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Chapter . 5
小二的課自然不會難到哪裏去,這幾天上課的時候我幾乎都在走神,腦子裏紛紛雜雜地想了很多事情。
自從入學那天起,淚香阿姨就一直讓我和亂步一起上下學,有時她會和我們一起,但更多的時候只有我和亂步兩個人,我能感覺得到她對我的態度真實了許多——雖然在亂步那個情商為負的傢伙眼裏可能完全沒差。
我不是白痴,自然能看得出淚香阿姨對我的好有着試探的意味,即使外表看起來溫柔無害,也並不代表她就是個到處留情【劃掉】亂放愛心的人。淚香阿姨是個好人,也是一位好母親(如果撇開她的過度溺愛不算的話),但在這份“好”背後的,是她不會動搖的一條準線。我毫不懷疑,如果這些天裏我教給了亂步什麼奇怪的東西的話,第二天我就會因為某些“合理的”理由,而被迫再換一個地方。
一開始,我以為淚香阿姨在第一次見面就對我釋放善意、甚至幫我解決了入學問題,這些都是因為亂步,她希望特殊的我,能夠成為同樣特殊的亂步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那些若有若無的考驗,是為了測試我是否是個能帶着她的兒子走上正確道路的人。
這種為了自家小孩的交友問題而擔心的心情我並非不能理解,為了能讓自小和妖怪一起長大的我交上正常的人類朋友,我的那個便宜師父也做過類似的事情——但是對於淚香阿姨這些看起來大同小異的試探,我卻感到有些不安。
——“要照顧好亂步哦。”
每個清晨我們道別的時候,她都會這麼交代我。
亂步的年紀比我要大,如果說第一次她這麼說只是開玩笑的話,那麼在持續了一個多月之後,我怎麼聽都覺得這句話像是個大大的flag。
“淚香阿姨你是想要把我培養成亂步的童養媳嗎,每天都要這麼交代一句。”我像是開玩笑一般地看着面前穿着普通居家服的女人,即使沒有化妝,她的臉依然美的不像話。
她似乎沒有想到我會突然給出一個不同於以往的回答,愣了一下才笑着回答我:“不一定是童養媳嘛,即使是一輩子做好朋友也很好,不是嗎?”
我沒有回答她,只是吐了吐舌,轉頭拉起正蹲在花叢旁觀察蝴蝶的亂步走出了院子。
“……這是約定唷。”淚香阿姨聲音從身後傳來,我沒有回頭,只是拉着亂步免得他又跑遠了。
——約定這種東西
——作為陰陽師的我可沒辦法隨隨便便就應下啊。
一場春雨一場暖。
當我和亂步已經都脫掉了外套、每天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或者襯衫到處蹦躂的時候,亂步那個傳說中的父親回家了。
說老實話,我其實都已經忘記亂步還有個父親這件事了。所以當某天我和亂步放學之後衝進江戶川宅,準備搶淚香阿姨準備好的橙汁的時候,看見坐在沙發上那個正在翻閱一摞文件的男人,我的內心是懵逼的。
乘着我愣神的功夫,原本動作比我慢一些的亂步立刻超過了我,將放在客廳茶几上大一些的那杯橙汁拿走了。
“哼哼~大杯橙汁是亂步大人我的了~”亂步拿着橙汁沖我炫耀,然後咕嚕嚕地喝了一大口。
沙發上的男人頗有興緻地看着我們倆,他穿着一件襯衫,領帶被拉得鬆鬆垮垮的,頭髮是和亂步一樣的黑色,雖然也有些翹,但要比亂步的服帖得多,眼神柔和又沉穩。
“您好,我是亂步的朋友。”我覺得有些尷尬,但還是禮貌地向他問好。
“我是亂步的父親。”他看着我,帶着溫暖的笑,“你可以叫我繁男叔叔。亂步的媽媽和我提起過你,應該是……小凜一,對嗎?”
“是、是的。”我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混亂,“繁男叔叔好。”
作為一個身邊一直都沒有什麼熟悉的年長男性的人,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種沉穩可靠的大叔(師父是逗比老狐狸不算),只覺得腦子裏一團漿糊,甚至都沒有吐槽自己上一章里對亂步父親的猜想是多麼打臉。
萬幸的是亂步這傢伙喝了一口橙汁之後,就馬上插入了我們的對話。
“爸爸你什麼時候走?”
……
到底是誰給了我亂步這傢伙懂得解圍的錯覺?!
哪家的兒子會在父親剛回來就問他什麼時候走啊?!
我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繁男叔叔的臉色,但是他完全神情不變,“周天晚上。之後每周末我都會回家的。”
好吧,是我低估了他們一家人的神經了,早在看到淚香阿姨這麼放任亂步的時候我就該知道,自己的情商高和怎麼培養自己兒子的情商是完全沒有關聯的。
——完全就是一副放任自流的狀態啊喂!
我走到亂步身邊,在這對父子的注視下拿起了茶几上剩下的那杯小一點的橙汁喝了一小口。
“……”
我以為亂步還會和他的父親說些什麼,然而他直接坐進了沙發里,像我剛剛一樣小口小口地喝着橙汁,眯着眼睛看着我和他的父親,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於是也直接坐到了他對面的沙發上,繼續喝我的橙汁。繁男叔叔看了我和亂步一會兒,好像是有些欣慰地笑了笑,就又開始看剛剛的文件。
屋內一時安靜了下來,我無視亂步時不時投來的視線,邊喝橙汁邊走神,腦子裏一會兒是師父和一隻經常來串門的妖怪下棋的樣子,一會兒是已經過世了的母親靠着窗檯逗貓的樣子。雖然已經過了好幾年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能清晰地回憶起這些情景,無論是師父那根不安分的呆毛、還是母親衣擺上的花紋,都像是昨天才見過一般歷歷在目。
“月——見——山——”亂步突然開口叫我,我一下子回過神來,杯子裏的橙汁晃了晃,但因為只剩一點了,所以並沒有灑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亂步總是喜歡拉長了調子喊我的姓,卻從沒有叫過我的名字,我一開始想着禮尚往來嘛(?),就改口不叫他“亂步”,而叫他“江戶川”了,結果沒叫兩天他就以零食相威脅,逼着我把稱呼改回去了,順帶着還被莫名其妙地質疑了一下智商。對此我表示黑人問號臉,完全不明白這個大少爺到底在想什麼。
我看着拿着空杯子的亂步,在心裏嘆了口氣,“幹嘛?”
“我要吃草莓大福!”
“是是是~~我去廚房找找。”
我起身,一口氣喝完了剩下的橙汁,接過亂步的空杯子,拿着兩個空杯子走向了廚房。繁男叔叔一直看着我和亂步的互動,一句話都沒說,只是他臉上的笑意搞得我有點背後發涼。
走進廚房的時候,我看見淚香阿姨正在對着廚台上的一堆食材皺眉頭,似乎有些苦惱的樣子。我把杯子放進洗碗池,順便洗了個手,淚香阿姨才注意到我進來了。
“小凜一,你覺得晚飯我該做些什麼好呢?”
“因為繁男叔叔回來了,所以想要做的豐盛點嗎?”我說著順手打開了冰箱,“唔……草莓大福……草莓大福……啊找到了!”
“對唷~小凜一剛剛已經見過他了吧?繁男這兩個月都在北海道那邊出差,今天下午才剛剛到家,回家的第一頓果然該吃的好一些……”
我一邊聽着淚香阿姨絮絮叨叨,一邊拿了個盤子,裝了幾個草莓大福。
“剛回家的話,只要能吃到你做的菜,就會很滿足了吧?”我將剩下的草莓大福放回了冰箱,“非要說的話,叔叔平常喜歡什麼,淚香阿姨你就做些什麼唄。”
“嘛,也對,能吃到我親手做的料理這傢伙也該知足了。”聽到我的話,淚香阿姨馬上換了一副口氣,看着台上的食材開始決定晚飯的菜單。
“喲西!搞定!”我端着草莓大福走出了廚房,假裝沒有聽見淚香阿姨說出的那份全是亂步喜歡的菜的菜單。
“等會兒我給你做份便當,走的時候帶回去吃。”
“謝謝淚香阿姨~”
——抱歉了,繁男叔叔,希望亂步喜歡的菜裏面也有你喜歡的菜。
我把草莓大福拿到客廳的時候,亂步正在看四格漫畫,繁男叔叔依舊在翻閱那些文件,見到我出來,亂步抱怨了一句我的動作這麼這麼慢,然後就毫不客氣地拿走了一個大福。我看着一邊吃大福一邊看漫畫的亂步,在心裏感嘆着我這保姆真是越做越習慣了,最開始的時候至少還會和亂步討價還價,讓他用零食來換我的勞動力,現在我只擔心之後我萬一又要換地方,這傻子【劃掉】這個異於常人的小鬼該怎麼辦。
也許是因為我的眼神太過“熱烈”,亂步終於捨得把視線從漫畫裏移開,看了我一眼,“快把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收起來。”
“不,我這是在很認真的思考好嗎。”我翻了個白眼,“我又不可能真的一直呆在這。”
對於亂步總能看透我的想法這一點,我已經完全看開了,反正我不想讓他知道的東西,我還是有把握不讓他看出來的。
“為什麼會這麼想呢?”出乎我意料的,繁男叔叔先一步開口問我。
稍微坐直了身子,我看向了這個和他的兒子氣質完全相反的人,“因為本來就是這樣啊。別的不說,等到我到了年齡,繼承了父母的遺產之後,肯定要搬回自己的家裏去。”
“日/本現在的相關規定是我要等到十六歲才能繼承遺產,到那個時候……不,也許都不用到那個時候,現在的孤兒院普遍是到十四歲就要離院,自謀生路了。雖然這個年紀我不能繼承全部遺產,但是我至少可以申請到自家舊宅的居住權,比起繼續留在在這裏,住回自己的家裏顯然可以節省一大筆開支。也就是說,按照目前的狀況,最遲,我也就只能呆到十四歲而已。”
繁男叔叔沒有反對我的說法,但我想,倒不如說他早就知道這種情況了。
我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繭子,那些繭子的位置很微妙,除了用槍以外,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原因,能讓手上的這些這些部位起繭。看似隨意、實際上能夠隨時暴起制服敵人的坐姿,無需刻意調整就可以在翻看文件時阻隔我和亂步的視線,觀察我時注意點放在我的小腿、手臂這些能夠對我的行為進行預判的地方……
即使他有着如此柔和的氣質,我也能夠確定他接受過專業的訓練,而且水平極高。沒有人告訴過我亂步的父親是做什麼的,我沒有問過誰,只有院長之前曾說過他是一個了不得人物,雖然看起來是一條很雞肋的信息,但是至少說明他應該不是黑手黨一類的人,否則按照院長的和諧理想主義,是不會主動(利用我)和他打交道的。
——那麼,大概是警/察一類的人吧。
亂步看起來有點不高興,想要對我說些什麼,但是繁男叔叔打斷了他,“你說的沒錯,但是那麼多年之後的事情,誰又敢確定呢。”
『我敢啊。』
我很想這麼告訴他,但作為一個只是“成熟得過頭了”的小孩,我只能選擇沉默。
之後我和亂步又一起玩了兩局賽車遊戲,五點的時候帶着淚香阿姨給我準備的便當告辭了,期間繁男叔叔和我又簡單地聊過一些學校生活和有關亂步的事情,我們都默契地避開這段不了了之的對話,淚香阿姨似乎有察覺到什麼,但是並沒有問我們。
“明天見。”
我把亂步臉旁一縷翹的有些過分了的頭髮壓平了些。
“明天見。”
亂步猶豫了一下,把手裏的最後一個草莓大福遞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