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親密關係的脆弱性◎

唐鈺和張約翰趕回樓層時,人都散了。路溫綸把酒店管理送上電梯,對唐鈺說:「你去看看吧。」

唐鈺點頭。張約翰要跟上去,路溫綸拉住了他。

房間裏很安靜,只有向陽一個人,沉默地坐在圈椅里。唐鈺放出醫藥小包,簡單地處理了他手上的礫石划傷,先出聲,「為什麼。」

向陽說「朋友」急性胃炎入院,要他回北京。他拆穿了這個謊言。

「那麼大禹誤會了。」唐鈺說。

「小鈺,我答應了你就會做到。我們好好重新開始。」

唐鈺放下醫藥小包,朝窗邊走去。夜色下海不成樣子,天幕似張開大口吞噬一切的巨獸。

「十八歲,那一年你說你什麼都可以給我,你說會讓我快樂。可能我真的折磨你很多,想起來,我總是罵你,拿東西砸你,怪你毀掉我,可我未必沒有毀了你。向陽,你下了決心對吧。」

「小鈺,你不信可以打電話去問,你馬上打。」向陽起身走過去。

「我迷戀過你一段時間,我愛過你,可是我很難分清現在對你到底是什麼感情。」唐鈺說,「他們和我說,我還這麼年輕,完全不必要結婚。可是我就想,人生有點指望是什麼感覺。那麼多啊人,戀愛談不下去了就結婚,婚姻生活過不下去了,生小孩。我就想試一試。」

「你想要做什麼,我什麼都應你。」

「挺沒意思的。」

向陽從背後攬住唐鈺。

「你覺得我綁住你了對不對。」唐鈺轉身,一指節一指節鬆開向陽的手,「你怨我。」

「我沒有,小鈺……」向陽蹙眉,「是什麼,張約翰和你說了什麼?」

「他說的,都是告訴過你的話。換了他可能一點也沒法承擔,他從小這麼懦弱,還好我有你。當然,他不太知道你那些事。」

「你到底還對他有感情。」

「我和他一起長大的,難道這一點感情也不允許我擁有嗎。」

唐鈺緩了緩,說:「向陽,你們都一個樣,只選擇掌握得了的那個。你以為我折損了就能夠完全屬於你了,於是你向我表露心意,拚命留住我。可即使如此,我的身心靈魂也不會完全屬於你,你受不了對吧,所以你要去愛別的女人。我不好奇,從沒有問過,但現在想問一問你,她就完全需要你,為你所掌控嗎,你找到你想要的了嗎?」

*

長廊拐角另一間房,張約翰在門口躊躇片刻,敲門。

簡覓夏來應門。

「還好吧?」

「沒什麼事。」簡覓夏側身讓張約翰進房間。

傅禹斜靠在沙發上,手握冰袋敷受傷的腳踝。張約翰稍作檢查,在旁邊椅子坐下。簡覓夏待了會兒,覺着張約翰私下有話要說,悄聲離開了。

張約翰垂頭坐在旁邊椅子上,說起向陽,說起唐鈺。傅禹不像平時那樣給人寬慰,一語不發。

「我不像你們,很早明白自己該做什麼,爭取就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稀里糊塗做了體育生,還是像個庸人。我很早就喜歡上小鈺了,可能……她彈琴走音的時候吧。」

張約翰無奈笑笑,「勇敢的人也有懦弱的一面啊,你可以理解我嗎?他們都很高傲,小鈺也是。她出事的時候和我坦言,她不允許自己喜歡我,其實我感覺到了,作為朋友相處她都是帶着嫌棄和抵觸的。她說她太慕強,做不到純粹美,音樂、藝術決不允許這種心性,所以她受到懲罰了。我一邊難過,一邊鼓勵她別這麼想,走出來。但是永遠有人比我做得更好,比我先一步。今天的事我一直想做,你替我做了。我是個卑劣的人。」

「我不是替你出氣。」傅禹出聲。

「我知道,你為了小鈺。」

「我是為了我自己。要說卑劣,我更甚。」

*

翌日早晨,簡覓夏去隔壁房間找唐鈺,向陽攏了襯衫來應門,神態疲憊。

「她還在睡。」

瞥見向陽脖頸上有些兇狠的烏青咬痕,簡覓夏識趣地走開。

向陽想起來,說:「路溫綸有事,先回去了,一會兒等他們醒了看你們怎麼安排。我和小鈺應該會多待幾天。」

「好,沒事,我們看着辦。你們好好休息吧。」

等傅禹和張約翰從各自房間出來,簡覓夏和他們一道去餐廳吃了早餐。三人都想儘快返程。

簡覓夏自己買了下午回上海的機票,給向陽和唐鈺留了言,收拾行李離開了。

回到家,在手腳施展不開的狹窄浴缸里泡了個熱水澡,簡覓夏方才覺得活了過來。

傍晚,她把床底和衣柜上的箱子搬了出來,整理以前做的東西,然後抱着筆記本電腦窩到懶人沙發里梳理電子檔資料。

幾日過後,簡覓夏騰出空檔跑了面料市場和工廠,開始在每個夜晚做reseah和隨筆式skehook。

路溫綸一直沒來消息,可能也在想,怎麼早上還好好的,夜裏就什麼都變了。

簡覓夏擇了天氣晴好的一日清晨把整理好的文檔發到他微信。文件不大,排版簡單清晰,都是碰壁后習得的經驗。

中午,路溫綸撥了個電話過來。他該直接時一貫直接,「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都在想這件事嗎?」

簡覓夏緩緩說:「對啊。不然誰要跟前任做回朋友,還要和大家一起懷舊,接受調侃。」

「好,我知道了。」路溫綸說,「你有空把可以展示的一些東西帶過來吧,我可以做評估。」

哪有什麼數據可以進行專業評估,風格與受眾一看即知。抽象、暗黑難以普適大眾,針織與泡沫紙感的面料需要技術開發,珠綴、抽褶等大量手工,成本高。

隨便投點錢來玩玩,後續很困難,如果做品牌營銷鋪大了,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盈利,不好估量。服裝和一般消費品共同特性即是使用性,供貨跟不上,或者貨品積壓都是嚴重問題。而設計師品牌的研發設計成本比重太高,沒有好的渠道運營和工廠支持更難以做到商業平衡。不過這些並非簡覓夏現在需要顧慮的。

周五下班后,簡覓夏把衣服一麻袋一麻袋背過去。辦公室靠近安福路,不大,是路溫綸自己的項目團隊。

外邊有兩個人還在加班,路溫綸直接帶簡覓夏進裏面的辦公間。玻璃門前百葉窗半掩,辦公桌后的一扇老洋房窗戶望出去風景很好。

「只有我們兩個嗎?」

「不然你以為?」路溫綸笑了下。

這個案子對他們來說是很微不足道,簡覓夏得知不需要太嚴肅的報告,反而鬆了口氣。依然把U盤遞給路溫綸,說:「我做了很久PPT,你可以看看。」

「我想聽你講。」

「當然。」

路溫綸站起來幫簡覓夏取出用衣架和透明袋裝好的服飾,無形中消解了場域中的壓迫感。

簡覓夏一邊整理一邊說:「我只帶了一部分,我認為可以代表我的。第一個系列準備了一年多,到日本后開始做,說不上真正的創立吧,還是偏學生作品多一點,做了這個針織系列,之後畢業大秀延續了手工針織,在原本的基礎上把更多想法融入進去。」

「拿了獎。」路溫綸說。

「嗯,因為這個得到一點關注。當時學紡織的時候我就對針織很感興趣,雖然很多人覺得針織是一個很溫暖,親密,女性啊之類的感覺,但我覺得其實蠻破碎,容易腐蝕、褪色。」

和充斥術語的資料不同,簡覓夏用最平實的語言向路溫綸表述,「小時候我們擁有的一件針織可能是奶奶、姑姑之類的女性長輩編織的,當我們成為少女,有了心儀對象,也可能會想到,誒,給他打一條圍巾吧。這是一種私人但又非常廣泛的記憶,我想用有些透光的細薄針織表現成長記憶,女性間日常而隱秘的聯結,同時又具有親密關係的脆弱性,像是人生第一次戀愛。」

簡覓夏抬頭,撞進路溫綸專註的視線。

「你是不是覺得聽起來應該比較少女,但這些破洞和垂綹看起來比較反叛?成長里的親密關係就是這樣……」

簡覓夏慢慢講,從針織到後來做的無性別解構西裝,從構想到裁剪上的創意。他們在辦公室待到午夜。

最後路溫綸說:「你已經有一個品牌該有的故事雛形了,我沒有太多問題。不過我做了一點背調,你從日本回來是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對吧。」

簡覓夏心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不是主要的原因。過程你都知道了,我想說一點我私人的想法,你願意聽么。」

「當然。」

「沒有誰不想維護自己的權益,我或許是膽怯想要當作那件事不存在,但是,你知道的,這種模稜兩可的抄襲、模仿,訴諸法律也可能得不到解決,最後耗時耗力,會搞得很狼狽。」

「就只是這樣?」

「前輩很賞識我,給過我幫助,甚至我參加了他們的婚禮。我們因為一些相似的取向吧,有過很多關於靈感的交流,也有過愉快相處的時光。事情發生的時候,我一開始是逃避狀態,但困惑的感覺很難受,所以我直接去問前輩,為什麼會這樣子。當然沒有得到結果,前輩不承認,最後還數落我,這些只是常見的廓形,常見的元素,她早就做過。那之後我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太自以為是。可是後來看到前輩嚴厲指責剛一個新人,別人剛做了個雛形放到社交媒體上,前輩說那個人抄襲她。我當時就想,那麼前輩的設計和我的這麼多重合,對於前輩來說就什麼都不是嗎。我覺得很可笑。」

路溫綸語氣嚴肅,「為什麼不公開這件事。」

簡覓夏無聲地笑了,「行業里的抄襲現象有多頻繁呢,大牌之間也有例子。我只是剛畢業的甚至稱不上設計師的無名人士,我把這些事情說出去,是要怎樣,讓那些人討厭前輩不買她的衣服嗎,不會的,她依然會有擁躉,反而我會在這些社交媒體交鋒中耗盡心力。」

「路溫綸你應該懂的,做作品是一回事,商業運作是一回事。從前不曾認定前輩那些傳言,說她尋找新人,刻意模仿。前輩也做過好的東西,或許的確不是刻意。可我現在就是刻薄地認為前輩非常空洞,竊取別人的東西為自己附加才華。」

「衣服就是穿着好看穿着玩,沒有人在乎的,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保護自己還能夠有激情繼續創作。但是人生路上遇到的所有挫折痛處都會為我所用,變成思考,融入作品。我只能說,我唯一的困境是必須在商業上獲得成功才能證明我作為設計師的價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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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七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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