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9 章 Chapter.4
我們偷了一輛車。
一輛買了車輛被盜險的車。
這個開頭似乎有點眼熟,但這並不是重點。重點在於正如中也昨天所說的那樣,在過去了足足二十四個小時之後,我的通緝令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貼得全世界都是了,但最起碼,英國的入境管理局是切實地盯上了我的這張臉了。
不只是在海關派出了特警駐守,甚至還啟用了最先進的人臉檢測系統核驗每個入境人員的身份,在日本出境的時候還能靠着黑手黨在海關安插的人手混過身份核查的關卡,但在飛機落地倫敦之後,就算是港口黑手黨的勢力也鞭長莫及。
因此毫不意外的,從頭等艙下機的我和西格瑪,在享受了vip的落地護送待遇之後,面對海關如此嚴格的層層把關,情理之中地翻車了。
“……兩名從希斯羅機場入境的國際通緝犯在逃離機場后,目前仍未發現其行蹤,請廣大市民近日外出時注意安全,如有發現可疑人員,及時聯繫警方。根據機場發生的衝突情形判斷,兩名通緝犯具有極強的暴力傾向,請各位市民關注自身安全,如發現二人蹤跡,應立即躲藏起來或是儘快逃離現場,切勿做出挑釁或是跟蹤行為……”
車載收音機里傳出了播音員標準的牛津腔,這種熟悉的腔調讓我能夠還算輕鬆地辨認出播音員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我開着車,聽了一會兒幾個新聞電台有關今早希斯羅機場騷亂的情況報播,翻來覆去也沒有什麼有用的新消息,於是伸手按下了收音機上的按鈕,換了個頻道。
男人文雅低沉的嗓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首曲調悠揚的蘇格蘭民謠。
“聽起來就像是獅子闖進了城市一樣。”坐在副駕駛上的西格瑪無奈地笑了笑,像是在自嘲。
“獅子哪有什麼好怕的,這年頭的獅子都在動物園裏關着呢。”我沒好氣地說道,手下一打方向盤,按照導航在眼前的路口轉過了彎,“就算不是哥斯拉,這起碼也得是把我們當成恐龍了。”
又要拽着西格瑪,又要拖着行李箱,我在機場的時候差不多都忙着逃跑了,壓根就沒打傷幾個警衛,非要說的話,我看他們被自己人的槍誤傷到的人數怕還要更多些。
但是很顯然,這種丟人的醜聞他們是不可能自爆的,所以結果就是這筆賬直接被按在了我的頭上——這不扯淡么!就欺負我這會兒是個不能站出去和他們掰扯的通緝犯!
剛到倫敦,人生地不熟的,我上次來這都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沒錯,也就是我還是“安倍凜一”的時候——至於西格瑪,這孩子長這麼大……好吧其實嚴格來說他也才三歲,其中一大半的時間還都是倒霉的被人當成奴隸關着,他也壓根就沒來過倫敦。
所以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或者該說是根本沒得選,我還是決定先去找來之前中也說的那個“熟人”,碰碰運氣再說。
『白瀨撫一郎』——這就是中也提到的那個“熟人”的名字。
是個不常見的姓氏,名字倒是挺尋常的,就名字看起來應該是個日本男人。我隱約覺得這個姓名有些眼熟,但卻也想不起來是不是在哪見過,不過大概也沒所謂,畢竟按中也的說法,這傢伙似乎不是很靠譜,如果確實是這樣的話,沒準今天見過面之後,我和這個人也就再也不會見面了。
在一段漫長的車程后,在差不多正午的時候,我們終於到達了地址上所在的那條街道。
這是一條位於Lewisham市舊區的街道。Lewisham市位於南倫敦和東倫敦的交界處,在整個大倫敦都會區里算是治安比較差的一個自治市,城市的新區近年來似乎發展得還好些,但舊區就完全是廉租房和非法組織的聚集地了。
正如預想的那樣,這條街道上放眼望去都是一片老舊的樓房,倒也不算是冷清,路邊也有不少行人來往,但卻少見衣着光鮮亮麗的存在,大多都是和街道一樣“灰撲撲”的人。
導航最後帶着我們停在了一處有些偏僻的巷尾,附近沒有停車位,但好像也並沒有人會來抓違章停車,我隨便找了塊空地停了車,下車后,佇立在我和西格瑪面前的是一棟起碼有三十年“高齡”的老舊公寓樓。
我打開手機的記事本又看了一眼,確認了自己沒找錯地方,白瀨撫一郎應該就住在這棟公寓裏的D418號房。
老公寓的採光並不太好,樓道很昏暗,也沒有便利的電梯。我沒有帶上行李箱——實際上裏頭裝的巧克力在路上都已經被我給吃完了,這會兒也只不過是個空空蕩蕩的殼子——和西格瑪直接上了樓,斑依然被塞進了那個很大的行李包里,被西格瑪背在了肩頭。
“不知道這個白瀨有沒有用,總之見勢不對的話我們就先跑吧。”在上樓的時候,我這麼叮囑西格瑪。
扛着斑步履維艱地爬着樓梯,西格瑪聽見我的話,訝然地抬起了頭:“誒?”
“中也可是說了哦?這個人可能不太靠譜。”我踢開了腳邊的一個易拉罐,眼看着四樓的標識已經出現在了眼前,“如果只是‘沒用’這種原因的不靠譜那還算好了。但是中也也說了吧?——‘別太相信他’,類似這樣的話。”
腳下穩穩噹噹地踩上了四樓的水泥地面,我轉過了身,伸手拉了西格瑪一把:“最壞的結果說不定是我們剛敲開門,迎面就是十個八個鐘塔侍從扛着反坦克火箭筒直接懟臉。”
西格瑪:“……”
西格瑪:“我們還是現在就走吧?”
他倒戈的速度意外之快,快到打了個我猝不及防,我驚訝地停下了剛走進樓道的腳步,回頭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他。
“那個白瀨、雖然中也先生說可以來找他,但果然還是……”西格瑪欲言又止。
白瀨……有什麼問題嗎?
我不太能理解他的顧慮:“這個傢伙怎麼了嗎?”
這回驚訝的人變回了西格瑪。
“你不知道嗎?”他詫異地問道。
“……我該知道什麼嗎?”我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詫異。
“中也先生難道沒有和你說過嗎?”西格瑪更加吃驚了。
『……說什麼啊??』
我都不明白他在打什麼啞謎了,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西格瑪似乎才終於相信了我說的話。
他張了張口,像是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說起,半晌才憋出了一句:“這個……白瀨撫一郎,應該是中也先生以前在「羊」的一個同伴。”
我愣了好幾秒,才反應了過來西格瑪口中的「羊」是什麼玩意兒。
有一說一,這事不能怪我健忘,我本來就沒有刻意打聽過中也的什麼事,只是坂口安吾因為愧疚而塞給我過各種各樣的情報,裏頭剛好混着些有關中也的資料,所以我才潦草地看過幾眼而已。
那也不是什麼詳細的情報,簡略得就和中也自己寫的簡歷沒什麼區別。在中也加入港口黑手黨之前,他還曾在一個叫做「羊」的未成年組織里當過幾年的首領,具體的經歷我也並不了解,但是看西格瑪的這副模樣,裏頭似乎還有些別的什麼恩怨。
“按照我在天人五衰時了解到的消息……港口黑手黨的幹部中原中也,當初離開「羊」導|火|索之一,似乎就是因為當時作為首領的他被組織背叛,「羊」的成員們和GSS合作,打算殺了中也先生。這個白瀨撫一郎,就是那個時候,從背後用塗了毒的匕首刺傷了中也先生的人。”
西格瑪小心地斟酌着字句,末了還補充了一句:“但是,這些也只是我從陀思妥耶夫斯基那裏知道的一些情報。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其實我也並不是很清楚。”
我:“……”
好傢夥,別說是西格瑪,這會兒我都想掉頭就走。再不然,也得是揍一頓這個“白瀨撫一郎”,然後掉頭就走。
見了鬼了,中也怎麼會讓我來找這麼個人。
我想掏出手機給中也打個跨洋電話,隔着手機信號掐住他的脖子問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我站在原地琢磨了半晌,又覺得事情可能不是那麼一回事——最起碼或許不只是西格瑪了解到的那麼一回事。
就算說——中也是突然腦抽所以在這件事上聖父心爆棚、對於一個背刺了自己的叛徒也寬宏大量,決定半點不跟對方計較,全首全尾地把人給放了,但按照中也的性子,也不至於在這種我都快要命了的關頭,給我介紹了個真的會剛打照面就反手把我賣給鐘塔侍從的人吧?
……應該不會?
我有點不確定地想到,花了二十秒認真反思了一下自己有沒有得罪過中也或者是干出過什麼“太宰行徑”,確定了答案是“no”之後,才稍微地放下了些心來。
我現在實在是有點琢磨不清別人……或者別的什麼“非人”的想法了,好像如今誰在背後捅我刀子我都不應該覺得意外了。
“……我們還要去找白瀨嗎?”西格瑪看了看我身後安靜的樓道,腳步明顯比之前遲疑了,大抵是因為這會兒了才意識到原來我先前根本不知道白瀨是誰。
我想了想。
“去。”
我覺得中也還是不會騙我的,如果連他也坑我的話,那算我倒霉。
“要是那個白瀨沒問題的話,那當然最好。如果他有問題的話,那我就幫中也清理門戶……呃,報仇雪恨?”
“看在兩百萬的份上。”
我語氣深沉地對西格瑪說道。
西格瑪並沒有異議。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心,我們挪到了D418號房的門口。
我抬手敲響了房門,很快,屋內就傳來了一個青年的聲音。
“(英)來了!”
青年的喊話聲在門后響起,是帶着些日式口音的倫敦腔,隨之而來的,就是門鎖從內被咔噠一聲轉動打開的聲音。
聽聲音應該是個年輕人,也符合西格瑪所說的“中也在「羊」時的同伴”的年紀。
眼前斑駁老舊的防盜門已經打開了一條縫隙,然而本能先于思緒的運轉,在大腦還沒清楚地傳遞出完整的訊息之前,我的手就突然按上了門沿,一個用力,“砰”的一聲將門關了回去。
身側的西格瑪被嚇了一跳。
——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一個曾經在橫濱混跡過多年的非法組織成員,甚至還能成功背刺了中也,開門前會連門外的人是誰都不確認一下嗎?
還是在這種中也應該已經聯繫過他、明知將會有兩個國際通緝犯上門投奔的時候?
“西格瑪、”
我的手仍抵在門上,紋絲未動。
“……你有沒有覺得,這裏好像有點太安靜了?”
彷彿是在驗證我的話一般,幾乎是在我話音落下的瞬間,在我們的左右兩側、身後、甚至是整層樓的所有屋子,都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房門。
無數的目光落在了我們的身上,在一間間的公寓裏,如同幽靈聚集,所有的住戶都靜悄悄地站在門內,沉默地注視着站在D418號房前的我和西格瑪。
男女老少,街頭混混打扮的年輕小伙,身材性感濃妝艷抹的不良少女,膚色黝黑的肌肉壯漢,帶着個孩子衣着寒酸的婦人,一身酒氣熏天的醉漢……
形形色色的租客,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站在各自的房間裏,用獃滯的目光凝視着D418號的門口,宛如一具具的行屍走肉,甚至連胸口都彷彿沒有了呼吸的起伏。
我緩緩地收回了自己抵住了房門的手,不動聲色地站得離西格瑪更近了一些。
——吱呀、
開門的聲音在一片死寂的走廊上響起,眼前這扇屬於D418號房的門被人從裏頭打開了。
屋內,一個灰色短髮、二十歲出頭的青年站在門后,與發色相同的瞳孔里是和其他房客相似的呆板眼神。
“(英)……請進。”他讓開了身,動作和話語都像是正常人一般自然,只有臉上的表情有些怪異的僵硬,像是肌肉被凍得失去了知覺、於是麻木得難以控制了一般。
“請進。”
“請進。”
“請進。”
“請進。”
“請進。”
“請進。”
“請進。”
“請進。”
所有的住戶重複着他的話,一動不動地盯着我們,毫無起伏的嗓音無序地混雜在一起,在樓道內嗡嗡地迴響着。
我聽見了沉悶的腳步聲從頭頂和腳下傳來,樓梯口出現了一群住戶,堵住了我們來時的路,口中不停重複着的是相同的話語:
——“請進。”
——“請進。”
——“請進。”
——“……”
如同唱詩一般回蕩不絕的復讀。
我看了一眼D418號房裏站着的灰發青年,繼而對西格瑪投去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西格瑪立刻心領神會,朝我微微點了一下頭。
——這個青年就是白瀨本人。
得到了確定的答覆,我與青年渾噩無神的眼眸對視了幾秒,然後毫無預兆的,猛地伸出了手,一把拽住了灰發青年的衣領,動作粗暴地將人直接扯出了D418號房。
然後另一隻手拉着西格瑪掉頭就走。
面無表情地踹翻了堵在樓梯口的一大群“殭屍房客”,我乾脆利落地在身側豎起了結界,大搖大擺地帶着西格瑪和斑、以及不斷掙扎於是被我捆了起來的白瀨下樓了。
『——這鬼地方,傻逼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