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困惑之後的困惑
我的心緒又一次被擾亂了。
每當我想起那時候的斯蒂芬尼婭就會這樣。
一方面,我為看到她又一次安然無恙的出現在我面前而感到高興,為她抱住我時,那帶着正常人體溫的觸感而高興。
但另一方面,我卻莫名的感覺到了不安——來自於不可視界限后的不安。
她說過在“被放逐”的這段時間裏,她破解並完美的詮釋了那偷天換日般的靈魂置換魔法,事實證明,她確實成功了,所有的人都被蒙在了鼓裏。
除了好似被戲耍了一番似的克里夫。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才是默默觀察與承受了一切的那個,而沒人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自願的。
可他是克里夫·羅斯!他會理解也會情願的!
對吧?
在經歷了可怕的一波三折之後,他又一次勉強算是挺直腰桿的走進了老東家的大樓。
一路上,各式各樣的目光都有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的腳步也第一次如此的沉重,神色也難看到了極致。
毫無疑問,他是來述職的,而現在看來,這次述職對他來說簡直就是頂級的折磨。
“看看,看看,我們的神探回來了。”
剛走進伯特的辦公室,就聽見了他不依不饒的開始了表達起了自己的意見。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可是有得夠精彩的,就連我都感到有些瞠目結舌了,羅斯探員。”
“這可不像你,伯特,什麼時候你也開始想要玩點陰陽怪氣的黑色幽默了?”
“可不是嗎?”
伯特的桌子上放着那張來自由紀家的照片,靜靜的,就好像故意放在那裏似的顯眼。
“如果你敢別的行業,比如說記者什麼的,就這張精彩的照片,一定就能值個普萊茨獎,我想山崎那傢伙肯定比我們所有人都震驚吧,自己苦心經營這麼多年的人設,被你和一個玩電腦的小丫頭兩人就給點破了。”
“難道你覺得我們在做詭嗎?”
“可對山崎的通緝令並沒有改變或者撤回不是嗎?”
伯特不緊不慢的說著。
“畢竟事發突然,接着留下了一個那麼大的爛攤子,我們也好,司法部也好,警局也罷,恐怕真假還有待核實。”
他說完,起身走到了辦公桌的旁邊。
“我只是慶幸,孤然那個孩子能夠成功的脫身出來,雖然可能是暫時的,但我相信,這麼長時間,斯蒂芬尼婭一直對他特殊照顧,這一定是有原因的。”
“難道你也盯上那個男孩了嗎?”
“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他就憑一己之力把警局攪了個天翻地覆,我很難不對他的來頭表示感興趣。”
“他是個局外人,跟這些事情並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大可不必如此。”
“所有我才說,很慶幸他能夠脫身。”
伯特說完,拍了拍克里夫的肩膀。
當然,此時的克里夫感到了同樣的慶幸,雖然他有時並不待見這位死板的老紳士,但這些時刻,這位前輩總是那麼的令人感到安心。
“今天找你來,還是想談談那間被毀的倉庫。”
“哦?”
對於此事,其實克里夫也是一知半解,在得以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裏后,他花了不少時間去慢慢的消化那些斯蒂芬尼婭留下的痕迹,不僅是這些天裏那些陌生的,需要去被動尋找和被動接受的記憶。
還有那暴風驟雨般席捲而來的躁亂——令人有些崩潰的躁亂。
他感覺自己的大腦被注入了許多根本不屬於他的東西,就像高燒時混亂的噩夢一樣,那些看不懂的,在她稿紙上出現過的詭異文字以及公式,一些來自陌生語言的竊竊私語和邪惡吟誦,還有在記憶邊緣徘徊的,一團團深不見底的迷霧。
在那些迷霧之中,有東西在以一種褻瀆般的扭曲姿態舞動着,發出一陣又一整劈里啪啦的異響。
他明明被迷霧遮住了,但為什麼又能清晰的感覺到那些東西的存在!
究竟是誰瘋了?
“嘿,羅斯探員,你在聽嗎?”
猛然回過神來,伯特正在等待着什麼似的望着他。
“你怎麼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抱歉,這些天發生太多的事了,連我自己都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雖然調查報告估計很快就會出爐了,但在這之前,我還是想聽聽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
他似乎欲言又止的再次閉上了嘴。
伯特見狀說道。
“我想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一定比我更早見過斯蒂芬尼婭了,不過看你吃驚的樣子,我想你跟我一樣還沉浸在自我懷疑之中。”
“你有把這件事公佈出去嗎?”
“除了內部,沒有對外公佈,除非她自己說,另外,她還給我們提供了一份黃水的樣本,我暫且相信一切還在我們的掌控之內。”
克里夫突然的發現,自己現在就像一個傻子一樣的被完全蒙在了鼓裏。
如果是他自己,在這一系列的調查中,又會怎麼做。
是否自己也能夠從成千上萬零碎的線索之中找到那張足以反轉局面的照片呢?
面對這個問題,他竟然沒法給自己一個確定的答案。
“我着實開始懷念沃森教授還在的那段日子了。”
克里夫自嘲似的說道。
“怎麼?對你的新搭檔產生厭倦了么?”
“老一套和新方法······我有些不知道案子接下來該怎麼查了,要是那天晚上能抓住山崎該多好······”
“這只是個開始,結束之後又一次開始,這樣不停的往複,就現在來看,雖然那張照片以及背後疑點重重,可山崎一夜之間沒了蹤影,一切也隨之暫時的穩定了下來,在真相大白之前,我寧願默認事情與預想的一樣。”
他聽出來了,伯特試圖在安慰自己。
隨後,他默默的點了點頭。
本該照例的述職,到頭來,什麼也沒有說,反而變成了一場兩個人沉悶的辦公室會談。
“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我想我得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了,就像你說的,要查的東西還有很多。”
話畢,他走出了辦公室。
這或許是第一次,沒有與伯特產生爭執,也沒有咄咄逼人的火藥味。
從化屍黃水的出現讓整個城市進入了恐慌以來,他總覺得這些日子是在夢裏度過的,然後現在,他又直挺挺的墜回到了現實之中。
屬於他自己的現實!
他或許一輩子都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也能被放逐到遙遠的九霄雲外,而放逐他的人,是那個彷彿擺弄着整個風城的可怖女人。
也正因如此,他開始對自己產生了一種不明來歷的厭煩。
至於那個清醒的夢,此時如同一輛坦克,在那個瀰漫著紫黑色霧氣的死寂之夜,隨着那被從萬古歲月的盡頭之處扔回來的靈魂,無情的攆入了那被本就被斯蒂芬尼婭留下了無盡躁亂的大腦,除顫一樣的衝擊感讓他想想都感到后怕。
在這之中,他尤其記得那座宏偉的城市。
唯一確定的是,那裏並不是所謂的來生。
沒有名字,沒有位置,沒有歷史,沒有生氣。
但卻又什麼都有。
在那漫天的,綿延無邊的黃沙之中,縱橫着黑色的風暴,而在風暴的背後,則是坐落在地平線上那熠熠生輝的無名之城。
在那裏,佇立着巨大的宮殿,站在它的面前,就連上帝都要情不自禁的對其俯首。
宮殿正中央的王座上,是一位皮膚黝黑、長相俊美、聲音猶如忘川之水的王者,不屑順着它綺麗的長袍流淌而下。
“克里夫·羅斯,可敬的偵探,渴望真相之人。”
那是唯一能夠邂逅的生物。
它知曉一切,也正因如此,傲慢讓他將一切的來訪者都視為了卑微可愛的螞蟻。
在能夠回憶起的記憶中,它對克里夫說過一句話。
“可你要的真相,也許比眼前的迷霧還要複雜,而找到它的代價,比你預想的千萬倍還要難以接受。”
他感到一整窒息的無力感。
沃森教授對他說過同樣的話,一樣的口吻,一字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