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水龍星之旅（五）
大部分海盜全都外出執行任務了，並不是什麼危險的任務，但停留在距離水龍星幾萬里的星盜船，卻似遭受重創，氣氛肅穆至極。
特別是沈晏卿與夏，終日陰沉着臉，枯坐在醫療室里。船醫一看到他們就頭疼不已，怎麼轟都轟不走。
紅魔蝦經過幾輪手術，勉強保住性命，卻也是勉強保住。由於本人求生欲極低，拒絕治療，拒絕進食，隨時都有可能暴斃。
夏前所未有的慌張，每日守着他，開導他，生怕他做出什麼傻事。
偏偏紅魔蝦油鹽不進，一雙眼睛灰濛濛的，像是兩盞斷電的彩燈，了無生氣。
千言萬語換來的卻是無動於衷，夏崩潰了，一個人跑去吧枱上買醉。
沈晏卿看了看自己面前怎麼都融化不掉的大冰塊，又看了看隔壁醫療倉里躺着的大活人，不懂自己的部下怎麼突然變得那麼脆弱了？
難道該借酒消愁的人不應該是他嗎？
那個唯一給過他家的同族，那個唯一將所有財產全都贈予他的女孩，正在冰封之中慢慢死去，而他無能為力。
擁有時滿懷戒心與狹隘，直到快要失去的時候，才後知後覺，自己以前的算計與怨恨是多麼的可笑。
女孩最喜歡的人雖然不是他，但對他最好的人卻是女孩。
女孩走了，一切都將回歸原點。這世上再無不求回報疼他的人了，他會繼續孤苦無依地流浪，戰鬥……
可沒人疼愛的日子實在太難熬了！
沈晏卿看着冰塊里的睡美人，像個迷路的孩子，急切地對着星星許起願來：
只要你能活過來，我允許你喜歡那個男人！允許你喜歡他比我多一點！
只要你能活過來，我會考慮終止毀滅地球的計劃！
求求你，快活過來……我不炸地球了，也不刁難佐天了。你想嫁給佐天，我出錢給你們辦婚禮……
「老大，有辦法了，有辦法了！」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就當沈晏卿剛剛許下心愿，船醫抓着本殘捲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就連邊上活死人般的紅魔蝦也有了反應，灰濛濛的眸子似乎閃過一絲亮光。
「老大，你還記得花海星被毀那天，我們撿到的那本醫書嗎？」
船醫喘着粗氣，將一本被燒得只剩下半冊的古書遞給沈晏卿，「書上說了，生於宇宙邊緣的極寒果與紅族的滅世火眼相生相剋。」
靈族文字非常難懂，難學。偶有文載流落在外，也被當作是一種消失的史前文明在研究。
沈晏卿是為數不多能解讀靈族文字的科學家之一，他認真地翻看着古籍，陰鬱的表情慢慢變得容光煥發……
船醫忍不住跟着高興起來，「只要讓紅族給她烙上滅世之火，她就能從冰封之苦中解脫出來！」
沈晏卿先點點頭，隨之又搖搖頭，「我怎麼沒想到？佐天，佐天什麼時候到？」
船醫不明所以地鄒起眉頭，「大約還有七天吧……」
沈晏卿急道，「太慢了，讓人開蜂鳥去接。」
船醫猶猶豫豫地點點頭，「我這就安排。」
距離船醫離開不到二十四小時，佐天火急火燎地登上了飛船。
那個總將自己收拾得一絲不苟的男人，此刻軍裝穿得亂糟糟的，連腰帶都沒扎。兩頰發青，胡樁根根聳立，儼然很久沒颳了，邋遢得就像個平庸的不能再平庸的普通人。
一進入醫療室，他便旁若無人地來到俞溪的醫療倉旁。
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此刻正無比安寧地躺在一塊長方形的冰塊里，眉宇透着某種倔強，似在等他歸來。
「沈晏卿，我不是讓你照顧好她嗎？」佐天滿腔怒火，無處發泄。
「我倒是想啊！但讓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又不是我啊……」沈晏卿強壓住欲將佐天從俞溪身邊拉開的衝動，但說出的話依舊酸溜溜的。
佐天滿心滿眼都是俞溪，想着怎麼把她從冰塊里刨出來，姑且壓下與沈晏卿打嘴仗的衝動。
「都出去！」
「好！」
沈晏卿不爽佐天命令的口吻，但眼下也只有他能救俞溪，便咬牙切齒地帶着自己的人出去了。
夏很有眼力勁兒，把一時在醫務室療傷的紅魔蝦一併帶出去了。
屋裏只剩下佐天與俞溪。佐天堅毅的眼神瞬間溫柔得猶如化開的雪山，雪層下藏着無盡的愛意。
「小溪，你現在在哪裏？有沒有想我？」
佐天打開醫療倉，趴在冰塊上。他的小溪一連好幾天靈識都沒來找他，他已經大致猜到俞溪處境不妙。
他很想脫離□□，來到她的身體，但靈肉剛剛融合，一旦離開，恐怕就永遠回不來了，他也會再次失去摯愛，所以他不得不接住外力。
一條細小的黑蛇慢慢爬上冰塊，蜷縮到佐天的懷裏。兩股青煙分別從黑色與佐天的身體裏飄出來，慢慢進入冰層，進行俞溪的太陽穴……
「找到小媽后，立刻把她領回來，別做少兒不宜的事！否則別怪我們姐弟不客氣！」
「我含辛茹苦把你們養這麼大，你們就這麼孝敬我？」
「是啊！我們最擅長大義滅親……」
「澄清一下，我是小媽養大的……」九章已經習慣姐姐與佐天的鬥嘴，及時對錯誤信息做出補充說明。
「……」
寒風凜冽，漫天土黃，佐天在夢與九章的幫忙下進入了俞溪的精神世界—一個正刮著零下四十度寒風的沙漠戈壁！
佐天四下打量着這荒蕪的世界，表情微變，除去這莫名其妙的刺骨寒風，這裏簡直與他們之前被流放的那片沙漠一模一樣。
他一直以為只有自己未曾從這片沙漠裏走出去，沒想到……
脫離□□束縛的佐天，心念即到，一瞬間便來到了兩人曾一起生活過的那間獸皮屋。
屋裏出奇的暖和，柴火燒的噼里啪啦的響，火堆上架着口鍋，鍋里熬着奶白色的魚湯，香氣四溢。
俞溪就坐在火堆旁，笑顏如花，懷裏摟着個一個多月大的小嬰兒，衣襟敞開，正笨手笨腳地給小嬰兒餵奶……
佐天怔在原地，眼圈微微泛紅，那段被他強行封存的記憶，不知何時已經解封。
俞溪本就不是心細之人，又初為人母，根本不得其法，一連嗆着小嬰兒好幾次……
佐天忙蹲到她身邊，調整好母親與嬰兒的姿勢，手把手兒教新手媽媽餵奶，孩子餓狠了，叼穩飯碗后，立馬「咕咚咕咚」的狼吞虎咽起來。
俞溪一臉幸福地撫摸着孩子的腦袋，對突然出現在身邊的佐天並不感到意外，「佐天，我們留在這裏生活怎麼樣？」
佐天半跪在俞溪面前，欲言又止。若是時光倒流回去，他會毫不猶豫地應下。可眼前的一切皆是執念幻化而成，一旦留下來，她的小溪就活不了。
俞溪以為他不樂意，不高興的撅起小嘴，「要回去你回去，我不回去！我才不要將孩子交給軍區，我要自己把孩子養大成人。」
佐天忍住鼻腔里的酸澀，輕輕逗弄着孩子胖乎乎的小手，「我們的孩子，當然是我們自己養！」
他已經傷過她一次，不想再傷她第二次，順着她的意願說下去，「我們可以帶着孩子一起離開地球，去偏僻的星球生活。」
俞溪歡天喜地的點點頭，「好，好。一個孩子太孤單了，我們要再生一個。」
佐天心疼地將母子倆擁入懷中，「嗯，給我們漠漠再生個妹妹。」
小嬰兒吃飽喝足后，便沉沉睡去了。佐天要將小嬰兒放到床上，俞溪卻怎麼也捨不得撒手，非要抱在自己懷裏睡。
佐天拗不過她，便盛了魚湯，一口一口餵給她吃，火光照耀在兩人臉上，平淡而又滿足，任誰看來都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期盼已久的幸福就在眼前，明知是假象，遺憾了一輩子的佐天依然義無反顧地深陷其中……
他從俞溪懷裏抱過孩子，仔仔細細地觀察起孩子的眼眉五官。
以前一心想着「拯救人類，振興地球」，從沒正眼看過這個小傢伙。這一細看，不得不感嘆基因的強大，小傢伙長得竟跟自己一模一樣，好似自己的Q版。
俞溪依偎在他肩上，似乎對孩子的長相頗有微詞，小聲嘀咕道，「明明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卻長得跟我一點都不像。」
佐天無比驕傲地瞅了俞溪一眼，「你不服氣可以再生一個啊！說不定第二個長得像你！」
俞溪也不是什麼扭捏的性子，當下認真地思考起來，「等漠漠學會了走路，你再借一次種給我，不然我一個人懷不了孩子……」
「借……借種？」佐天一臉委屈，「你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僅僅是為了生孩子？」
俞溪看着被佐天摟在懷裏的孩子，輕嘆了口氣，「嗯，我想通了！你是全人類的希望，是干大事的人，我不該自私地將你留在這裏，留在我跟孩子身邊……」
「……」佐天愣在原地，心臟像被重鎚猛擊，一時間疼得渾身發顫……
離開俞溪，離開孩子，響應軍部的號召去抵禦獸族的入侵，是佐天做過的最後悔的事，沒有之一！
正是因為他的離開，才讓惡人鑽了空子！他們的孩子死在了巨蜥洞裏，俞溪因為承受不了打擊，變得神智不清，最後被軍部催眠成戰鬥兵器，將他與孩子忘得一乾二淨......
「小溪，對不起……」佐天低着頭，眼中噙滿淚水，已被鋪天蓋地而來的愧疚感所淹沒。
俞溪輕輕握住佐天的手，毫無責怪之意，「傻瓜，你道什麼歉！只有做錯事的人才要道歉！」
佐天抽抽嗒嗒，哭得鼻涕眼淚一大把，沒一點帥哥型男樣兒，「我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
俞溪將他一把攬入懷中，「誰說的？在我眼裏，你是絕無僅有的好丈夫，也是獨一無二的好父親……」
我已經什麼都想起來了，誰都別想誆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