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下:萊安娜 - 連弩、機甲與黑魔法
“為了我的家庭……”萊安娜看到父親臉色陡變。
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公正與榮譽都不復存在,騎士唯一所擁有的的只剩下手中的武器。
只聽他發出一聲低吼,隨即揮舞着那名為銀色保護者的鋒利長劍,向著羅恩·斯圖爾特發起了衝鋒。
看到這一幕,有幾名士兵立刻擋在了審判官身前想要阻攔。
劍鋒閃過,鮮血飛濺。
慘叫聲、喊殺聲回蕩在庭院當中。
這是萊安娜第一次看到真的戰鬥,第一次見到死人。
“消滅叛國者!”
八名士兵圍在傑拉德身邊,他們有男有女,並異口同聲的齊喊着口號,隨時可為教團獻身。
只不過,這些堅定而忠誠的士兵們在榮耀騎士面前不堪一擊。
他們有的還能抵擋一兩招,有的直接就被砍翻在地。
萊安娜的心劇烈的狂跳,感到呼吸都愈發的困難。
她真想立刻衝出去也和這些傢伙大戰一番,一劍劈倒那個可惡的審判官羅恩·斯圖爾特和那個該死的禿子約德。
對,禿子約德,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想到之前和約德相處的日子,想到她還曾經真的關心過這位老師,她就感覺十分噁心和懊惱。
她並沒有衝出去,因為如果自己這樣做了,唯一的效果就是給父親添麻煩。
她年紀雖小,但並不愚蠢。
這時,她見到審判官羅恩·斯圖爾特抓着母親和弟弟躲到了一名高大騎士的身後,而他本人正在為手中的鐵弩裝填彈藥。
是十字連弩!她聽父親講過,這是一種由蒸汽工坊新研製的兵器。射速極快,幾乎無法躲避。
每根箭頭就足有人的拳頭粗大,而且一次裝填十支。在弩機內還有特殊的氣動裝置,並配有一個專用箭匣,只要在箭矢射完后卸掉空箭匣,直接更換新的箭匣即可再次發射。
它不需要拉弓的臂力,也不需要用腳踩開弓弦。即使在未經訓練的普通人手中,也足矣對付一名重裝騎士。
父親告訴她,有了這個兵器以後,將可以大大減少士兵們在肉搏戰中的傷亡,是真正愛與和平的象徵!
但這個象徵,現在正在瞄準着我的父親!
傑拉德·蘭斯洛爾此時激戰正酣,顯然沒看到羅恩·斯圖爾特正準備暗中偷襲。
情急之下,她啊的一聲尖叫了出來,希望自己的叫聲能引起父親的注意。
遺憾的是,儘管她拚命喊到嗓子幾乎冒火,卻沒有人聽到。
她的聲音完全被庭院中士兵們的口號聲、喊殺聲、以及刀劍的碰撞聲所掩蓋。
此時羅恩·斯圖爾特手持連弩,已經瞄準了傑拉德。
珍妮·蘭斯洛爾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她撞開身旁的士兵,撲倒了羅恩·斯圖爾特。
羅恩手中的一松,下意識的扣動了扳機,弩箭齊射而出。
猩紅的鮮血頓時飛濺出來,灑在了庭院的綠草上。
兩支鋼製弩箭從女主人身體穿過,她身後一個倒霉的士兵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亦然被弩箭射穿。
珍妮癱倒在地,鮮血從她的嘴裏和身體的洞裏不斷湧出。
很快,大片的血液染紅了貴婦人的華麗的絲制洋裝和她美麗的臉龐。
她本是準備好了午餐后才換上的這件新衣,打算和家人一起共同慶祝女兒的十歲生日……
她想最後再看看丈夫,卻再沒有力氣睜開雙眼。
“不……”萊安娜·蘭斯洛爾根本不相信她所看到的一切,“不不不!母親……這不可能!這不是真的!我……我一定,一定是在做夢!”
她緊閉雙眼,用力掐在自己的手臂上,直將自己手臂上的肉都幾乎捏爛。
她多麼希望再次睜開就立刻能從這場噩夢中醒來。
醒來后,她還能看到母親那張美麗無瑕的臉龐,她一定會故意撒嬌的沖入母親懷中,無論母親怎麼樣無奈的斥責,都緊緊抱住不鬆手。
可惜,無論她怎麼樣的閉眼睜眼,再怎麼樣用力的掐自己,一切都沒有改變。
她還躲藏在這孤獨的閣樓上,母親依然倒在遠處的血泊中。
淚水,濕透了少女胸前的單衣,滴在了她胸前的翡翠上。
“不!”傑拉德·拉斯洛爾痛苦的嘶吼回蕩在庭院上空。
只見他揮動銀色保護者長劍砍翻了身邊最後一名士兵,接着朝向妻子倒下的地方沖了過去。
庭院外一批增援的士兵剛剛趕來,但他們來的太晚。現在在審判官身邊,只剩下唯一一個頭高大的騎士。
他全身覆蓋在誇張的鐵甲內的。從萊安娜的角度看,那審判官羅恩·斯圖爾特和這鐵甲騎士相比就像是一個小孩。
塊頭大又怎麼樣?父親是榮耀騎士,一定能對付他。
父親,殺了他!然後救下弟弟。萊安娜在心中不斷為父親鼓勁。
只可惜,她太過天真了。
“士兵一號!”只聽羅恩大吼一聲。並將早已嚇傻的尼古拉拽到了自己身前,當成了人肉盾牌。
高大的鐵甲士兵身後頓時噴出一股股白煙,他揮舞着一把比銀色保護者要大一倍的巨劍,就向傑拉德砍去。
“斯圖爾特!國王知道你私自使用蒸汽盔甲原型嗎?你知不知道裏面的人會……”傑拉德已經辦法再開口講話。
鐵甲士兵一步步向前進攻,勢大力沉。傑拉德只能一步步被逼着後退防禦,竟是離他的家人越來越遠。
萊安娜驚訝萬分。怎麼可能,父親竟然不是那穿蒸汽盔甲傢伙的對手?
這時,士兵一號的巨劍和傑拉德的銀色保護者碰在了一起,兩人一時間僵持不下。
但即使是萊安娜都看出,父親撐不了太久了……
“王國從不缺少為教團主動獻身的勇士。”
審判官羅恩·斯特爾特猙獰的笑着,他看了看身邊的尼古拉·蘭斯洛爾,接着再次舉起了手中的連弩。
“認真看着,小子。看看王國的叛徒是什麼下場,看看我為教團都做了什麼。”
他一邊說,一邊一下一下的扣動了扳機。
鐵弩箭矢相繼射出,傑拉德急忙一個后滾翻,避開了一支、兩支、三支,又揮劍擋下了第三支,第四支,然而第五支、第六支、第七支……萊安娜不敢再數下去。
粗大的箭頭射進了肩頭、射中了肋骨、扎進了大腿。
傑拉德再也無力站立,跪倒在地。
“這是你的結局,榮耀騎士傑拉德·蘭斯洛爾。”
羅恩·斯圖爾特嘴角上揚,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
他將十字弩交給了手下,突然歇斯底里的朝剛剛那批援軍的軍官大吼:“找到那該死的女孩,中尉!”
接着,審判官羅恩猙獰的臉轉眼間又變得面無表情,帶着小尼古拉還有禿子約德,轉身向城堡外走去。
那穿着蒸汽鐵甲的士兵一號從頭到尾一言未發,默默緊隨在審判官身後。
“站……站住,給我……站住…………”
傑拉德重重喘着粗氣,鮮血如同一道道細小的紅色溪流,從他身上流出,在光滑的石子路地上匯在了一起。
紅色的,血池。
尼古拉的背影漸行漸遠,傑拉德渾身顫抖着緊握銀色保護者,那把伴隨他征戰的寶劍,他卻像是無力再揮動。
望着旁邊倒在血泊中妻子的屍體,他似是正在哭泣。
“我……我來保護……保護你……”他伸手想去抓妻子的手,卻怎麼也無法夠到。
更多的士兵圍向了父親,萊安娜再多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了。
她想要大聲嘶吼,想要砸碎身邊的一切事物,想讓自己從這個最可怕的噩夢中醒來。
“不可能,這不可能,父親,父親……”
殘存的一絲理智,或許是蘭斯洛爾家的英靈,在黑暗中指引着家族的血脈,他們不斷告誡着她:“絕對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為他們報仇!”
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量,她停止了哭泣,將淚水吞回了肚子中。
接着,她掙紮起身。趁着此時城堡中的一眾士兵注意力還被吸引在庭院中時,憑藉自己對家裏地形的熟悉,躲開了附近的敵人,悄悄順着來路溜出了城堡。
我現在要去哪?
樹林在她兩旁迅速的後退,她不顧一切的拚命奔跑,直到筋疲力盡,栽倒在地。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此刻身在何處。
四下除了偶爾的鳥鳴再無他聲,奎爾龍斯山區森林的靜謐遮蔽了一切,就彷彿剛剛在蘭斯洛爾城堡中發生的一切是一場幻覺。
“那些事真的發生了嗎?”她嘗試用這樣的話來麻痹自己幾乎瀕臨崩潰的神經。
她的世界已經崩塌,她賴以依靠的那顆偉岸的大樹已然被無情的砍伐。
她坐在森林中放聲痛哭,往日美好的時光此時變成了一張張畫卷在她面前鋪開。
父親、母親、弟弟以及城堡中的僕人們、守衛們……所有與她相關的人的臉在畫卷上迅速閃過,隨後漸漸凋零,化為塵埃。
如果周圍的樹木是活着的,在這一刻也一定會被少女撕心裂肺的哭泣心疼到落淚,或許還會忍不住上前悉心安慰。
可惜,那些終究只是樹木,沒有人能來安慰她。
偌大的世界,彷彿已然與她無關,萊安娜·蘭斯洛爾,現在只有她自己了。
“因忍則強。”她念着蘭斯洛爾家的家訓,握緊了胸前的翡翠項鏈,“不要讓他失望,萊安娜。你要活下去。你要去救你的弟弟,還要為你的父母報仇!”
但是,如何活下去?如何救弟弟?如何報仇?
為這三個問題她絞盡腦汁,卻怎麼也想不出一點辦法。
她對自己失望至極,剛剛站起的身子又一屁股癱坐了下去,淚水再次接踵而至。
她就這樣不停的哭着……哭着……
這一切根本也怪不得她,一位十歲的貴族小姐,又怎麼會懂得如何在野外獨立生存?
等再醒來時已是傍晚,天色依然十分昏暗。
在夢中,她夢到了父親、母親,和一切美好。
她覺得臉上濕乎乎的,定是在昏睡時也有流淚。
好在,睡了一覺讓她恢復了些許精力。
我身上沒有火石、火折之類的照明的工具……不可在這森林中做過多停留。
完全入夜之後若想僅憑月光行走幾乎沒有可能,真到那時,她定會成為野狼、野豬或其他什麼野獸的晚餐。
“你為什麼在這裏?”
突然,在她身邊不遠處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那聲音沙啞且冰冷。
“誰?”萊安娜驚叫一聲站起來,急忙後退背靠在一棵大樹上。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男人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那傢伙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里,臉上戴着一副古怪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了兩隻暗黃色的眼睛。
這身裝扮並不像教團的士兵、教士或審判官。是來抓我的嗎?怎麼只有他一個人?
“你為什麼在這裏?”
那男人再次發問。
她突然想到自己現在身上的服裝看起來就和普通人家女孩無異,於是開口道:“我……我跑來這裏玩迷路了,我找不到媽媽了……我想回家……嗚嗚……”
她本就傷心欲絕,想到要哭,眼淚自己就不受控制的涌了出來。
她一邊哭,一邊偷偷打定主意,瞄到了樹林中的一條小路。
畢竟對外人來說,這裏非常容易迷路。如果逃入林中,對方未必能再找的到她。
“你為什麼在這裏?”
那人似乎根本聽不到她說的,仍然只是問這一句。
這時的萊安娜才懶得回答,她突然發力,扭頭就鑽入了樹林中。
就這樣不管不顧的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確定身後沒人追來,她才終於敢停下來。
可沒等她來得及喘口氣,就立刻發現前方不遠處有火光閃動。
糟了!剛剛因為跑的太過着急,沒有顧上方向,竟是又回到了城堡附近。
兩名教團士兵聽到了草叢中的響動,舉着火把向她藏身的地方搜來。
她懊悔萬分,只覺得頭皮發麻,心臟狂跳。
她悄悄的一步步後退,本想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誰知一不小心,腳下竟是踩斷了一根樹枝。
咔!
微弱清脆的響聲,在此時此刻猶如晴天霹靂。
“什麼人!”那兩名士兵聽到響動,立刻朝着這邊奔來。
她也再顧不上躲藏,急忙扭頭就跑。可之前的全力奔跑本已消耗了她太多體力,一個小女孩就算動作再敏捷,耐力終究是有限,又怎麼是兩名成年士兵的對手?
“是萊安娜·蘭斯洛爾小姐嗎?”一名士兵看着她身上的裝束和灰頭土臉的樣子,有些質疑的發問。
萊安娜拚命搖着頭,哭道:“嗚嗚……我迷路了……我……我想找媽媽……”
“這小丫頭看起來可不太像貴族小姐,倒更像是哪個農夫的女兒。”另一個名士兵說道。
“告訴你,我才一點都不在乎,我他媽又不知道這個萊安娜小姐長什麼樣子。”
“萬一她不是呢?挨罵不說,一定還會被中尉處罰。”
“你他媽的這個膽小鬼!不是就算她倒霉,偏偏在這個時候跑到這裏來迷什麼路。出什麼事我負責!這大晚上的,呆在這種鬼地方搜來搜去,要是被他媽的狼給吃了都沒人給我兩收屍!”
“帶回錯的人可不一定會比沒帶回人的處罰更輕……”另一名士兵依然有些猶豫。
“等一下……這是什麼?”這時,脾氣有些暴躁的士兵發現了萊安娜脖子上的翡翠項鏈,“嘿嘿,一個農夫的孩子會有這種東西?”
兩名士兵相互對視一眼,不顧萊安娜的反抗,一把扯下她的項鏈,塞進了自己懷裏。接着架起她就向城堡走去。
“還給我!”萊安娜絕望的扭動着身體試圖逃脫,但又有什麼用?所以,這就是梅洛妮安排給我的命運了嗎?
“我去你媽的!搞什麼鬼,這傢伙什麼時候在這裏的?”一名士兵突然驚訝的大喊。
她看到在樹叢旁邊,剛剛那個全身黑袍的神秘男人就靜靜的站在那裏。
“這是教團公務,閑雜人等速速讓開!妨礙公務者,就地格殺!”兩名士兵架着萊安娜,雙雙拔出了佩劍。
“救我,求你救救我!”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拚命向神秘人呼救。
“你在這裏,是為了向我尋求幫助嗎?”神秘男子緩緩問道。
“是的,是的!求你了,不要讓他們抓走我!”她哀求。
“你自願尋求我的幫助,在此之後,你的生命將屬於我。”神秘男子的聲音空洞而冰冷,“即便如此,你還是會繼續向我尋求幫助嗎?”
“你他媽你這個小子,難道沒聽見我們說話嗎!”士兵罵道。
萊安娜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脫離這兩名教團士兵的魔掌。
神秘男人就像屬於她的最後一跟救命稻草。抓住了,又怎能輕易放開?
於是,她完全不假思索就立刻回答:“是的!求求你,幫幫我!”
“我們警告過你這傢伙了,這是教團的公務,你竟然還敢……啊……”
那名士兵的話沒說完,胸口已經被一柄利刃穿過。
隨後,殺人之劍立刻拔出,接着刺向了另一個人。
那劍的劍柄沒有握在任何人手中,而是懸浮在空中,就好像被一隻無形之人的無形之手握住,像一名劍手一樣自己發動着攻擊。
“黑——魔——法!”剩下的另一名士兵瘋狂的大吼一聲,轉身就想逃跑。但沒跑出幾步,胸口就也被一劍刺穿。
兩名教團士兵的屍體癱倒在地,就這樣相繼被一柄懸浮的劍殺死。
血的腥味瀰漫在空氣中,將地上的落葉染紅一大片。
萊安娜的生日禮物——那串漂亮的翡翠項鏈,已從死人的身上滑落,正靜靜的躺在血泊中。
儘管不是第一次見到死人,但在一天之內見到如此之多,還是這樣的近距離,萊安娜無論如何也無法承受了。
她胃裏一陣翻湧,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神秘男人慢慢走到了她身邊,那柄沾滿血跡的殺人劍就像隨從一樣浮在他的身後。
在那面具之下,現在會是怎樣的表情?
她無從得見,她只看見了一雙盯着自己的暗黃色眼睛。
男人向她伸出了手:“我兌現了諾言,現在輪到你了。”
他的聲音毫無情感,似乎殺人對他來說本就是輕描淡寫,不值一提的事情。
“你的生命將屬於我。”這時萊安娜才想起男人剛剛的話。生命……屬於他?他是要殺死我嗎?
她心裏一橫,先是跑去拾起翡翠項鏈,接着緩緩走了神秘男人身邊。
望着伸向她的那隻手,她小心翼翼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頓時,一股熱流彷彿走遍全身,緊接着頭腦一陣劇烈的暈眩。
那熱流只存在不到一瞬,以至於讓她覺得是某種錯覺。
她握住了那張慘白冰冷、毫無生氣、如同屍體般的手掌。
(萊安娜·蘭斯洛爾將會在第一章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