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三章:都督有何教我

第七百零三章:都督有何教我

交州雖然地處偏僻,但曾經也曾過有過短暫的輝煌,東漢末年,天下大亂,便有不少中原士人逃至交州避亂,五胡亂中原后,晉室南渡,嶺南之地,包括交州,再一次迎來大規模的南遷。

魏晉南北朝以來,世家宗族逐步興起,準確來說應該是九品中正制的簡接推動,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宗族林立,交州也是如此。

交州為首的便是杜氏和陶氏,陶氏便是起始於東吳交州刺史陶基,出自丹陽陶氏,丹陽陶氏雖然在隋唐有所沒落,但在魏晉時期,也是非常強盛,如漢末的徐州刺史陶謙、東晉名將陶侃,以及名醫陶弘景、名士陶淵明等等,全部出自丹陽陶氏。

另外還有士氏,以漢末的交州刺史士燮最為出名;虞氏,以東吳名臣虞翻為代表,虞翻出自會稽虞氏,虞翻因觸怒孫權,貶謫交州,在交州生活十餘年,直至終老,其子嗣也在交州繁衍立足。

而現在執掌交州兵權的司馬兼統軍杜之道,則出自交州杜氏,論其根基,則是出自京兆杜氏,那來歷也是相當不凡。

交州杜氏的起始可以追溯到東晉初年,當時京兆杜氏有一個人名叫杜元,官拜寧浦郡太守,寧浦郡便在交州附近,后因五胡南侵,中原大亂,杜元滯留嶺南,從此落籍交州。

杜元之子杜寶官拜交趾郡太守,杜寶之子杜瑗官拜交州刺史,而杜瑗之子便是劉宋名將杜慧度,剿滅晉末軍閥盧循,降服入侵劫掠的林邑國,官拜交州刺史,爵封龍編縣侯。

此後杜慧度之子杜弘文接任交州刺史,從杜寶開始,一連四代執掌交州,可見杜氏之強盛。

簡單來說,從東漢以來,交州由士、陶、杜等豪族掌控,只不過到現在,已經衰落許多,遠不如當年強盛,隋末丘和接任交趾太守后,更是整合豪族,以強橫之勢,控制交州軍政。

李壽來到交州后,倒是不像丘和一樣大權獨攬,他貪圖享樂,不理政務,在分清楚交州狀況后,便將政務交給陶氏,軍務交給杜氏,借用兩家的名望不費吹灰之力的掌控交州,同時也可制衡兩家,使得不得一條心。

不得不說,李壽這一招還真是走對了,也算是他的小聰明起到大作用,李壽本身沒有執政之能,若是交州宗族一致對外,抵抗他這位外來主官,那他在交州將寸步難行。

現在這種局面,軍政協調,他也可以安心的享樂,這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

陶乾和杜之道二人看不上他,李壽也是心知肚明,但他這人只要享樂就行,心態穩得很,畢竟他也不指望在交州做出多大的功績,也不指望撈取名望,即便看不上他又如何,只要他們不是鐵板一塊就行。

“在德啊”,李壽親手給杜之道斟滿一杯茶水,言辭里滿是欣賞,“你這個名與字是真的好啊,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相信你也是‘明德’之人,我對你如何,你也曉得”。

“都督提拔之恩,某銘記於心”,杜之道正色拜道。

見杜之道這幅模樣,竟是絲毫沒有上道的意思,李壽的臉色也是緩緩變得陰沉。

“既如此,我也就跟你直言了”,李壽沉吟一番,直視着李壽的眼睛,“真臘的事你也有參與,現在事漏了”。

杜之道聞言一驚,驚詫的看向李壽,然後直言道:“那一份我沒動過”。

“呵”,李壽嗤笑一聲,“沒有動過就可以當做沒參與嗎?在德啊,你何必如此天真”。

聽到這話,杜之道陡然色變,眼皮子直抖,“都督,你、你這是何意?”

“別緊張”,李壽臉色一轉,便是堆起笑意,伸手安撫道:“若有罪責,當在我一人身上,牽扯不到你們”。

看見杜之道一副將信將疑的神情,李壽直接說道:“隱瞞西南諸夷動亂,影響嶺南海貿,乃至於影響到廣州市舶司的推行,這次我算是栽了,相信不久后,朝廷便有旨意傳來,我最好的結果便是罷官”。

杜之道聽得心驚肉跳,“都督,應當、應當不至於吧,你可是皇室宗室”。

“呸”,李壽啐罵一聲,面露鄙夷的嗤笑道:“狗屁的宗親,有時還不如一個外人,你要知道,朝廷為整肅吏治,公正法紀,尤其是對於我們這些所謂的皇室宗親,更是毫不留情,這就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這一點杜之道也明白,皇帝要豎立威信,表示公正執法,對於皇室宗親不治則已,一治便是毫不留情,其目的便是做給外人來看,以示朝廷大公無私。

“我走之後……”,李壽換一個舒服的姿勢,仰靠在榻背上,悠哉悠哉的緩緩嘆道:“這交州都督兼交州刺史之位可是空懸啊”。

這輕聲一句話,便是勾動杜之道的心,他頓時明白李壽的意思,但他同時也是有些惴惴不安,遲疑的問道:“都督需要某怎麼做?”

“簡單”,李壽立即坐直身子,眼神灼灼的盯着杜之道,“裝傻充愣即可”。

“裝傻充愣?”杜之道瞪大眼睛,一臉茫然,“還請都督明言”。

李壽也沒有表現出不耐煩,只是壓低聲音笑道:“若是不出所料,陶干現在定是費盡心思運作,以期謀求刺史之位,甚至於都督之位,數年來他把持州政,熟悉交州大小事務,他若是積極運作一番,說不定真能成功”。

杜之道再次色變,眉頭緊蹙,“陶氏,真有這般本事?莫非他在朝廷還有人脈?”

“糊塗”,李壽搖頭指點着杜之道笑道:“這一點你便不如陶干,正所謂縣官不如現管,朝廷遠在關中,而經略府可是近在嶺南啊”。

“你是說他可能攀附經略使?”杜之道的心跌落谷底。

“為什麼不可能?”李壽乜着眼睛。

“那都督覺得他、他可能成功?”杜之道不甘心的問道。

陶杜兩家在交州並立數百年,一直以來,便是你上我下,我下你上的局面,雖然也有聯姻,表面關係尚可,但實際上兩家人一直在暗地裏較着勁,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便是這個道理。

“你沒看邸報?”李壽挑眉問道:“也不知嶺南官場變動?那白州龐孝泰、瀧州陳龍樹,還有羅州談殿,因何上位啊?還不是高攸之一句薦言,他的一句薦言抵得上你杜氏再滅一次林邑之功”。

交州杜氏功績最大的人當屬杜慧度,討滅林邑,重置郡縣。

杜之道的臉色十分複雜,掙扎良久之後,便是下座,對着李壽深深一拜,“還請都督教某”。

若是其他事情,他或許因為看不上李壽的人品,對李壽表裏不一,但現在他不敢,因為一旦陶氏再度上位,那就註定他杜氏將落於下風,這是他作為杜氏家主所不能接受的。

兩家不相上下的話,他還勉強對得起祖宗,畢竟先前更有不如陶氏的時候,但若是他在任家主期間,使得陶氏上位,凌駕於杜氏之上,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顏面再見列祖列宗。

“我現在便是在教你”,李壽捻須笑道:“充耳不聞外界之事,回到軍府潛心治軍,無論是朝廷,亦或是經略府的人前來詢問,你便一問三不知,當然,最大的可能便是經略府前來詢問”。

“一問三不知?”杜之道面露疑惑之色,“那豈不是得罪經略府的人,興許以為某故意如此不配合”。

“糊塗!”

見杜之道如此不上道,李壽終於有些忍耐不住,一拍案桌,瞪眼訓斥道:“你在軍府治軍,向來極少外出,你知道什麼?交州上下皆知,州務全部由陶干處理,你能知道什麼?西南諸夷動亂,未曾派遣使者前來交州,你能知道什麼?難民也是由陶干安頓,你知道什麼?”

杜之道聽得目瞪口呆,轉念一想,便是眼睛一亮,“都督這是將責任推給陶干?”

砰的一聲,只見李壽再次拍案訓斥,“胡說八道!本官豈是那樣的人!我十分信賴陶長史,我可是將州務悉數委託給他”。

“我、我貪圖享樂,每日裏遊山玩水,我什麼也不知道!”

杜之道徹底驚呆了!

這番言論,實在是聞所未聞啊,“我貪圖享樂……”,都督你這可是真敢說實話!

杜之道咽咽唾沫,“某明白了”。

這一刻他覺得李壽並非只知貪圖享樂的廢物,這一刻的李壽十分可怕,京城的人心眼為何如此之多啊,杜之道甚至有些慶幸,慶幸他沒有跟李壽作對,甚至還曾同流合……不對,還曾並肩作戰。

想到這裏,杜之道忽然問道:“都督為何、為何要如此對待陶干?可是他得罪你了?”

李壽聞言眼睛一凝,一臉不善的沉聲問道:“我怎麼對待陶長史了?杜司馬不妨明言”。

“本官在奏疏中已經言明,交州政務多賴於陶長史,本官深知陶長史治政之艱辛,特意為其表功,這便是本官厚待陶長史之處”。

“厚待……”,杜之道嘴角抽抽,直點頭道:“都督所言極是”。

李壽這一手玩得有些複雜,致使杜之道很是迷糊。

先前以退為進?主動認罪,承認失察之罪,以宗親的身份打動皇帝,以圖輕罰。

然後給陶干表功,將治理州政的功勞全部加在陶干身上,如此一來,那西南諸夷動亂本官實在不知啊,政務全部是陶長史一人獨攬。

結果到最後,功過全在陶干一人身上。

交州都督李壽,貪圖享樂,有失察之罪,認罪受罰,罷官吧。

交州司馬杜之道,潛心治軍,不沾州務,一概不知,言外之意還有一層,陶氏掌權,杜氏備受打壓,只能窩在軍府里,陶氏大權獨攬啊!

腦補到這些內容,杜之道心裏真是對李壽升起無窮無盡的佩服。

“都督,真是妙計啊”,杜之道由衷的感嘆道。

“明白就好”,李壽見杜之道終於明白,也是心累,起身抻抻腰身,“記住我的話,明日一早回到軍府,吃了睡,睡了吃,管住嘴巴就行”。

“末將遵命!”杜之道起身鄭重應諾。

出得杜宅,李壽抬頭看看漫天星辰,回頭再看看杜宅大門,接過侍從遞過來的韁繩,翻身上馬,一邊搖頭,一邊嘖嘖嘆道:“交州……沒意思”。

這個時代,並非所有吃官家飯的人都是人上人,比如驛使,每日奔波,十分辛苦,雖然驛使只負責本周縣境內的傳遞,但也快馬奔波之苦,一般人也是忍受不了。

從交州出發的公文,經由邕州、柳州等地出嶺南進入荊南,然後由襄州、鄖州等地進入山南,再由山南進入關中,直抵長安,一路上經過步行、快馬、水路等傳遞。

歷時月余,交州的奏疏終於送抵長安城。

大唐繼承前隋的驛站制度,已經較為完善,基本每州均有官驛,歷史記載,百多年後的唐玄宗時期,安祿山在范陽起兵反叛,而當時的唐玄宗正在華清宮,兩地相隔三千里,僅僅六日後,唐玄宗便收到這一消息,足見大唐驛站的組織和傳遞速度已經達到較高的水平。

交州遠在嶺南,道路阻塞,急信月余時間可到長安,已經是非常了得。

不出所料的還是出乎意料,李世民看到李壽的奏疏后,勃然大怒,他本就對於宗室皇親的高官厚祿有所不滿,只有少許宗室得到李世民的認可,比如李孝恭、李道玄等人,那是實打實的功績擺在面前,人家享受高官厚祿名正言順。

而李壽等人,毫無功績,不過是因為同宗之誼,便居此高位,李世民正在打算削爵,這李壽便是送到跟前來。

次日,李世民在常朝之上,命令張阿難當眾公佈李壽的告罪奏疏,眾臣聽后心裏也是暗自搖頭,朝臣都是人精,很清楚皇帝最近的動作,正打算對宗室揮刀呢,然而遠在嶺南的李壽不知啊,還企圖以同宗之誼感化皇帝。

宗正寺卿竇誕、宗正寺少卿李長文等宗正寺的官員,聞言紛紛低首垂眉,昨日跟隨奏疏一併送來長安的還有李壽的私信。

當看到李壽的求援私信后,竇誕第一時間便是召集宗正寺的佐官,經過毫不猶豫的短暫商議,一致決定……緘口不言!

竇誕是大唐第一位以姻親身份擔任宗正寺的人,他本來便是扶風竇氏的嫡系,更是太上皇李淵的女婿,父親竇抗是隋文帝楊堅的外甥,也是李淵之妻太穆皇后的從兄,竇誕真可謂是背景深厚。

竇誕向來跟李世民交好,當年從征西秦,竇誕也是頗有功勛,後來因竇誕學識過人,兼任國子祭酒,李淵諸子年幼,尚未成年的十多位親王全部在國子監接受竇誕教導。

李世民剛剛登儲的時候,為迅速穩定各方,便派關心親近的竇誕擔任梁州都督,統轄隴右,使持節都督梁集洋巴興壁六州諸軍事,深受信任。

等李世民坐穩大位,順利登基后,也沒忘記竇誕將其召回長安,擺右領軍大將軍,爵升莘國公,兼任宗正寺卿,原宗正寺卿李孝恭遷禮部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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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第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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