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弗花 - 王子的呼喚
“你們不能一直守在這裏,中尉。”弗花說出的話讓他自己都感到驚訝,“不會有新的命令能傳達到這裏了。不要讓你的人白白犧牲,那樣毫無意義!”
“您說的沒錯,看來不大可能等得到任何命令了。神劍團的士兵就算戰至最後一人也絕不會丟掉自己的陣地。如果結局如此,我會欣然接受。”
女中尉艾斯爾·坎迪平靜的望着前方迷霧中慢慢逼近的陰影們,她臉上掛着鮮血,宛如一朵嬌艷的浴血紅花,看不出一絲懼怕。
“你的陣地已經丟了。”弗花用儘可能平靜的語氣提醒道,“而且此時此刻,你們遠有比赴死更重要的任務,你知道你該怎麼做。”
短暫的沉默,艾斯爾中尉一雙棕色的眼睛直盯着弗花。接着,她用十分敬重的語氣問道:
“那麼,愛神給您的指示是什麼,修士?”
弗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說服艾斯爾·坎迪的。但現在,他和這位女中尉,以及半個排的士兵已是衝殺到了伊諾魯克王子的華麗營帳外。
連他自己都十分懷疑,一向倒霉的他,這次為何突然如此幸運?
當看着遍地的屍體和被射成蜂窩的帳篷后,他才明白這根本算不上什麼幸運。他和艾斯爾中尉此時都感到心中竄起無比的涼意。
難道,我們來晚了嗎?
“殿下?”弗花咬着牙衝進了賬內,裏面空無一人。臨時壁爐內的火還在燃燒着,除了多出的滿地箭矢和散落的書籍、捲軸外,一切和之前並無兩樣。
他摘下掛在一旁的“哀悼”劍,看着這柄輕盈華麗的黑色隕鐵長劍喃喃自語:“佩劍都沒有帶,你究竟去了哪裏?”
他堅信,伊諾魯克·愛恩索德絕不會在沒有拔劍的情況下束手就擒,他之前並不在這裏。
艾斯爾中尉分析道:“我在這裏沒見到任何一位騎士,死的活的都沒有。既然如此,我想他們一定已經護送王子撤離這裏了。我認為,現在我們應該想辦法儘快和他們匯合才是。”
“您說的對,中尉。如果我們知道瑞麥斯大人和他的騎士們在哪裏的話。”
弗花望了望距這裏不遠處,籠罩在迷霧中那正被熊熊大火燒着的公爵大帳。有什麼事不太對勁,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他的心頭。
“那邊的喊殺聲音最大,找到大部隊機會應該更大一些。”艾斯爾抬手指了指,“您的建議是什麼,修士?”
“不……我不認為那是正確的選擇。”他突然聽到自己的拒絕,“您說過,至今為止,還沒聽到任何召集的號角被吹響。想想看,如果瑞麥斯大人他們真的在那邊,他為什麼不吹號?”
“他不希望其他人聽到號角后靠近?”
弗花點點頭:
“正是。如果我們的主力在那邊,那麼一定是發生了一些事,一些我們所想像不到的事。”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艾斯爾的問題他無法回答。
不知不覺,這位神劍團的女軍官在行動時都開始主動諮詢起他這個連半個苦修士身份都算不上的人了。
他知道,這是因為教團軍士們對神職人員天然的尊敬,所以並覺得不意外。然而,任何一個建議、一個決定,將會決定這三十來人的生死,這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責任。如同有一塊巨石正壓在他的後背,壓得他難以呼吸。
“長官,這裏還有一個能喘氣的。”正躊躇間,一名中士扶着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趕了過來,“他半邊身子燒傷嚴重,身上沒有受到其他外傷,現在昏過去了。”
“弄醒他。”艾斯爾努了努嘴,於是有士兵上前掏出水袋潑醒了那傷者。
那人左半側身子皮膚和衣物都燒焦了,連着半邊頭髮和臉。他醒過來后立刻疼得哇哇叫了起來。
涼水衝掉了臉上的污漬,弗花這才認出了眼前的人。
“你的主人在哪裏?王子在哪裏?”
他在女中尉開口詢問之前搶先發問。
“我……我……我不知道,哦,天啊,我要死了……”年輕的詹姆斯·石通雙眼通紅,顯得有些神志不清,“火……我着火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這孩子已經嚇傻了。”艾斯爾搖頭道。
“鎮定點,侍從!”弗花大喝一聲,似乎震懾住了這位半身燒傷的公爵侍從,“詹姆斯·石通,你不會死。想起你的名字,記起你的身份,然後回答我,你的主人在哪裏?”
“瑞麥……瑞麥斯大人去,去找王子殿下了。他允許我……允許我休息。我正在睡覺,是的,我正在睡覺時,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忽然就好熱,一切都好熱,然後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連我自己都燒了起來,哦,天啊……”
詹姆斯斷斷續續的描述着自己的遭遇,聽起來他在突襲發生前就已經和瑞麥斯分開,顯然無法知曉王子的下落。
這少年最後見到王子和瑞麥斯的時間,甚至比弗花自己還要更早一些。
看來,伊諾此時應該就在瑞麥斯身邊吧?想到這,弗花懸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不少。
他看着眼前驚慌失措的侍從,彷彿看到了之前不久的自己——一位已經被傷痛和恐懼逼到懸崖邊緣的可憐的年輕人。
想必如此,否則怎麼詹姆斯·石通慌張到連他都不認識了?
“花騎士,又挨罵了?”
平日裏,他被瑞麥斯大人訓斥的時候,這個小子可沒少在一旁偷笑譏諷。
然而,我是怎麼從這一切中回過神來的?他看着詹姆斯那半邊已被燒爛、血肉混雜十分可怖的臉,忽覺得心下泛起一陣憐憫,往日那些小事的怨恨頓時也消散了大半。
“我想他說的是實話,中尉。”他招呼來了醫護兵,然而卻被艾斯爾中尉攔住。
“不急,修士。”艾斯爾將弗花拉到一旁,低聲道,“他是否在說謊我不好做出判斷,但我覺得他是個逃兵。因為他身上沒帶着武器,甚至連劍鞘都沒有。我不認為應該為這樣的人浪費我們緊張的醫療物資。”
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在睡夢中被火焰點燃了他的房間,根本來不及反應就驚慌失措的沖了出來,接着終於被燒得昏了過去。他沒有被直接燒死一定也是託了愛神的福澤了,難道這樣也算是逃兵?
當然,弗花並沒有當著女中尉的面直接說出心中的想法。
“這少年是瑞麥斯大人的侍從,我想我們無權處置。您說呢?”他聽到自己這樣問艾斯爾。
“如您所說。”艾斯爾略微考慮了一下,就放行了醫務兵,開始為詹姆斯治療。
“但我們沒有多少時間浪費了,敵人很快就會注意到我們。不能再耽擱,必須馬上轉移。”
是的,他們應該轉移。但是,轉移到哪去?去和大部隊匯合當然是最為理想的選擇,他所挂念的人和他所畏懼的人也許此時正在那裏。
然而,這真的是正確的選擇嗎?如果是,那早該響起來的該死的號角為什麼沒有被吹響?
看似最有希望的方向,大概也是敵人聚集最密集的陷阱。就像是張開網的蜘蛛,正在等待一隻只愚蠢的飛蟲前來自投羅網。
正想着,一聲悠揚而堅毅的號角聲穿透了迷霧,穿過了夜空,鑽入了他的耳中。
這不是教團士兵的集結號,而是只屬於愛恩索德家族的特殊號角聲。
現在,它正在一聲……兩聲……不斷地被吹響。
是伊諾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