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平之
「
這日林平之喬裝成駝子在衡山城裏晃蕩。
城裏人多嘴雜,他想探聽一番青城派的消息,看能不能找到機會救出父母。
眼瞧着天越來越沉,一副隨時都能落下大雨的模樣。
林平之四下望了眼,看到街轉角的一處茶鋪,便要了一壺茶,一碟毛豆,坐了起來,靜候雨聲。
滿屋子裏的人都在討論劉三爺,劉正風金盆洗手的事情。
林平之只覺得無趣,後來又聽人提及莫大先生如何厲害云云,林平之才打起了兩分精神。
風聲雨聲竄入茶鋪,他微微覺得有些冷了。
鋪子裏煮茶的聲音咕嚕咕嚕,木桌上的茶壺徐徐冒着白霧,外面的雨水,順着傾斜的棚頂,蜿蜒流下。
他一抬頭能看到水流砸在石板上,濺起漂亮的水花,眾人爭論的聲音越來越大,有人說是劉三爺厲害,又有人講是衡山派的莫大先生更為厲害。
什麼一劍能刺三頭大雁,五頭大雁的比了起來。
爭執的聲音漸至鼎沸,胡琴聲跟着應和。
拉琴的是個乾瘦老頭,長衫漿洗得青中泛白,一身落魄打扮。
待人說道:「劉三爺的金盆洗手大會,那莫大必定不敢來!」
「為什麼?偏偏你知道。」
「因為啊,他二人間隙由來已久啊,那莫大……」
哼。
「胡說八道。」
一聲冷哼從角落裏傳出,蒼涼的胡琴之聲消失。
那落魄老者,猛地從胡琴里抽出一把細劍。
嗡,出劍如撥弦,聲響清澈,就見那細劍微微抖了抖。
青光閃過,桌上的七隻茶杯發出輕微響動。
咔,咔,生生被削了半寸下來,七個瓷圈脫落,茶杯別說倒,連杯中的水都沒晃一下。
「好手段。」
茶鋪內堂又傳來一個聲音。
眾人跟着轟然叫好,而此時莫大先生已經提起胡琴,孤身走進了雨中,背影頗有幾分蕭瑟。
林平之見此一幕心頭大動,想着難道他就是莫大?
小林子就欲撲上去拜師。
可轉念間,又覺得衡山派的如何會幫自己?心思反覆不定,眼看着那老者越行越遠,又見!
一道人影迎頭竄了出來。
莫大先生狠狠露了個面,若是這個時候能走進雨幕,消失在眾人眼裏,必定又會大大增加格調,在江湖上流出他劍法犀利的名頭,不過!
萬事就怕轉折。
雨幕里迎面竄出一長條高個漢子,戴着斗笠,林平之沒看清此人面容。
那人胳膊一伸,硬生生把莫大先生給攔住了。
會不會是個高手?
是尋仇的嗎?
亂七八糟的念頭,在眾人腦海里閃過。
「老伯,算命不?小子觀你面帶凶兆,近來親人怕不是有血光之災啊。」
那人一咧嘴,口音古怪,他的聲音透過沙沙作響的雨幕打了進來。
莫大先生瀟洒的格調生生被他破壞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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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愣了下,皺眉說道:「胡言亂語。」卻是半點也不信這個莫名冒出來的男子。
莫大先生的手一抖,一道真氣沿着經脈行走。
他枯瘦的手掌,搭在這個給人看命的高個男子肩頭,心頭一驚;「沒內力?」
莫大先生正要收回兩分氣力,誰知對方肩膀抖了抖,一股古怪的氣息纏了上來。
貌似綿軟,實則藏着充沛的後勁。
真氣里蘊藏的氣勁與這股怪勁一碰。
莫大先生的手猛然一縮,好似被長蛇咬了一下,虎口發麻。可偏偏這個男子竟佯裝不敵,雙腳離地,哎呦一聲,把自個兒摔進了雨里。
「有古怪!這人耍什麼花招。」
莫大心道。
衣服濕了大半,男子渾不在意,起身揉了揉屁股,嘟囔着:「你不看手相就算了嘛,摔人干甚?」
說話間,背着身,慢吞吞往茶鋪走去。
莫大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快步離開。
「駝子,我坐坐。」
那個男人的嗓子好似被煙火熏過,一陣沙啞。
林平之反應過來,這是在說他。
小林子仔細瞧了瞧,此人渾身上下濕漉漉,無比狼狽,便連忙道:「請坐。」
高個男人半點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把斗笠一摘,露出張滄桑的臉來。一下巴的青茬,兩頰消瘦,頭髮根根立着,形貌不似中原人士,倒像個打西域來的番僧。
他眼神極其淡漠,目光甫一打來,教林平之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身子,一股涼意從尾椎骨竄起直達天靈蓋。
不過,這男人沒理會林平之,只是掃了他一眼,便扭頭對茶棚下那些盯着他偷偷發笑的刀客,劍客道:「我不過是說了莫大一句,就被老頭子狠狠摔下一跤。你們胡亂編排,剛才言語就沒半點得罪之處,待在這裏不走,是等着雨停了,好讓衡山派的人來殺是吧?」
說完,男子輕笑起來。
眾人先只當他是胡言亂語,可細細思索,又有那麼幾分道理。
當場就有幾個名聲不顯的小人物開溜。
又片刻,滿滿的一間茶鋪就稀里嘩啦地走了個乾淨,變得冷清。
林平之四下望了望,除了西邊角落,有幾個酣睡的茶客外,周圍竟是再無一個背刀抱劍的。
「總算落了個清凈。」
就聽那高個男人自言自語道。
「他用語言把周圍人嚇走,就是為了圖自己清凈爽利?」
林平之閃過這樣的念頭,感到困惑。
不過,林平之的心情還沒平復,立馬就又懸了起來,因為他聽這高個男人說了一句。
「小哥,我瞧你膚白貌美,要不要算上一卦。」
說話間,高個男人從腰間掏出一把銅錢,挨個擺着在桌上,一排七枚,笑眯眯問道:「抽一個吧?」
林平之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上,猜不透這到底是何方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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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明有做過喬裝易容,現在是個駝子的模樣,別說外人,就算是老爹站着面前,理應也認不出來,沒想到竟是被一個算命的給一眼識破。」
「我……」
林平之話堵在喉嚨,本想去挑一枚銅幣,下意識手又縮了回去,抱拳問道:「敢請教尊姓大名?」
「哈哈,大名沒有,小名一丟丟。在下姓齊,名亮,字仲明,你喚我齊仲明便是!」
齊亮謙虛自稱道。
接着又言:「鄙人詩號賽諸葛。有道是前亮星落五丈原,孔明滅。后亮氣吞三分鼎,仲明生。」
他自比諸葛孔明,話說得是大得沒邊。
林平之見識淺薄,又想起這人先前被摔入雨中的一幕,猶豫起來,不知這人是真有本事,還是個江湖騙子。
驀地一咬牙,林平之的手向一枚銅錢摸去。
誰知這齊亮頗不耐煩:「你不願算卦也就罷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你眉間藏煞,是大禍臨頭的徵兆。」
說著,大袖一揮,桌上一排整整齊齊的七枚銅板又被他收了回去,動作快得甚至沒讓人看清。
「這果真是個高手。」
林平之這才反應過來。
當下他按捺心中的情緒,請教道:「不知前輩何以教我?」
噓。
「別出聲,我等的人來了。」
齊亮對林平之做了個禁聲的動作,手指輕輕搭桌面,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
便是這時,一個清楚嬌嫩的聲音傳來。
「二師兄,這裏清凈,我們在這兒避避雨吧,鬼天氣好煩人啊。」
撐傘的青衫少女嬌俏活潑,也沒等那位二師兄回應,便直接走了進來。
跟着她身後的是個扎道髻的白髮老者。
老頭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把雨傘連同背上的行李放進茶鋪。
「這就是他要等的人嗎?」
林平之目光一凝,仔細分辨少女和老者的面容。驀地,神情僵住,他,他們不就是那對在福州當壚賣酒的爺孫?
怎麼成了師兄妹?
難道他們早就在算計我了?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心田。
林平之只覺得身處一道無比黑暗的大河,無盡的河水將他包裹住,壓擠得他呼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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