攪和成這樣,這是他行走江湖以來最為尷尬的一件事。
要是放之以前,他會覺得這是奇恥大辱,但現在,他絲毫沒有責怪張菲的意思,只是覺得這女孩不簡單。
他心裏開始對她產生了很大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