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修理鋪
破爛街並不破爛,相反它是條擁有四百多年歷史的古街,前朝與大越國初通商埠時就在了。
不同於現在很多城市,把明明沒啥歷史底蘊的街道硬安個“老街”的噱頭來發展旅遊,東海市一直保留着‘破爛街’這個不太文雅的名字。
破爛街44號有家叫啥都修的修理鋪。
名義上啥都修,實際上接手最多的還是鐘錶、手機、電動車之類的,偶爾有人送台電腦過來,那都是大活。
這晚外面大雨傾盆,鋪子裏‘嘩啦嘩啦’搓麻聲熱火朝天。
“紅中。”
“杠。”
“胖子,你怎麼又杠?”何翹翹不滿地抱怨。
“你這小丫頭,我好歹是你哥同學,別總胖子胖子地叫。再說我這不是胖,是壯懂不懂,你還太小,不懂得欣賞男人的健碩美。”
一個一百九十多斤還自認為健碩美的男子反駁道。
他隨手在長城邊上摸了張牌,是張沒用的萬子,直接打了出去。
何翹翹嘴角彎彎翹起,饒有意味地打量對面的胖子。
她才半個月沒來他哥的鋪子玩而已,今一來就發現旁邊開了個“啥都賣萬貨超市”。
不是百貨超市,是萬貨。
她差點沒笑死,一個門臉比他哥的店還小一半的雜貨鋪敢叫自己萬貨超市。
老闆果然是個死不要臉的妙人。
這傢伙從下午到現在一直賴在他哥的店裏不走,連晚飯都是在這蹭的。
聽米童說,這個叫劉俊逸的胖子每天都如此,從早到晚不管老闆在不在,跟長在他們店裏似的。
“你真是我哥大學同學呀?可我記得我哥大學念的是一所騙人的野雞大學,還沒上幾天就被學校開除了,你也是那個學校的?”
“野雞大學?”劉俊逸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呃……你們家就是這麼評價我和你哥親愛的母校的?”
她哥最最忠實的狗腿子米童,立刻出聲維護自己的偶像:“啟哥是天才,無論學什麼都可以無師自通,跟上不上學,上什麼學校沒關係。”
關於陳啟大一沒讀完就被學校開除的事,他從何翹翹嘴裏聽說過無數次了,可這絲毫影響不了他對陳啟的盲目崇拜(呃……盲目二字劃掉)。
何翹翹白了一眼這個腦殘粉,催促道:“米童,你還沒摸牌呢,屬你最慢。”
米童摸到一張五條,終於湊出個對子,隨手打出一張九餅。
對面滿頭臟辮、五官深刻的男子淡定道:“胡了。”
米童氣得直呲牙:“你變態呀,九餅都胡。”
他已經連着三把給臟辮點炮了。
“非主流,你過份了哈。”胖子也抑鬱了。
何翹翹垮着臉嚷嚷:“真煩人,大奶哥,怎麼又是你。”
臟辮男子平靜地更正:“不是大奶,是大奈,史大奈。”
何翹翹望着桌上史大奈攤開的一連串餅子,心裏嘆服,胡這麼大怎麼可能還這麼冷靜。
真是酷!
好像自她認識史大奈以來,這男人的表情只在兩種狀態切換,平靜或是更加平靜,臉上很難看到除了沒表情之外的其他表情。
他哥都是從哪招來的夥計啊,都這麼奇葩嗎?
這時,立在牆邊的一個一人多高,快老掉牙的立式擺鐘突然發出‘咚—咚—咚’有節奏的鐘鳴聲。
沒等鐘聲響完,何翹翹驚嘆道:“就十二點了。”
她哥店裏的這隻破鍾,
每天只響一次,就在午夜十二點這時。
這東西本來是客人送來修的,可他哥告訴人家這鐘沒壞,原本就是這個樣子。
那客人是個小古董店老闆,淘到這貨本指望修好了賣個大價錢的,哪知送了幾家修理鋪都得到這樣的回復。
他擔心砸手裏,看着陳啟對這破鐘有幾分意思,趕緊以成本價轉給了陳啟。
“奇怪,都十二點了,我哥怎麼還不回來?”
她知道陳啟從周楚楚那搬出來后,晚上一直窩在店裏湊合,就是不肯回家住。
對於她哥和周楚楚分手的事,她也幫着一起瞞着她媽。
當然,天下哪有白守的秘密,為此她敲詐了陳啟兩套漫畫外加一部新款手機。
劉俊逸接到:“我才奇怪,都十二點了,你這小丫頭怎麼還不回家,你家裏也放心?”
“我跟我媽說今晚住我哥這,我媽還以為是住他和楚楚姐的那個家呢,所以沒管,畢竟我還在放暑假嘛。”
“你這小丫頭怎麼說謊不打草稿呢。”
“這不是為了給我哥打掩護嗎,畢竟我以前總往他和楚楚姐那跑,”連他哥分手那天她都是見證者,“突然就不去了,我哥今晚又沒帶女朋友回家吃飯,我媽會懷疑的。”
這時,
咚,
咚,
咚,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好像有人在敲門,是不是我哥回來了?”
“啟哥應該有鑰匙啊!”米童奇怪。
“不會這麼晚還有人過來修東西吧,我哥店裏生意這麼好嗎?”
“當然不是。”史大奈一盆冷水澆下來。
“光在這閑扯,你們倒是去開門啊,算了算了,我去,反正我也差不多該走了。”劉俊逸站了起來。
他離開牌桌,小鹿一樣跳躍着跨過十多米長的破爛輪胎陣。
“靠,你們店裏真夠亂的,老鼠來了沒導航都走不出去,我每天串門就跟來破天門陣一樣。”
“誰說老鼠來了走不出去的,你不走得挺好嗎?”
劉俊逸聽見何翹翹在他身後見縫插針地擠兌,不自覺地笑笑,這小丫頭。
看來陳啟的毒舌是有家族遺傳滴。
到了大門邊上,他把捲簾門往上一抬,門外一團黑影就倒在了他的身上。
劉俊逸撈起一看,吃驚喊道:“啟子?”
陳啟已經暈死過去。
白T恤的胸前衣襟上,紅紅的一大片已經被雨水暈開了,像是一大團炸裂的牡丹花。
劉俊逸抱起陳啟就往裏面走,這次他一個縱躍直接飛過車輪陣,落地后直奔最裏面的房間。
何翹翹、史大奈和米童他們看見劉俊逸抱個人進來俱是一驚,甚至沒空驚訝他怎麼有如此好的身手,紛紛離開牌桌圍了上來。
“啟哥?”米童驚到。
“我哥怎麼了?”何翹翹瞬間渾身冰涼。
“應該沒大事。”史大奈聲音平穩,眉間以尋常人難以察覺的弧度微微緊了一下。
進入裏屋后,劉俊逸將陳啟放到大床上。
其他幾個人也跟了進來。
米童看着老闆胸前紅紅的一團驚道:“啟哥是不是受傷了,衣服也是濕的,要不要幫他脫下來看看。”
劉俊逸心想廢話我能看不到嘛,裸露在外的小臂上還有五條清晰的抓痕呢。
“要趕緊把我哥送醫院,打120。”
“對對,趕緊送醫院。”米童附和。
何翹翹剛拿起手機就被史大奈按住:“別慌,沒那麼嚴重。”
“受傷的又不是你,你怎麼知道不嚴重?”何翹翹都快急哭了。
她現在覺得史大奈一點也不酷,“你這人簡直沒長心。”翹翹恨道。
“他就是沒長心,壓根不關心啟哥的死活,別叫120了,我直接開車送去更快。”米童也急了。
劉俊逸回過頭看看他們,不耐煩地開始轟人:“吵吵什麼,你們先出去,尤其是小丫頭,你總得讓我脫了你哥的衣服褲子先看看傷到哪了吧。”
“我……”何翹翹還想說點什麼,被史大奈直接拉了出去。
她驚訝地發現,史大奈的手比她的還涼。
“米童,你去打盆溫水。”劉俊逸命令道。
米童有些詫異,他發現這個劉胖子收起嬉皮笑臉時,身上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儀。
他擔憂地看了眼陳啟胸前的那團血紅,最後還是乖乖出去打水了。
當然,放下水后他也被劉俊逸趕了出來。
把這些人送出去后,劉俊逸迅速插好門。
等他再返回床邊,才敢撕開陳啟的衣服。
‘老夥計’像一張很薄很薄的貼紙一樣緊緊貼在陳啟的胸口。
劉俊逸把‘老夥計’從陳啟身上扣下來,泡在那盆溫水裏面。
不一會‘老夥計’就從一張薄薄的皮,膨脹成一隻栩栩如生立體的土撥鼠。
土撥鼠繼續在溫水中沉睡着,肆意露出四顆滑稽的大板牙,不僅打着呼嚕,中間還愜意地翻了個身。
再看陳啟,他仍是沒有蘇醒的跡象。
劉俊逸發現他身上除了手臂那處,並沒有其他傷口,脈息也很平穩,不禁疑惑他衣服上那紅紅的一團是啥?
他把從陳啟身上扒下來的衣服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
咦!
味道十分地不可描述,忒上頭,好懸沒把他也熏死過去,生化武器級別啊!
“我勒個去。”
他現在終於知道陳啟為啥昏迷不醒了。
他望着在水盆里睡得跟條死狗似的土撥鼠,真想賞它兩拳。
劉俊逸右掌掌心向上伸平,凝神運力,不一會手掌心出現一團紫色閃電,還在噼噼啪啪作響,就被他直接注入陳啟的上丹腹。
閃電消失后,不到兩分鐘陳啟就蘇醒了。
意識清明后,他俯下身子對着床下就哇哇開吐。
好在劉俊逸早有準備,底下預備個大盆接着。
直到胃裏再也嘔不出什麼東西,陳啟終於抬起頭,有氣無力地問道:“那畜生呢,躲哪去了?”
劉胖子離他八丈遠,指了指他身後的桌子,捏着鼻子回道:“盆里睡着呢,死豬一樣。”
陳啟回頭,望着在溫水裏睡得渾然忘我的土撥鼠,氣憤得恨不得立刻從床上爬起來削它。
他恨恨地開罵:“這王八羔子投胎的死耗子,回來的時候拉了我一身,我被噁心得強挺着走到家。”
“老夥計又亂吃啥了?”劉俊逸問道。
陳啟表情很無奈:“兩個縛婆,還有一頭不知道啥的怪物,怎麼不撐死它。”
劉俊逸沒有表現出太多驚訝,也沒好奇縛婆是啥,平靜問道:“你遇到麻煩了?”
“楚楚失蹤了。”
“哦?為什麼?”
“不知道。可能是有人想讓我修個東西,怕我不合作,就綁架了楚楚。我也不確定。”
陳啟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傷感,無比認真地看着劉俊逸說:“胖子,楚楚失蹤了,我必須要查清楚,無論她是不是被我連累的,是不是真的要跟我分手。她是個孤兒,若真憑空消失,怕是沒人多少人會在乎,她又能指望誰?”
這句話雖是對劉俊逸講的,但更像是講給他自己聽的。
劉俊逸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假如真是為了逼你就範而綁架的楚楚,她應該暫時沒有危險。”他隨後冷笑了一聲,接着道:“姥姥滴,他們惹誰不好,要修的那個東西呢?”
“她說到時自會有人送上門。”
“她?”
“一個女人,比翹翹大不了多少,卻邪門得很。”
陳啟低頭陷入沉思,他現在想起那個女人就覺得窩囊。
當時他以為自己控制住了那個女人,胸有成竹地認為勝負已分。
他大意了,不知道那丫頭是怎麼召喚出的另一頭怪物。
憑空就出現了,就在他的背後。
詭異的第六感令他下意識回頭時,看見怪物的三隻手刀正劈向他,最近的離他不到三公分。
這怪物像是縛婆又不完全像,雖然也是滿腦袋長頭髮沒有臉,但它沒有尾巴,身子下面也沒長腿,代替的是兩條大長胳膊,加上肩膀上的兩條,共長了四條胳膊,四隻手。
纏鬥時他仔細確認過,是手不是腳。
底下的兩隻手用來走路,移動得非常快,戰鬥力也真是爆表。
常言道雙拳難敵四手,他竭盡全力,仍不是怪物的對手,被那四隻手按在地上一通摩擦,天台地皮都快被他擦出了火花。
要不是老夥計正好收拾完第二隻縛婆趕過來幫他,他可能就掛在天台頂上了。
那丫頭甚至沒耐心看完他們與怪物的最後決戰,一聲口哨又召喚出一隻會飛的怪物。
這隻也不完全像縛婆,它沒有手臂,肩膀位置撐開是兩支七米多長的翅膀。
翅膀上沒有羽毛,薄如蟬翼,看上去比較像大型蝙蝠,在雨中飛行時翅膀也不怕會被打濕。
那姑娘回頭邪魅一笑,騎着怪物就飛走了。
半空中只留給他一句話:“三天之內,會有人送一件東西到你店裏,修好它,周楚楚就可以活命。”
多麼霸氣的客戶,有這樣求人幹事的嗎?
他想想就氣。
陳啟再次抬起頭說:“你在學校待得時間比我久,可知道當今世上有哪個門派或哪個家族能驅使怪物之類?”
“我只比你多待一個月,能好到哪去?”
兩個肄業學渣彼此對望一眼,又惺惺相惜起來。
“胖子,其實你也不差滴。”
“咱班其他人也未比咱倆強哪去,老夥計是啥他們不也搞不明白。”
陳啟想想也是,再怪的怪物,還能怪過老夥計?
“還有,今天死了個人,不知道與這件事有沒有關係,你讓人明天去這的監察司探探口風,如果真是邪物幹得,警察局會把案子轉過去的。”
“死的誰啊?”
“我也不認識,”陳啟頓頓,“不過看上去跟楚楚很親密。”
劉俊逸一聽樂了:“你妹妹下午過來說碰見楚楚挎着個阿凡達逛街,你氣沖沖地找阿凡達決鬥去了,敢情阿凡達這就掛了?”
“何——翹——翹。”
陳啟氣得咬牙切齒,抑揚頓挫地喊出小表妹的名字。
真服了何翹翹的腦子,長期穩定地不靠譜。整天凈出么蛾子,每一個么蛾子都比他巴掌大。
隨便給她點啥素材,她都能腦補出一部連續劇,還是不少於五十集的。
她恨不得在身上安個喇叭,把自己被甩的事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他怎麼就攤上了這麼個不省心的妹妹。
咚,
咚,
咚,
敲門聲很急迫,門外傳來何翹翹的聲音。
“哥,你是不是醒了?我好像聽見你在叫我。”
“哥,你是不是被阿凡達打傷的?”
“呃……哥,決鬥你真輸了?”門外的聲音聽起來突然有點鬱悶。
安靜了十幾秒后,又高亢起來:“哥,沒事的,大丈夫能屈能伸,有命活着就好。”
“哥,你開門啊,不用覺得太丟臉,讓我看看你傷得重不重。也不用覺得惋惜,看楚楚姐今天那樣子,搞不好她早就綠了你,這種女人早點分了是好事。”
陳啟簡直忍無可忍了,抄起旁邊桌子上的保溫杯一把扔了過去,砸在門上’哐當‘一聲。
“你給我滾,打車滾。”
門外邊,何翹翹再次被史大奈強硬地拉走,挽救她的小命。
她走得很不情願,頻頻回頭:“咦,中氣很足嘛,還有力氣罵我,看來我哥傷得不重呀。”
想到這,她忽然噗嗤笑了起來。
走出失戀最好的辦法就是開始下一段感情。
看來她要抓緊時間給他哥介紹一個新女朋友了。
說干就干,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