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再入警局
探照燈亮起,刺眼的燈光不禁讓人想起正午時分的太陽,過於強烈的視覺衝擊使人根本睜不開眼。局部的強光與房間其他地方的陰暗形成鮮明的對比,不論是誰置身於這樣的環境中,心境都會瀕臨崩潰。
而蘇明凡現在就坐在這樣一個房間之中。他抬手擋住探照燈射來的燈束,不停地眨眼來適應突然襲來的強光。
他曾聽人說,警察審犯人時,總會打起這樣一盞明燈來擊潰犯人的心理防線。
審訊室的門被打開,來者看到眼前景象,不禁皺起眉頭。
“誰開的探照燈?”魏永彬邊嗔怪邊打開了房間的白熾燈。
明亮的燈光填滿屋子,蘇明凡終於擺脫崩潰的邊緣。
“彬哥。”坐在蘇明凡對面審訊桌前的警察關掉探照燈,起身招呼魏永彬。
“是小強啊,”魏永彬看到劉向強,臉上不滿的表情立即消散,“今天輪到咱倆搭班了?”
“對,彬哥,我師父說讓我今天跟着您多學學如何審問犯人。”劉向強畢恭畢敬地說。
“跟我學審訊技巧當然沒問題,不過可不是今天。今天找明凡來只是和他再確認下情況,不是審他的。”
魏永彬說完側過頭沖蘇明凡微笑,和善的表情讓蘇明凡感到親切。
“哦,我明白了,彬哥。那今天您主問,我記錄補充吧?”
“可以,你想起什麼問題隨時打斷我。”魏永彬點頭。
劉向強走到審訊桌前,先是為魏永彬拉過一把椅子,待魏永彬坐下后他才在另一把椅子落座。
“明凡,你不用緊張,今天主要是就整個事件向你詢問一些必要的細節,你就當是咱平時的聊天。”魏永彬率先開口。一旁的劉向強翻開桌上的筆記本,拔出筆帽反扣在筆桿的後端,準備記錄二人的對話。
“嗯。”蘇明凡喉嚨中發出聲音,他感覺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啞。
“這件事對你影響很大,我們也是想儘快根據線索抓到兇手所以才再次找你,一會兒回答的時候你有任何的不適說出來就行,我們不會為難你的。”
“魏警官,”蘇明凡清咳幾聲,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冷靜,“您有什麼問題直接問就行,我一定會如實回答。”
“好。”看到蘇明凡情況還不錯,魏永彬放下心,他從衣兜中掏出自己的本子,翻開到中間部分——上邊寫有他事先想好的問題。
“6天前的2月29日,張妙雯,也就是你的母親,在那天給娘家打電話表達了當天要回家的意向,這件事後來得到你們父子二人的證實,娘家人也表示確實收到了張妙雯的電話。”魏永彬語速不快,每個字似乎都經過仔細的斟酌。
蘇明凡回憶起事發當天的情形,點點頭:“那天我放學回家並沒有看到我媽,在廚房做飯的父親走出來告訴我說她回了姥姥家。”
“你們有打電話確認母親已經到達娘家嗎?”
“沒有。”蘇明凡對於沒向母親打電話這件事十分後悔。
“之前是否發生過類似的情況:你母親臨時起意想要回娘家,然後當天就離開了家?”
“沒有。”在蘇明凡印象中那是母親第一次沒向他打招呼就離開了家。
“那你們當天怎麼沒確認情況?”魏永彬順着這條線索問道,身邊的劉向強起筆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什麼。
“父親說那天他們兩人在看一部電視劇,看到了一段有關親情的情節后我媽想起了住在鄉下的姥姥,
所以決定當天就去看望姥姥。”
“那部電視劇的名字你還記得嗎?”
“記不清了,父親好像沒明說。”蘇明凡第一次覺得警察的盤問是如此細緻。
“行,我了解了,關於電視劇的名稱我之後再和你父親進行確認。”魏永彬頓了頓,接著說:“在你母親回娘家的次日清晨,6點30分,我們接到一位老大爺的報警。據他說,他本來準備去城西的馬頰河釣魚,卻無意間看到河面上漂浮着奇怪的東西,走近一看,發現是具屍體。”
魏永彬有些感傷,報警的那個大爺已近80歲高齡,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壞事,除了偶爾違反幾次馬頰河“禁止釣魚”的規定外,人生幾乎沒什麼污點。可偏偏在暮年碰到了這種事情,恐怕老人家這輩子都不會再釣魚了。
“我們趕到現場后立即封鎖了那片區域,以防過路的行人破壞現場。死者是名女性,年齡大概在四十至四十五歲之間,死因是後腦勺遭受鈍器攻擊導致的腦幹受損,傷口只有一處,我們推測兇手在死者生前用鈍器猛擊死者頭部,由於直接損害到腦顱,被害人當即就失去了氣息。”
魏永彬的語氣沒有太大的波動,畢竟在他的職業生涯中經歷了太多的生死,但眼前的這個男孩卻是第一次與死亡產生交集,他不禁為蘇明凡感到擔憂。
“根據對現場的分析,我們推測兇手是在深夜進行的拋屍,他把死者裝進編織袋中,並且在編織袋尾端系了石塊,意圖讓屍體隨着石塊沉入河底,但那一天正趕上河水漲潮,加上兇手綁屍體時打的繩結異常糟糕,河水流動的衝擊力衝散了繩結。擺脫了石塊重力的束縛,裝在編織袋中的屍體就漂浮到了水面上。”
“從屍體的僵硬程度和死者眼角的混濁程度來看,我們推斷死者的死亡時間是距離老大爺發現屍體的15—17小時之前,也就是2月29日的13:00至15:00之間。之後我們在死者的褲兜中找到了她的身份證,但身份證被人刻意地破壞過,很難辨識上邊的信息。經過技術恢復以及多方的排查,我們最終確定了死者的姓名及其家庭住址,那時已是傍晚時分。再之後,我們排查時遇到了你,接下來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
蘇明凡艱難地點點頭,陷入沉思。
那天晚上,就是蘇明凡遇到魏永彬得知實情、李正洋在一旁看到二人的那天晚上,是蘇明凡最不願回憶起的一晚。後來蘇振天給三人開門,魏永彬將照片遞給蘇振天父子看之後,蘇明凡倚着椅子幾乎要昏闕過去,他不敢相信早晨還微笑着和自己對話的母親此時竟已不在人世。意識模糊中他看到蘇振天揪着魏永彬的領子朝他怒吼,一旁的郭飛勇極力抱着蘇振天讓他冷靜,整個屋子鬧成一片。
最終氣氛還是冷卻下來,魏永彬警服上的紐扣不知被拽下來幾顆,但他還是安慰着蘇振天,等到蘇振天完全平靜後魏永彬才帶着他們父子二人去查看屍體。
負責的警察掀開覆蓋在屍體上的白布,張妙雯的臉露了出來,依舊很美,只是面色比以往蒼白了很多。蘇明凡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會以這種方式與母親陰陽相隔,明明母親就在眼前,但她卻再也不會回應自己的呼喚。
蘇明凡看着母親躺在床上的面容,一句話沒說,眼淚似乎成了決堤的河水,一滴也沒落下。倒是蘇振天,激動地衝到張妙雯的床前,緊緊握着她已無溫度的手,聲嘶力竭地哀嚎:“秒雯啊,你怎麼能拋下我一個人先走了呢?”
蘇明凡從沒見過蘇振天那麼激動,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感覺蘇振天的悲痛像是演出來的,但這種想法只是一閃而過,他輕拍着父親的後背,依然是一句話沒說,一滴淚沒流。
“明凡,明凡……”魏永彬重複的呼喚將蘇明凡從獃滯中拉出。
蘇明凡渙散的眼神重新聚於一點看向魏永彬,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發了好久的呆。
“明凡,事情已經發生了,有的事情我們挽回不了,但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讓結果變得公正,我們會給死去的張妙雯一個交代的,我向你保證。”魏永彬堅定地看着蘇明凡。
“魏警官,謝謝您。”蘇明凡語氣有些無力,他感覺自己的嗓子火辣辣的。
魏永彬湊到劉向強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劉向強放下筆走出房間,沒多久他拿回一瓶礦泉水走近遞給蘇明凡。蘇明凡感激地接過水。
“事發當晚,就是你母親離開家的那天晚上,你有察覺到什麼異常現象嗎?”
“什麼意思?”喝了口水后,蘇明凡的嗓子不再難受。
“就是你有聽到一些不尋常的聲響嗎?”
“嗯……”蘇明凡摸了摸下巴,“半夜客廳里好像傳出一些以前沒聽過的聲響。”
“那時候幾點?”魏永彬眼神亮起來。
“大概……1點半吧。”蘇明凡想起自己卧室的屏顯鐘錶。
“哦,那你母親離家的那天你父親有什麼異樣嗎?”
“嗯……”蘇明凡若有所思。蘇振天對他態度的轉變就是從那天開始的。
這時蘇明凡突然有種感覺:魏永彬在調查蘇振天的不在場證明。
“魏警官,您是在懷疑我父親?”蘇明凡問。
“不不,明凡你別誤會,作為刑警,我們必須要考慮到每一種可能性,所以只是例行問清所有情況。”魏永彬擺擺手,解釋道。
“他不可能是兇手。”蘇明凡輕聲說,但語氣異常地堅定。
“為什麼這麼說?”不等魏永彬開口,劉向強搶先問道。話畢他歉意地看了看魏永彬,再一次舉起手中的筆。
“因為,”蘇明凡仔細回想那天早上的情形,“那天早上我大概是6點起的床,洗漱后6:15我走到餐桌前看到父親留下的便條,便條的大意是囑咐我說他把飯做好了,讓我趁熱吃,下邊備註的時間是5:25,而且飯菜還有餘溫。”
“但如果是他故意那樣做的呢?”劉向強再次搶話。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蘇明凡看向劉向強,腦海中一段記憶復蘇。怪不得他從剛才就覺得劉向強面熟,因為曾有一次他看到過劉向強,而那次和劉向強站在一起說話的人,是李正洋。
“因為他……”劉向強卡住,不知該怎麼往下說。
“我說我父親不會是兇手還有一個原因,”蘇明凡眼神瞟過劉向強,轉回到魏永彬身上,“那天晚上我起夜上廁所,聽到了從我父親房間裏傳來的呼嚕聲,客廳的時鐘壞了,回到卧室后我專門看了下表:3點25分。我家在城東,到城西最快也需要一個半小時的路程,而我6:15分吃飯的時候飯菜還有餘溫,所以,無論如何我父親他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往返於兩地的。”
劉向強語塞,只得低下頭記下剛才蘇明凡說的話。
“明凡,小強他也是剛入警局沒多長時間,有時候衝動了些,你別太在意哈。”魏永彬終於發話。
蘇明凡點頭,表示自己並不介意。
“最後還有幾件關於你母親生前人際交往情況的事需要詢問,我們再向你確認下,然後我們就不再打擾你了。”魏永彬說起話很客氣,絲毫沒有因為蘇明凡年輕而改變對他的態度。
接着,蘇明凡根據魏永彬的問話回復了一些他所知道的母親身邊的熟人的情況,除此之外,似乎也沒太多可以調查的內容。
對話又持續了十分鐘左右,問完話,魏永彬合上自己的便攜本,對身邊的劉向強使了個眼神。劉向強會意,將筆帽扣回筆尖,翻了翻手中的筆記本,檢查着今日問話的記錄,接連翻過好幾頁后才將本次的記錄審閱完。
“明凡,剛才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向你道歉。”劉向強起身表達歉意。
“劉警官,您客氣了,您那樣問也是職業使然,並沒有惡意,我明白的。”蘇明凡回以禮貌的微笑。
“行,咱今天就到這兒吧。明凡,我倆送你到門口。”魏永彬也起了身。
走出警局時天色已完全暗下來,幾顆星星掛在天空,向世人訴說著夜晚的寂寥,而月亮則躲在雲朵的背後,遲遲不肯露面。
“明凡,這段時間你肯定不好過,有什麼委屈和難受別自己憋着,如果對身邊人說不出口的話來局裏找我,我願意做你的聽眾。”走下警局門外的台階,魏永彬拍拍蘇明凡的肩膀,安慰地說道。
“嗯,好。”蘇明凡覺得自己連說話的力氣也要沒了。
“快回家吧,你爸應該已經等着你了。”魏永彬也不知再說些什麼。
蘇明凡邁開沉重地步伐,拖着軟綿綿的身體離開,背影中滿是心酸落寞。
魏永彬二人看着蘇明凡消失在視野中。
“彬哥,”完全看不到蘇明凡后,劉向強說:“您怎麼看這個案子?”
魏永彬眯起雙眼,以深邃的眼眸打量漆黑的街道。
“我有種預感,我們被嫌疑人帶上了一條彎路。”片刻后他說。
“您之前是不是也懷疑蘇振天?”
“對,之前我們的焦點一直都在蘇振天身上,不過現在看來,這個方向似乎是出了問題。”
其實查明死者身份之後魏永彬幾人第一時間就把懷疑的目標指向了蘇振天,殺人事件中情殺居多,這次的案件中死者身上沒有打鬥過的痕迹,而且也並沒有看出有遇到強姦犯的跡象,所以他們自然就把第一嫌疑人鎖定在了蘇振天身上。經過走訪,魏永彬得知了蘇振天酗酒的事實以及他曾多次有過家暴的行為,這也在鄰居家得到證實。這些都加深了他對蘇振天的懷疑。
接下來魏永彬又去蘇振天所在的建築公司調查,那裏的同事說張妙雯出事的第二天蘇振天的模樣不太對勁,整個人看上去很疲憊,到了公司也是倒頭就睡。不過由於蘇振天平時上班的時候也沒怎麼幹活,所以大家就沒多想。
但問題是蘇振天為什麼偏偏是在那天很疲憊?這引起了魏永彬的懷疑。只可惜,經過接連幾日的調查后,他們依然一無所獲,就連直覺一向很準的魏永彬也開始懷疑自己這次是不是陷入了思維定勢的誤區:也許人並不是蘇振天殺的,只是因為蘇振天以往的行為太像是會有殺人傾向的罪犯,所以他們才會執着地尋找蘇振天行兇的證據,這才使案件調查陷入了困境。
而剛才蘇明凡的話也讓魏永彬再次反思自己的調查思路。
“那彬哥,我們現在要放棄對蘇振天的調查嗎?”
“剛才明凡的口供確實為蘇振天提供了一項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但我們不能就此放鬆。調查還要繼續,只是我們稍微轉移下調查的重點,這次從張妙雯的社會背景查起,從與她接觸過的社會人員中尋找突破口。”
“明白!”劉向強回復道。
“行了,你去跟你師父彙報這裏的情況吧,不然那個老傢伙等得不耐煩了又得跑我這兒鬧事。”
“嘿嘿,那彬哥,我就先走了。”劉向強禮貌地離開。
送走劉向強,魏永彬回頭又看了眼蘇明凡離去的方向,轉身走進警局,心裏還在想着晚上詢問蘇明凡時的種種細節。
這一次,當真是他的直覺出了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