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人也需要光合作用◎
簡覓夏真是不太清醒了,忘了上句,問,「你是不是生日要到了?」
「這重要麼。」
「嗯,很重要。我從來也沒送過你什麼生日禮物,要是這回沒賠錢的話,就當禮物送你可以了吧。」
路溫綸把簡覓夏扶起來。
簡覓夏貼過來欲吻,路溫綸撐她額頭避開了。
「我很陌生嗎?」簡覓夏掀起眼帘,眸眼竟有些明亮。
「我變了很多吧,很討厭吧——我從來不覺得我卑微,也不像小時候那麼傲慢,可能我太想好了,所以我討厭自己。一個女的完全不討厭自己太難得了,你不懂得。」
簡覓夏睡著了,路溫綸把人抱回家。他不願她再碰酒精了,夜晚的她很可怕,有很深的他無從消解的心思。
路溫綸脫掉她的鞋襪,一一摘下她身上過多的首飾。取下最後的時裝腕錶,赫然看見手腕的划傷,恬淡壁燈光線下令人驚駭。
之前簡覓夏說起夜遊鴨川,想沉入河底,路溫綸還當是鬱郁不得志,多少有玩笑成分。沒想到她不止存了念頭,竟真的嘗試過。
一整晚,路溫綸憤怒與懊悔交織。想問梁幼初那些個人到底是哪些人,理智阻止了他。如果不是所謂的「過去了」,恐怕簡覓夏這輩子都不會再提起那些事,她從來藏很深,小時候昏倒住院這種事都不願跟他講,何況後來心靈上的受傷。
路溫綸反覆想着簡覓夏說過的一些話,漸漸懷疑起簡覓夏的家庭。她的性格,自毀的念頭,定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謝天謝地,她還有向上的一面,「遵循主流」,「努力正常」。否則,他不敢想像,他失去的將是什麼。
早晨,路溫綸推掉了一天的行程,沖煮咖啡,坐在窗邊沙發椅上等簡覓夏起床。
宿醉的人睡不好,會醒很早。路溫綸到客房門口徘徊好幾次,九點過的時候隱約聽見動靜,敲了敲門。
沒一會兒,門開了。簡覓夏開口第一句便是抱怨,「你為什麼不幫我卸妝啊!」
「……」
「我給你洗了臉,用了洗面奶。」路溫綸摸了摸鼻子,「難道還要幫你洗澡嗎?」
簡覓夏拉下眼瞼,「你看,眼線沒卸掉。」
「我家沒有……好吧,我現在去買。」
為著簡覓夏的面容,兩個人磨蹭到將近十一點才在客廳坐下吃早餐。
簡覓夏自稱第一次喝斷片了,就想起唐鈺還在唱歌來着。路溫綸思忖着這話有一定可信度,否則她應該會逃跑。簡覓夏詢問昨晚是怎麼到他家來的,他略去了冗餘的細節,只說他沒力氣折騰,就把她一起帶了回來。
簡覓夏狐疑地瞧了瞧路溫綸,路溫綸言簡意賅,「我喝得很醉」。簡覓夏這才輕鬆愉快地動筷。
她從裏到外清潔乾淨了,穿着路溫綸寬鬆的襯衫坐在沙發前的絨毯上,感嘆:「你做飯竟然這麼好吃。」
路溫綸留學時期學會了做飯,簡覓夏知曉一點,從沒嘗過他的手藝。今天他做了很清淡的蛋堡,搭配蘆筍和小番茄,還有一杯濃郁的拿鐵咖啡。簡覓夏覺着和ruh店的招牌也差不多了。
路溫綸說:「你喜歡就多吃一點。」
「我可以經常來蹭飯嗎?」
路溫綸觀察簡覓夏的神情,經過昨晚的衝擊,再看她活潑的樣子都覺得是偽裝。
大約沒得到他回應,簡覓夏咕噥說:「開玩笑啦。小氣。」
「你知道我從不對你小氣。」他依舊密切打量着她,「你甚至可以住在這裏。」
簡覓夏撇唇,挑眉。
她吃了一些就說飽了,幾次一起吃飯下來,路溫綸發現她胃口非常不穩定,反而聚會場合里由於和人持續談天,她能吃不少。
察覺路溫綸略微不悅,簡覓夏說:「是很好吃的,但我有點累。」
「累就不吃飽么。」
「吃飯很累。」簡覓夏比劃手勢,「為什麼還不普及營養膠囊呢。」
「吃美食不享受嗎?」
「享受啊,我是說平常進食。」
「難道米其林才叫美食?家常也很好啊。」
「別一大早就跟我辯論,我頭疼。」簡覓夏頓了頓,「路溫綸,你是不是很熱愛生活啊,我是說生活瑣碎。」
「為什麼不?」路溫綸輕蹙眉。
「真好。」
路溫綸微哂,「你不喜歡過生活?」
「我喜歡,電影裏踏實的生活細節感覺很好,但日常又不是一兩個小時的電影,每天每天重複,陷入瑣碎里我會瘋掉。」
「我做飯,還洗碗。」
簡覓夏抬起銀叉,「一個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我不能苟同對天才「生活不能自理」的批判。」
路溫綸認真地看着她,「我明白,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但不管怎麼說,我們要生活,不可能活在抽象里。」
簡覓夏托腮,望向一整牆的潮玩積木熊收藏,還有貫穿平層豪宅的落地玻璃窗,陽光晴好,對岸高樓大廈泛光。
「我的確該重新認識你。」
「什麼。」
「以前我對你有些錯誤評價。」
路溫綸抬眉,「我不在意。」
「我知道。」簡覓夏回看路溫綸,「這就是你讓人感覺很好的地方。你有力量。」
「我以為你會說這是我的「優勢」。」
簡覓夏笑笑,「確實也是啊,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樣出生的。」
「我有很不好的時候……中學我爸走了,我整個人就失控了。」
「我理解。」
「我不需要你理解,我是說……」
路溫綸擱下銀叉,簡覓夏問:「吃好了?我來洗碗吧。」
循循誘之的對話就這麼中斷。
路溫綸沒讓簡覓夏洗碗,簡覓夏說:「你不要在意我剛才的胡話。」
路溫綸說:「你是客人,沒道理讓你洗碗。」
簡覓夏確懶得爭洗碗的權利,倚着中島流理台,在大面積陽光中凝視他的背影。
「我今天可以在你這裏嗎?」
「當然。」路溫綸洗凈餐盤,用抹布擦乾,「怎麼你討厭回家嗎?」
「哦,你發現啦。」簡覓夏以輕佻的玩笑口吻說,「我不覺得那是「家」。」
路溫綸轉身,靜默片刻,亦輕鬆道:「你要待在屋裏,不想出去走走嗎?」
簡覓夏偏頭,「去哪?」
「卡丁車。」
「……」
「彈床。」
「哥,饒了我吧。」
最後路溫綸驅車帶簡覓夏去濱海的森林公園,路途中簡覓夏還在抱怨,他家裏竟然連一支口紅都沒有,害她素麵朝天就要出門。
「你……」路溫綸無話可說,隔了半小時想起說,怎麼一個女孩身上不揣口紅。
簡覓夏閉着眼睛像是睡著了,路溫綸把車載音樂調小聲。
到公園停好車,路溫綸輕聲叫醒簡覓夏。她伸了個懶腰,提起裙擺下車。托路溫綸家烘乾機的福,她得以穿乾淨衣服,因為天氣冷,外面套了一件路溫綸的夾克。
「之前跟傅禹說了好久,一起來,可是沒湊到時間。」
「有時間喝酒。」
簡覓夏暗暗攏眉,「你對我很有意見……我昨天不會,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吧。」
路溫綸佯作回想,「你說說看。」
「應該是沒有。」
森林公園空氣清新,綠意盎然,幾乎一走進去就讓人感到鬆弛舒展。假日來人不少,林蔭小道上,人們悠閑散步,草坪上有零星帳篷。
愈往裏走愈見大樹參天蔽日,木質氣息令人忍不住深呼吸。
簡覓夏和路溫綸也不怎麼說話,經過路牌時停下來看了看,一起決定去湖邊划船。
看到給帶着小孩的大人身上掛着單鏡反光機,簡覓夏適才想起來,不僅沒有揣口紅,平時總不離身的膠片傻瓜機也沒有帶。忘記拎包的後果。
路溫綸聽了說:「這有什麼,手機一樣拍,這麼多膠片濾鏡。」
「不一樣。」
「反正要P。」
簡覓夏相當不滿,「我什麼時候P照片了?我朋友圈照片哪兒P了?」
「你天然美。」
「我懶得跟你說。」話雖如此,簡覓夏卻是說了,「別拿我跟你朋友圈的「美女」比。」
路溫綸笑出聲,不解道:「P下照片兒又怎麼了,雜誌封面還都PS。」
「質感,你懂嘛。」簡覓夏說,「我寧願拍一百張選一張!」
路溫綸笑得不行,「您真有追求。我一會兒給你拍八百張,行吧。」
簡覓夏沒理他,快步往前走。
他們來到湖岸,胖白鵝造型的小船停靠碼灘旁。路溫綸去窗口買了票,和簡覓夏一起聽工作人員講解行船操作,然後各自穿上救生衣。
路溫綸先上船,簡覓夏搭他的手跳上去。她固執地要她來開船,結果船剛駛出去,差點就在拱橋下碰壁。
「我還沒睡醒……」
「車都不會開還開船。」
「我有駕照!」
路溫綸不吝嘲弄,「拿到駕照后多久沒開車了?」
簡覓夏沉默,自覺地和路溫綸換坐位。船在水中搖晃,路溫綸一邊攙扶她,一邊撐着座椅保持平衡。
更換駕駛員后,小船很順利地拐入僻靜的天然水域。
蕨草依松杉野蠻生長,兩岸枝繁葉茂,偶爾還遇到低垂入水中的樹枝。下午三點鐘的陽光正好,穿透植被縫隙灑落在綠幽幽的水面上。
路溫綸說:「人也需要光合作用。」
似乎真是久不見陽光的樣子,簡覓夏笑得很開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