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個夢（上）
窗外，已是chūn季，花語鳥鳴。
櫸樹在微風中擺動着深綠的葉子，耀眼的陽光跳躍於其上，像星星一樣炫目。
斑駁的光影透過格柵窗映shè在床上的少年臉上，使人不容易發覺他那蒼白的臉sè。他是摩西。
關門響起，那一瞬間，只看見幾個穿着淡黃sè披風的背影。
摩西自受傷后，還未醒來。
……
空曠狹長的石子路沿山而上，一眼望不到盡頭，兩旁茂密的樹叢迎面撲來，給人一種窒息的壓迫感。時間已臨近入冬，灰sè和白sè佔據了視野，凜冽的寒冷帶着一股特殊的腥氣衝進人的肺腑。
前面是一條隧道。越是前進，那股衝擊人的刺激就越明顯，但有個年輕人卻在這種失控的發泄感中感到享受，他開着一輛破車在荒無人煙的路上行駛了一個下午，沒有目的地。
忽然，他停在了一間富麗堂皇的旅館大門處。
而那塊地，曾經是趙國人的墳墓區，戰國時期，一位叫白起的將軍以他的特殊方式送走了三十萬趙國降兵，後來不知道是誰蓋起了這座旅館，名叫嘎調旅館。
顧名思義，嘎調旅館確實是一個悠閑度rì的好地方。嘎調旅館修建在雪山的半山腰，呈扇面形向所有來客敞開懷抱。旅館周圍沒有任何建築，孤立於群山之中，這給那些希望逃離喧囂生活的旅客提供了最好的休息場所。旅館的大門前是寬大的可以容下龐大車隊的停車場，可見旅館風光時的盛大規模，而這時，停車場上卻僅有幾輛車零散地停靠着。
那年輕人走進寬大的嘎調旅館，這裏的環境令年輕人耳目一新，明亮的玻璃，敞亮的大堂，不時出入的上流人士，使年輕人感覺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受人尊敬的上流社會。
“我是葉凡，與隱先生有約。”年輕人向旅館前台領班說道。整齊的衣着，雪白的衣領，剛剃過的下巴上隱隱的青sè，一切都使得葉凡多麼的紳士。
“他的辦公室在左邊第一間。”領班在後面微笑地望着葉凡風度翩翩的背影，溫和的紳士總是能在第一時間獲得別人的好感。
葉凡順着領班指的方向來到隱先生的辦公室門前，一位儀容整潔的中年紳士正在辦公室里處理工作，背後是寬大的窗戶，陽光投shè進來，給人溫暖的安全感。
葉凡鎮定了一下情緒，他已經堅持了三個月有餘，自從妻子得了阿爾茨海默病之後，為了照顧妻子，他彷彿都不知道該如何與外人打交道了。但一想到來此的原因以及家裏的妻子和兒子，葉凡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隱先生？我是——”
“請進！”葉凡的話還沒有說完，隱先生已經認出了他，微笑着歡迎他進入辦公室，“非常高興見到你！”
“我也是。”這個頭開得不錯，葉凡想。
“這是我的秘書，郭夢婕。”隱先生向葉凡介紹身邊站立的一位女士。
“郭小姐，你好。”葉凡微微欠身。
“好找嗎？”隱先生問道。
“很好找，只用了六個半鐘頭。”葉凡開始試着幽默起來，雖然效果並不怎麼樣。
“已經很快了。喝茶嗎？”
“如果你要的話，那麼我也來一杯。”葉凡轉向郭夢婕，“謝謝。”
郭夢婕向門外走去，隱先生叫住了她：“叫李華天進來。”
“好的。”
葉凡悄悄地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這份工作他志在必得。
靜謐的家。
21歲的南宮佳兒手裏拿着咖啡杯，正在看一本雜誌，雜誌上介紹如何用最少的錢佈置一個舒適的家。葉凡兩個月前曾對說她說過他失業了，而存款也即將花光，所以如果愛人再找不到工作，一家三口就要開始領救濟金過rì子了。
但貧窮和焦慮並沒有影響南宮佳兒的好xìng格，困難再多，rì子還是要過下去，只是她總是覺得自己買菜之後老是忘記回家的路。她望望桌子那端，四歲的兒子葉尋一邊吃着漢堡包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電視。
葉尋是個好孩子，只是經常表現出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成熟。等家庭危機過去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南宮佳兒想。
“媽媽？”葉尋突然抬起頭叫南宮佳兒。
“怎麼？”
“我們冬天真的要去那家旅館嗎？”葉尋問道。
“當然，那裏一定會很好玩的。”南宮佳兒努力給孩子營造一個好印象。如果葉凡應聘成功，這當然是件好事，生活狀態發生改變，給困境中的人們帶來希望。
“……是啊，我也這麼想。”雖是這樣說，葉尋卻明顯很不情願，“反正那兒沒什麼人跟我玩。”
“我知道交朋友需要點時間。”
“是啊，我想也是。”葉尋嘟着嘴，委屈的說道。
“豬豬什麼意見？我想他也會很期待的。”南宮佳兒想換一個輕鬆點的話題。豬豬是葉尋幻想出來的一個小夥伴，其實就是葉尋的一根手指。
“南宮佳兒阿姨，我才沒有。”孩子舉起手指代替豬豬說道，那聲音雖然是從葉尋嘴裏發出來的，卻彷彿是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它低沉、嘶啞。
這孩子有表演天賦，南宮佳兒經常想。“豬豬，別鬧脾氣了。”南宮佳兒好言相勸着。
“我不要去！”豬豬的拒絕斬釘截鐵，一點也不像葉尋那樣婉轉溫和，豬豬的態度令南宮佳兒滑過一絲涼意，但隨即這種疑慮便消失了。南宮佳兒笑起來，他只是一個四歲的孩子！
“為什麼不想去？”南宮佳兒假扮着生氣說道。
“就是不想。”那聲音里隱藏着一種難以覺察的恐懼。
旅館的辦公室里。
會談已經進行了一陣，看得出來，房間裏的三個人談得很輕鬆。窗外陽光照shè下的青青綠樹給了葉凡好心情，面對隱先生和內務主管李華天，葉凡揮灑自如。
“高平市的人有沒有跟你說工作的內容？”隱先生向葉凡問道。
“大概說了。”
“很好。冬天很無情，要每天固定檢查旅館各處，檢查鍋爐的壓力，修理隨時發生的損害，只有隨時修理才能保持運作。”
“沒問題。”葉凡毫不猶豫地回答，這對於一個有着豐富專業知識的人來講，根本不能稱其為工作。但現在他只有利用這份工作才能度過家庭面臨的危機。
“實際上，這份工作不辛苦，冬天惟一辛苦的是這裏很孤寂。”
葉凡笑了，對於像他這樣一個剛剛從頹廢中平靜下來的人來說，孤寂是他最好的良藥。
“我剛好想靜靜。我正準備寫作，需要五個月安靜的時間。”
“太好了，葉凡。因為有些人……無法……面對孤獨和寂寞。”隱先生好像在斟詞酌句上很小心，生怕他的用詞會嚇到葉凡。
“我還好。”
“你的妻兒呢？他們受得了嗎？你的孩子葉尋才四歲，會不會不願意來啊？如果不願意，我可以幫助他。”隱先生微笑着問道。
“隱先生，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想他們會喜歡。”葉凡想了一下回答，這是他惟一能想到的答案。
“很好。”隱先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在我把你交給李華天之前，還有一件事要談。”隱先生的語調漸漸低沉了下來，好像有點難以啟齒，“不是很恐怖，但會讓人接受這份工作時遲疑一下。”
“我很好奇。”葉凡臉上掛着笑容。
“我想他們在高平市沒有告訴你……2000年冬天的慘劇？”
“……我想他們沒有。”葉凡攤了攤雙手，一臉無奈道。
坐在旁邊一直微笑着的李華天此時轉過頭，面sè凝重地望向樂觀的葉凡。
“前一任旅館負責人雇了一位叫蘇察的人冬天來看管旅館，他，他太太和兩個小女兒，一個兩歲，另一個十歲。他的資歷很合適，而且，他很正常。”
葉凡望向隱先生，隱先生的強調使葉凡不解。
“但是冬天的時候，他一定是jīng神崩潰了……他發瘋了。”隱先生尷尬地笑起來，以緩和房間中恐怖的情緒，他盡量輕描淡寫地敘述這件事，“他用斧頭殺了全家。在西廂房分屍，將兩枝槍放在嘴裏自殺。jǐng察認為這是由於舊時的狹窄空間症——一種恐懼症，長期封閉在一間房子裏造成的。”
“哦……這真是……有趣的故事。”葉凡仍然保持着微笑，盡量保持輕鬆地回答。他可不是膽小鬼，這些嚇不住他，況且世界上有比恐怖更令人恐懼的，那就是經濟危機。
“是啊，事實上很難相信會在這裏發生這種事，但的確發生了。”隱先生笑起來，“你應該了解，我為什麼告訴你。”
“當然，我理解，我也了解為什麼高平市的人讓你來告訴我。”
“很顯然，有些人因為這種事不敢待在這裏。”隱先生小心地觀察着葉凡的反應。
葉凡微笑着迎接隱先生的目光：“你放心，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我身上。而我太太，當我告訴她的時候，她一定愛死了，她最喜歡的就是鬼故事和恐怖片。”
兒童房內的洗手間。
葉尋小小的身軀站在凳子上，正在和手指扮成的小朋友豬豬照着鏡子交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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