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0 章 萬咒皆終20
引力很有意思,它讓宇宙中的一切永遠都在追求的路上,卻又永遠求而不得。
六六加從未見過那樣的手法,空中的水汽凝結成刀,成千上萬地掀起時,連細碎的雪花都無處可逃。
剝落青灰的枯骨高翹,碎石散落時竟如火光四濺,拳頭大小的石塊帶着灼熱,在雪地敲出無數個坑。
距離敞開,如隔着白色的帳,朦朧又模糊。
觀戰的人趴在崖邊,任憑頭頂寒風凜冽,雪花肆虐,依舊瞪大了眼睛仔細瞧着,屏息凝神。
如煙如霧,他的身軀散落又凝聚,御風而起,輕易飄離,金色紋路白色聖衣,這樣的打扮,莫非是高庭雪地的長者?
風帶走所有的溫度,陣法中蔓延出的線比鋼絲還緊繃,只顯得寒氣逼人,連同被禁錮高舉的紅色光源也在風雪中蒙上一層白霜。
那人手中長劍揮舞,枝丫在風雪攜裹中變得鈍挫,像一根哭喪棒。
一根橫亘的絲線繃緊,是那人長身直立,他抬手握住絲線中心圍困的赤紅色光源,紅色繁雜的符文在空中噗呲一聲形成又迅速消散。
與此同時,萬千弦裂,齊發出一聲錚鳴,那人的身形高高躍起,如一隻羽毛蹁躚,轉瞬消失在空中。
雪把下面的溝壑都填平了,一點也看不見來時的道路,只能憑藉著坡度依稀認出上下。
六六加呼出一口白氣,望着那人離去的天空,他們可不似方才那人能揮袖乘風而上,轉身御雪而行,只能靠一雙腳慢慢趟過去。
這下真的是無路可走了。
風扯了瘋,只是幾個喘息的時間,竟變本加厲起來,雪被撕成碎屑,絲毫看不清數米之外的景象。
世界彷彿拉上了一道白色窗帘,隔絕了落在此地的二人。
不行了……
六六加被寒氣激得喘不過氣來,連肺部都開始發疼,他重新把目光投向了失去神志的星斗,像望着獵物的狐。
風會掩蓋所有聲音,雪會消融一切痕迹,在這山頂里,不會有任何人發現。
他的眼珠開始泛紅,下巴處有暗色枝丫蔓上臉頰,比灰塵還細小的黑色粒狀物漂浮出來縈繞周圍。
在白色的山端,宛若一團黑色的墨暈染開來。
六六加的指甲尖長,暗紅色的眼眸中什麼也沒有,只有星斗身體內閃爍的星火。
他的右手高高舉起,收攏成尖錐狀,在星火搖曳抖動的那一瞬間,驀地刺了下去。
啪!
一隻手伸出來握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卻絲毫無法抗拒。
六六加條件反射地回擊,卻被一下按倒在雪地上,他的背部僵直,心中想要跳開,卻被對方的氣息壓得死死地,不能移動分毫。
沒有任何前兆,連空氣都不曾驚動。
好強。
六六加心中惴惴,他半邊臉都被埋進雪中,紅色的眼球緩慢轉動,透過眼角粗糙的銀色雪層,瞥見來人袍邊金色斑斑。
是方才那個人!
完了,若他真是高庭的人,看見我對着同僚動手……
六六加竭力保持着清醒,大腦飛速運轉,還在想用什麼樣的謊話才能圓場,用什麼樣的手法才能逃離,這人卻一把撈起了他,順帶着提起星斗的衣領,一手一個,腳尖輕輕一抬,同風而起。
失重的感覺一下襲來,六六加幾乎是呆愣地看着腳下越來越小的碎石和飛速後退的山路,再抬頭想看看白袍人的臉,視線卻猛地旋轉,貼着石壁滑落。
白袍人果然和高庭的習性相同,如禿鷲築巢在峭壁,停步落在一塊凸起的巨石上。
巨石之下便是蜿蜒曲折的登山路,一眼望不到盡頭,延伸到遠處的神山。
風更大,若不是被夾在胳膊里,六六加都懷疑他會被風直接帶走。
那凸出的巨石卡在一道縫隙里,沿着縫隙往裏走,竟是一個被掏出來的山洞。
門口的巨石拐了個彎,不僅擋了雪,連風聲都清減了不少。
這是……他的巢穴?
六六加被白袍人夾在胳膊下走進山洞,就算形姿狼狽也不反抗,不敢反抗。
如迎接主人般,一踏進去,牆壁上的燈石就驟然明亮起來,連中央的篝火也噗呲一聲燃着了,嗶嗶啪啪地展示着活力。
怎麼說,這冰天雪地里有這樣一處休憩地,簡直像做夢一樣。
白袍人把星斗和六六加都扔在篝火旁,動作不算溫柔。
六六加保持着姿勢趴在地上,絲毫不敢輕舉妄動,小心地瞥着白袍人每一個動作。
在深淵,帶了獵物回巢穴慢慢品嘗是常有的事情,他們還會剖了星火儲存起來,等急需的時候再拿來用。
他要做什麼?看方才那樣擊倒巨物的能力,吃它們這些小魚小蝦不過是順便嗑個瓜子兒,簡單至極。
他是誰?聖者嗎?
不像,看衣着倒更像高庭的那兩個接待尊者,可庭院的人會居住在這神山裡嗎?還住了很久的樣子,不,不太可能。
六六加緊繃著,哪怕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也不肯放鬆警惕。
白袍人背對着他,施施然寬下了沾雪的衣袍,盤在兜帽里的長發散落,墨色髮絲打着卷,垂落在腰側。
突然,他的動作一頓,身形微側,六六加立馬屏住了呼吸,要來了嗎?
白袍人轉身,手裏捏着方才摘下來的紅色光源,六六加攥緊了拳頭,怎麼,這是要拿他們兩個當配菜嗎?
不過,怕是要讓你失望了,我只是個從深淵裏出來的黑暗星子,柴得很——
那紅色的光源在空中劃了個拋物線,穩穩地落進了篝火里。
六六加:……?
篝火噼啪一聲躥出老高,火舌舔舐上洞頂,亮白色的花紋頓時順着那一點裂下來,像張開了一頂保護罩。
幾乎是立竿見影,寒冷被驅散,洞裏亮堂如白晝,暖烘烘起來。
六六加心底更加震驚。
平日裏用符文陣法謀生都已經是耗盡心力,高庭的人捏一個法訣都要珍惜好久,這個人卻可以有能力、奢侈地把符文用到每一處。
且每一次展開領域,都盛大而絢爛。
怪不得高庭之中的人削尖了腦袋也想往神山湊,這就是神山的力量嗎?
這就是靠近光源的好處嗎?他的光沒有盡頭嗎?可以充沛到任意揮霍……
六六加的目光跟着他,看見白袍人的真面目,也不過是個年輕人,與有鱗目大小差不多,跟他腦中想的神山老怪相差甚遠。
或許是感受到那目光,白袍人倒水的時候多拿了一杯,遞給了六六加。
趴在地上的六六加死死盯着那杯子,這裏面……加了什麼東西?
許是見六六加不接,白袍人居然猛地湊近了,兩人之間只隔了二十厘米。
六六加霎時屏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盡量不露怯,可白袍人卻退了回去,直接把水放在他的跟前。
那水應該是除了篝火之外,這屋子裏最熱乎的東西了,氤氳的白氣升騰,誘惑着寒冷的旅人。
什麼意思?六六加看着那杯水,沒有絲毫動它的想法。
篝火旺盛,還有燈石符文的加持,六六加衣服上的雪化了,整件衣服都潮濕無比。
在這樣溫和的環境裏,他卻感到寒冷非常。
腿麻了,六六加小心地望着不遠處背對他的人,動了動腳。
萬幸,那人沒有什麼特別反應。
他動了又動,那白袍人都不曾動一下身子,他膽子一大,怯懦着往後一點點挪動身體,離着洞口越來越近,連腳根也逐漸感受到外面的刺骨。
六六加卻頓住了,是沒發現?還是……
他直接站了起來,立在洞口許久,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地掉頭往外逃,但那種強烈的好奇心勾着他,使他走回原位。
腳步聲不再壓抑,故意般,繞着篝火轉了一圈。
再看那人,還是那副摸樣。
他對我們不感興趣,六六加站定在星斗旁邊,在心中做下了判斷。
他的小腦瓜重新轉動起來,是啊,能摘取石怪星火當柴火的人,怎麼會對他們這兩顆小螺螄感興趣?
那為什麼要把他們從山頂帶回來,還給他水喝?總不可能是因為心善吧?
若是心善……六六加望向伏案畫著什麼的陌生人,提出了合理懷疑,為什麼不把其他人也帶回來?這樣大的風雪,迷失的人絕對不止他們兩個。
而且從他過來的方向,那裏明明投放了更多的星子,依照他騰空而起的能力,一眼就能分辨出那些移動的小紅點。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單單救了他們兩個?他在做什麼?
一切的猜測被逐漸堆到身後,他望着這個不明身份的人,重新燃起了好奇。
六六加神使鬼差地靠近了,就像一個普通的孩童般站在桌角,瞧着大人伏案工作。
畫的是什麼?
六六加沒見過,那般複雜龐大的法陣,一環套一環,單單支柱就有東西南北四個,其中還鑲嵌着無數的小法陣,垂下鋪天蓋地的絲絛。
他用的墨水都充斥着發光的碎屑,在燈下宛如流動的銀河。
就這麼看着,他都覺得那法陣巍巍然轉動起來,扯着自己要陷入一團流沙中。
嗙!
他的額心猛地一痛,一隻手觸上他袍子下的額頭彈了一下,冰涼的溫度隔着皮膚闖入身體,六六加混沌的大腦頓時一片清明。
這時他才發覺自己幾乎要趴在桌子上,彷彿這裏是灌滿水的洞口,而他就是那隻涸澤的魚,迫不及待地要往裏跳。
桌上的圖被白袍人收起來,他卷着圖,也不見生氣。
六六加看着他把圖放進桌子角落掛着的圓筒,剛進洞時的惶恐已經消失無影,猛獸總是有敏銳的嗅覺和直覺,能分辨出危險與安全。
「你是什麼人?」他這樣問道。
白袍人清理着桌面,把上面的圖紙一張一頁都翻蓋過去,保證不留下一點痕迹。
「你……不會說話嗎?」六六加不由得詢問,「還是,你聽不懂我說話?」
白袍人一頓,似乎輕輕嘆了口氣,「你是什麼人,我就是什麼人。」
六六加微微一愣,「你這話說的沒道理,你怎麼知道我是什麼人?」
他難得較了真,眯起眼,「你怎麼可能是和我一樣的人。」
「怎麼不可能?」白袍人把亮閃閃的墨水蓋上,壓住那些往外散的細閃,看那架勢,似乎要隔好一段時間才會重新拿出來,「我確實和你一樣。」
宛若一位大人哄騙小孩,六六加扯了扯兜帽,露出自己尚未散去暗紅色晶石的臉蛋。
「我是深淵中長出的黑暗荊棘,我僵硬枯槁,連星星都不算,你呢?你應該生在雲里吧?高庭最亮的雲里。」
「說什麼我們一樣,別開玩笑了,大言不慚,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
等白袍人扭過臉用一種他未見過的神情對着他時,六六加才恍然明白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他把自己的家底兒給托出去了,不自覺就對這個人說出了一切,說出了原本應該永遠掩埋入黑暗的一切。
為什麼?六六加背部一寒,答案幾乎是瞬間就出現在他的腦海里,是引力!
當一個星體的引力過於強大時,就會在毫釐之間控制其它靠近他的星體行動軌跡,因為力量的吸引,而不自覺地受控制。
完了……
沒有一個出身高庭的星星會喜歡以吞噬法則為信仰的深淵居民,這下……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