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7-09章 師寰(上)
天子詔書傳至邊關時,師寰剛剛旗開得勝,在蕭關擊退犬戎來犯之敵。
「師寰軍務繁忙,多有耽擱,還望特使見諒。」
「無妨,無妨。」
「敢問特使,天子有何聖諭?」
那特使一路風塵僕僕,這才將詔書取出,遞交給師寰過目。.
師寰接過詔書,匆匆看過,這才得知,原是周王師在晉中打了敗仗,節節敗退,周王靜這才想起來向邊關召集戰將,前往增援。
「赤狄之寇,已然如此嚴重?」師寰明知故問。
那特使神色略微慌張:「實不相瞞,赤狄此次進犯,與數年前大為不同,其兵鋒之勁,大司馬已無法抵擋,節節敗退。」
師寰冷笑道:「我聽說,大司馬明明打了敗仗,還在戰報中報喜而不報憂,此禍不比赤狄小吧?」
特使冷汗直流:「師將軍,此乃傳言,本使實……實不知也。」
「庸才誤國!庸才誤國!」師寰毫不客氣,劈頭蓋臉罵了起來。
他生平最恨者,當屬禍國殃民的虢公長父,今日帶兵抵禦赤狄的雖然是虢季子白,不及其父女干詐狡猾,但也絕非有用之輩。前些天他屢戰屢敗,卻謊報軍情,反倒耽誤了戰機。師寰愛兵如子,想到無數王師子弟為此庸帥平白喪命,又如何能忍得這口惡氣?
可王命如荼,師寰雖然滿懷怨憤,卻也不便駁了特使面子。
「師寰接令!」
「甚善,甚善,」特使如逢大赦,「師將軍,軍情緊急,還望儘快發兵北上。」
「發兵北上?」師寰疑竇頓生。
「怎麼?師將軍有何難處?」特使還不知問題所在。
「末將鎮守之處,乃是蕭關。蕭關之北,乃是太原。今年以來,犬戎屢有犯邊,我部雖兵微將寡,得此蕭關、太原二鎮為屏,倒也能守住京畿隘口。可犬戎之眾猶在北方,我孤軍深入,如何北上?」
「這……」特使奇道,「天子口諭,確是命師將軍北上。難道……」他又小心翼翼試探道,「北上之路,不是捷徑么?」
「捷徑?倒是條捷徑,」師寰冷哼了一聲,心中暗罵,不知是周王靜不知兵事,還是眼前的特使對行軍打仗一竅不通,「只不過,北上路途雖短,然而必定經過犬戎之防區,此後穿過黃土大塬,深入白狄之防區,而後在水流湍急處渡過大河,方至汾隰……」
他的話沒有說完,如此行軍,雖然路途比繞道關中要短,但沿途有強敵在側、險路在前,免不了損兵折將,耽誤時日。倘若途中再遇到大雨阻隔,恐怕耽擱時間更長。
天子特使有些為難:「那依師將軍之見,當如何馳援王師主力?」
師寰道:「我留部分兵馬換防,自關中回鎬京補給兵員、糧草,再過華山、崤山,自風陵渡渡河北上。」
「如此,需要幾日?」天子特使忙問道。
「十日。」
「十日?」天子特使頗有為難,「那若擇道北上,需要幾日?」
「若是穿越犬戎聚落,難免經歷血戰,或需五日可達。若要隱匿前行,則晝伏夜行,亦要八九日光景。而前面還有白狄的部落。」師寰道。
「白狄如何?」天子特使不解。
「白狄與赤狄結為同盟,如果驚動他們,必然向赤狄告警。」
「那又如何?」
「如何?兵貴出奇而已。今赤狄軍勢甚大,我援軍長途跋涉,又兼客戰,出奇或能取勝,倘若赤狄早做準備,末將這一路援軍怕是凶多吉少。」
「哎,師將軍,何苦說此喪氣之語?」
「軍中無小事,豈能不料敵從寬?」
天子特使有些沮喪,又想起一事來:「師將軍,貴部不是有元戎十乘么?」
「這……元戎是重裝備,北上的路線難行,如何走得了?再說,晉中森林水網密佈,元戎十乘如何打仗?」師寰有些無奈,但還是耐着性子解釋道。
「那……那該如何是好?」天子特使愈發焦慮。
「元戎十乘決不可帶,」師寰也不想為難對方,「至於行軍路線,既然已有上命,末將聽令便是。」
「這麼說,師將軍決定發兵北上了?」天子特使見事情有了轉機,眼神變得明亮。
「只得便宜從事也……」
「甚好。既如此,師將軍何時出兵?」
「我今日便前往邽邑,交南仲將軍換防,明日便可起兵北上!」
「南仲將軍?」
「怎麼?」師寰一驚,他突然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實不相瞞,本使來此之前,已有其他特使去通知南仲將軍了……」天子特使猶疑了片刻,「想必,此時已在來蕭關的路上也……」
「什麼?」師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南仲將軍和我都北上,那……那此地誰來駐守?」
「天子已安排小司寇左儒、小司空杜伯前來,二人各率一千新兵,明日便到蕭關、邽邑,接替師將軍與南仲將軍。」
「什麼?這如何使得?」師寰嚇了一跳,這二人都是文弱之人,別說帶兵打仗,就連舞刀弄槍,恐怕都嫌費勁。
「天子說這兩位大夫都是忠直之士……」天子特使被師寰的反應嚇到,開始支吾起來。
「此二位大夫忠直不假,」師寰哭笑不得,「可他們並無行伍經歷,如何守得住犬戎之敵?」
「此話怎講?」
「邽邑、太原是南仲將軍所營,我與南仲守關,可以以一敵十。如果換成他人,則後果不堪設想。」
「西陲難守,亦可支撐數日,可倘若周王師大部被赤狄所殲……那該如何是好。」
天子特使此話十分在理,也不由師寰冷靜下來好好思索一番。
誠然,兩害相權取其輕,邊關即便失守,犬戎或許不會馬上威脅到京畿。可一旦虢季子白及其周王師被赤狄所滅,那對大周而言,無異於是滅頂之災。
尋思片刻,師寰問道:「特使,可知申伯誠是否在鎬京?」
「在,」天子特使不明所以,「此事與大司空何干?」
「有大幹系,」師寰沉吟許久,方道,「天子要調末將和南將軍北上救援,我二人絕無怨言,然蕭關、邽邑、太原乃大周西部藩屏,亦不容有半點閃失。末將這就上奏天子,西陲若要扼守,非申伯誠不可,其他人雖忠直可嘉,卻未必能擔此大任!」
「這……」天子特使十分為難。
「茲事體大,還望貴使連夜趕往鎬京一趟!」師寰說得懇切,語氣又透着堅決。
「也罷,」天子特使也不敢耽擱,「將軍儘快準備,我這就回去呈報天子!」
「多謝!」言罷,師寰長長舒了一口氣。
當晚,天子特使快馬加鞭,星夜趕回鎬京不提。
次日一早,師寰正準備整飭兵馬,便聽營外來報,說是南仲已率部前來會和。師寰又驚又喜,連忙出營相迎。他與南仲同是鎮守西陲,雖是相隔不遠,但平素罕有來往,今日相見,自有一番長吁短嘆。
談起如今周王師戰力銳減,在虢季子白的帶領下,竟然被赤狄追得倉皇逃竄,二人皆是痛心疾首。感慨周天子自從疏遠召公虎后,任用虢氏父子,排擠忠良,拔擢女干佞,以致方興下野避世,尹吉甫日益消沉,最終釀成今日之苦果,也算是咎由自取。
如今,周王師頻頻告急,周王靜病急亂投醫,又匆忙使喚南仲、師寰出山救急,這究竟是對二人的重視,還是莫大的羞辱呢?此番北上,不論是師寰還是南仲,都沒有必勝的廟算,只不過王命難違,軍情緊急,二人不敢耽擱,迅速出營整飭兵馬。
待到午時,師寰、南仲已點罷兵馬,準備開拔,這時,天子特使也快馬加鞭從鎬京趕回。
「師將軍,好事,」特使風塵僕僕,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天子准奏,派大司空申伯前來西陲換防,為二位將軍鎮守邽邑、太原二鎮。」
「天子明鑒,申伯忠勇!」師寰懸着的心總算放下。
「另外,元戎十乘之事,天子亦是允諾不必隨軍同往,二位將軍不必勉強。」特使補充道。
「元戎十乘本就不該帶!」南仲說到此事便來氣,「北境多是山路,元戎十乘如何施展得開?」
師寰雖亦對此事不滿,但也不願在天子特使面前多有抱怨,於是趕緊示意南仲閉嘴。
特使被南仲嗆得好生尷尬,似還有難言之隱,卻遲疑不言。
「貴使,有話直說無妨。」師寰勸道。
特使點了點頭,又取出一份詔書,道,「二位將軍,昨夜急報,周王師在汾隰又遇赤狄夜襲,損失慘重,天子震怒。故而,天子又下急詔,二位的援軍必須急行軍北上,日夜兼程,五日內趕到汾隰……」
「五日?」南仲的眼中幾乎噴出火來,「你當我們插翅能飛么?」
「此乃天子聖裁,這……」特使也十分為難。
「天子如此用兵,怕是我等還沒趕到汾隰,就被犬戎、白狄半途截殺殆盡也!這哪裏是去援兵,簡直是去送死!」南仲越說越來氣,幾乎要拍案而起。
天子特使見話鋒不對,忙道:「二位將軍不要誤會,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天子派你二人北上,乃是要接替程仲辛、程仲庚昆仲之職,待解圍之後,二位便可擔任小司馬。只要你們能順利趕到,解周王師之圍,即便多折損些士兵,也無傷大雅。」
「甚麼?」南仲雷霆大發,「這是人君之言?我們為國效力,難道是為了圖謀虛位?未免將我等小覷了罷?再說,甚麼叫多折損些士兵?士卒的命便不是命?豈有此理!」
「不可放肆!」師寰趕忙攔住南仲,低聲道,「我二人此次出兵救援,既是公事,亦有私心。公事是為了替大周戡亂,私心乃是此役立功之後,奏請天子,重新請老太保召公出山,主持大周軍政大事。你切不可因一時之憤,壞了大計。」
南仲聞此良言,許久才恢復鎮靜,勉強向特使賠禮道歉。
特使咋舌,也只得打圓場道:「南將軍莫要動怒,本使不過是傳達上言,今已將旨意傳到,這便先行告辭。」言罷,他對南仲、師寰長作一揖,便轉身離去。
師寰知他頗有怨氣,倒也理解,匆匆送到營外,便回到帳內與南仲商議進軍事宜。
國難當頭,為天子分憂本是責無旁貸只是,儘管周王靜頗有不通軍事之部署,但師寰與南仲皆慣戰之將,粗略計議,雖未有萬全之策,但也議出一條趨利避害的行軍路線來。
全軍造飯已畢,吃飽喝足,師寰、南仲拔營,即刻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