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一如從前◎

不得不說路溫綸在惹人生氣這件事上天賦異稟,但憑兩句話就能讓她完全失了氣勢。

是的,那時候簡覓夏還很白痴,向男友提出與異性斷絕來往的要求,當然她還沒有白痴到無差別清理他認識的每個女性,但回想起來這件事實是令人不恥。

可是,路溫綸當時那些朋友做了傷害她,傷害他們的事情。現在仍覺得可恨——他們動搖了她。

戀愛是脆弱的,經不起摔打。他們瞧不起她的戀愛,肆意嘲弄。誰還沒有一點自尊心,她也曾傲慢,但現實是他們距離很遠,她的生活瑣碎而悶沉,沒有精力演這些緋聞女孩戲碼了。

簡覓夏看着路溫綸靠近,下意識逃避,可退無可退,腰背抵攏沙發角。

路溫綸一下就箍住了她的臉,「不是很能說么,你接著說啊。」

簡覓夏偏頭欲咬路溫綸手指,他反應迅速,猛地將她壓制着住。她以彆扭的姿勢搭在沙發椅背上,胳膊緊挨牆。

路溫綸一手握住她手臂,一手環住她的腰。或許彼此的氣息擾亂了他,他忽然柔和了些,「我在乎。」

抬眸,簡覓夏看見他翕張的唇。

「別說了……」

「感覺不會騙人。」

沒錯,他給人的感覺太好了,他們共度的時光好似回到過去,她身體裏還彌留着什麼,以至於無意識開始依賴。那通錯誤的電話就是最好證明。

「我承認路溫綸,過去我有錯,我不該要求你做這樣那樣試圖改變你,可你也不是完全無辜,你說我們隔得那麼遠,生活節奏和習慣不一致,我就像盲人摸象,怎麼不緊張呢。那時我很軟弱,只曉得在你身上找問題,我以為你變了,其實是我一直在和想像戀愛。」

路溫綸怔了怔,對這突如其來的坦誠感到無措。似乎她真的不在乎了,那麼他連一點影也握不住了。

「就像你說的,不過是別人聽了你電話,我何至於此?因為我驚覺自己的可恥,羞恥,我竟然又回到了過去的心境。我夸夸其談,我虛偽,對。我就是不想再面對曾經懦弱的自己。現在我不會為誰而改變了。」

「我改變不了你,你也改變不了我,但我們——」

簡覓夏深吸了一口氣,雙手從路溫綸手臂滑落,「這幾年我「得到」不少評價,假清高、想太多、眼高手低……就連阿野也說我天真。天真竟是一個貶義詞了。他們問我是不是覺得沒有人配得上我的愛,可我只是不知道那是什麼。」

「我自以為是的愛都給了你啊,也許很笨拙、幼稚……可那就是我當時唯一能給的了。我以為最真最好的東西,在別人看來是攀龍附鳳,我怎麼不難過呢。你知道么,分手后我把你給我的東西全都賣掉了,我用那筆錢和朋友去海島度假酒店住了一個星期,我就想知道你過的到底是什麼生活,到底有多了不起啊。」

簡覓夏笑了笑,卻是紅了眼眶,「事實證明,很爽,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魚子醬,喝了多少紅酒,只需要報房間號。退房的時候看到賬單,我想,哦,怎麼原來就沒發現,怎麼我竟然和你一起念過書。我痛恨你。一度痛恨我父母,如果他們沒有毀掉自己的生活,毀掉我的生活,我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我擁有過,雖然遙不及你,但擁有過更懂得其間的格差。」

路溫綸從沒聽過這些話,感覺很奇怪,好像他的存在就是個錯誤。

簡覓夏盈繞眼眶的淚花落了下來,路溫綸試探着用指腹揩,繼而本能地用吻拭去。

唇碰在一起,她承接了他的吻,讓他嘗到淚水的咸。可最後還是低頭抽離。他捧起她的臉蛋,不解而小心翼翼。

簡覓夏咽了咽,輕聲說:「我太矯情了,回頭去看太可笑。沒有誰有義務給我什麼,站在你的立場你做得很好了——這也是現實,人與人之間總是自下往上理解更多,要是俯瞰眾生的人講一句人話,人們都會稱道。」

「我自認……」

「我沒有那個意思,你有人文關懷。但是路溫綸,我從前就想問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到底是什麼感覺,幾乎沒有限制的人生是什麼感覺?」

路溫綸目光深邃,比平日多了幾分憂鬱,「我想做一些好的事情。」

「對,是的,我們受到的家庭教育本質不同,你可以無限突破自我。你有一手的牌,打錯了還可以再來。你說你從小受到的就是那樣的教育,不能給家族帶來麻煩,其實我曉得的,最近明白的,你們從小耳濡目染,懂人情世故,反而我們不碰壁不知道,青春期憑一腔衝動做事,不知道該做到什麼程度。」

路溫綸想說「既然你知道……」,可這話多殘忍。她將他從來不願正視的東西攤開來了,教人心裏堵得慌。

「這就是我不在乎真正的意思。」簡覓夏起身,同路溫綸拉開距離。

路溫綸抬手,終是垂下了。

「你走吧。如果不想這次投資成為敗筆,在那之前我們不要見面了。」

路溫綸複雜地看了簡覓夏許久,走到門邊,又轉身叮囑,要照顧好自己,好好睡覺,按時吃飯。

「我等着。」

*

沒過幾天,萬喜的新聞通稿出來,事情正式告一段落。集團老總和路萍相約吃飯,只帶了幾位重要高層,非常私人的飯局。喬伊跟着父親一起,路萍一見就知道什麼狀況。

路萍見過喬伊幾次,給人印象單純甜美,但不嬌弱。喬伊是父母老來子,家裏唯一的么女,父母全身心關注,卻不過分呵護,高中就獨立在國外念書生活,社科專業,平時和一些NGO組織做慈善項目,還喜歡滑雪一類的極限運動,單就這一點和路溫綸應該有不少共同話題。

不過依路萍看,喬伊有意,郎無意。路萍不怎麼干涉兒子的感情生活,何況他還年輕,多談一談,多試一試也是好的。因而對方老總話里話外意有所指時,路萍都輕巧地擋回去了。

酒席到了氣氛最好的時候,喬家一位表親開玩笑問起路溫綸的狀況,說年輕人上進是好事,但身邊沒個溫柔解意的知心人怎麼行。言語之下探究路溫綸的往事,路萍覺察出路溫綸笑容之下已極其不耐煩。

這時喬伊舉杯,敬諸位長輩,希望她也像阿綸一樣有機會跟着各位學習精益,見世面。為免幾個子女離心,萬喜老總早定好規矩,喬伊或分家產,但並不進入集團做事。喬伊這番話自是客套,卻讓心思更昭然若揭。

一桌人碰了杯,路溫綸掐了煙,借口上洗手間出去透氣。

沒一會兒,喬伊尋了出來。

那天路溫綸破天荒主動給她打來電話,質問她為什麼不經同意接聽電話,事後還不告訴他。喬伊吞吞吐吐說,別人不要她說。之前即使他不耐煩,也都還會好好和她說話,可那天他怒意穿透電話,沒一句髒話卻把她嚇哭了。

他說你干那些事我不是不知道,你算什麼,找到簡覓夏那裏去,他說我忍了一次兩次,好,你繼續拿你爸壓我,信不信我讓你們家玩完兒。她說你怎麼這樣,你敢這麼跟我講話。他說,你好之為之,逕自掐斷通話。

之後喬伊再給他打電話,發消息道歉,他都沒一點回應。

「路溫綸……」喬伊怕兮兮地靠近坐在庭院廊橋上的男人。

路溫綸投來漠然視線。

「今天我沒有要來的,可是爸爸……」喬伊想了想說,「好吧,我也想來,但我只是為了跟你道歉。」

「沒必要。」

「你還生我氣。」

路溫綸淡然得沒有分毫情緒,「那天我情緒失控了,該跟你道歉。」

喬伊反而更加害怕,心口捏緊了,「我……我聽說,你在英國的時候有女孩子惹惱了你,你搞得人家差點退學,那個女孩子勤工儉學,沒學上就完了,家裏人都死活來求你,最後才沒有。你不是這種人……對不對?」

路溫綸哂笑,「你對我有什麼期待,我就這種人。」

喬伊緩了緩又說:「為了她,她對你來說就有那麼重要?你們根本不……」

路溫綸眯了眯眼睛,喬伊才沒有說下去。

「請你離開。」

喬伊忽然有些哽咽,「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呢,我很好,只是做錯一點小事。你不能這麼對我。我喜歡你,縱使走不到那一步,我們也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我他媽要你喜歡我的?」

說罷一瞬恍惚了,他是否說過同樣的話,在跨洋的通話里,在女孩的啜泣聲中。他們爭論不休,誰先開始,誰多一分喜歡,他做了多少她要求的事情,為什麼她還成了不被理解的那個。

事後有過悔意,但他不甘她如此盛氣凌人。他以為他們有許多中間人,她想通了會回頭的。然而她沒有,她把他們的時光抹了個乾淨,她說沒有他她會更好。

日子變得渾渾噩噩,他休學,轉學,腦子裏全是她的數落。他幼稚,難道大家不都是嗎,他空洞,她又有多深邃。

而今才明白她的感受。年輕氣盛,他如此殘酷,親手劃破答應為女孩織造的永恆童話。親手推離了無可替代的女孩。

*

秋的落葉堆積成了簡覓夏的上班路,DDL臨近,為他們開發特殊面料的工廠出了岔子,簡覓夏和投資方派來的人一起飛廣州,又馬不停蹄去江蘇小城。

工作室牆面貼滿模特試衣小照,每天人進人出,有的人簡覓夏甚至只叫得出外號。真正投入做了才知道,一場秀有多耗費人力精力。

時尚源於法國巴黎從無爭議,路易十四以自身為指示,嚴格要求貴族的着裝,錦緞、蕾絲與刺繡皆是身份與榮耀的象徵。財政大臣制定經濟策略,推行法國時尚,制衣師從幕後到台前。法國時尚浪潮歷經幾百年,到上世紀初巴黎高級時裝公會成立,時尚已是巴黎的代名詞。不是所有的時裝屋都有資格稱之為高級定製,高定設計師,時裝設計師乃至縫紉工都從屬體制,等級森嚴。

七十年代,日本時尚入侵巴黎,於歐洲完全陌生的東方文化引起強烈反響。為西方壟斷的「時尚」開始變化,然而日本設計們前赴後繼湧入巴黎,需要的亦正是巴黎的認可。為巴黎所認可的時尚才是時尚,即使全球化的今天,仍存在這條隱形規則。

不過高級定製在現代生活里漸漸失勢,各地的時裝周,多樣化的品牌嶄露頭角。年輕一代對時尚的理解已不再准從時裝編輯等幕後推手。

當初簡覓夏想要擁抱流行文化,開始做了之後才發現自己走上了一條離鎂光燈很遠,而又不靠攏普羅大眾的狹窄小徑。

媒體公佈各個大秀時間,上海匯聚時髦精。過去簡覓夏曾作為志願者、實習生在後台忙碌,而今要做自己的品牌了,難免感慨。

上海時裝周大秀分佈靜安嘉里幾地,簡覓夏他們的秀場設在船舶館。台前光環齊聚,人們手持「PARALUV.」品牌邀請函入場,媒體、KOL、名模、藝人及買手店主理人等專業人士前排落座,擠擠挨挨。

Para,Paradox悖論的詞根;Luv,愛。愛之悖論。

原本簡覓夏是因為看醫生得來的靈感,Paroxeine,抗焦慮藥物,最後覺得作為一個品牌能量不夠好,決定簡略為ParaLuv.,句點示意悖論的必然終結,而又循環往複。

場館燈光漸暗,音樂準時響起,幽怨妖冶,似另一個世界來的哀歌。曲型T台周圍的人停下閑談。身着衣飾的專業模特踏節奏而來,期間還有素人模特的身影。頃刻間,人們被捲入夢幻而破敗的玩偶世界。

後台亂作一團,模特們站在狹窄甬道里等待出場,男孩女孩們不遺餘力檢查她們妝容和身着有無差錯,化妝間裏擁擠而吵鬧,髮夾丟的到處都是。

攝影師在空隙里尋找後台美妙一瞬,驀然闖入的人四處張望,工作人員無奈而好脾氣地將人請出去。

簡覓夏什麼也沒法想,來來回回,來來回回,手裏一會兒攥着別針,一會兒又是別的東西。恐怕再也沒有比此刻更狼狽的時候,有幾次大腦空白,她會想自己在這裏是要幹嘛?

繭型廓形的毛絨華裙壓軸出場,掌聲隱約傳到喧鬧的後台。模特接連返場,顧問和場工紛紛來提醒簡覓夏該謝幕了。

簡覓夏匆忙拍了拍衣衫,穿上自己最樸素的西服外套牽着壓軸模特來到前台。

輕煙里,只覺閃光燈刺眼,什麼都聽不見。

「謝謝一直以來支持我的人。」冷靜面容是亂了程序的機械人,簡覓夏鞠躬,轉身急欲離場。

無意的一瞥,尋到站在人群里的路溫綸。他甚至沒要一個最普通的座位。

高朋滿座,歡呼漫天,他一如從前,靜默注視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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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七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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