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9 章 萬咒皆終29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星子的特性無非就那幾個,要麼發光,要麼發熱。
光與熱會產生動能,一旦有了動能,就可以做到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所以當占卜師們做下決定時,世界就註定會迎來變革。
若無法立刻拿到神山的力量,那便從庭院中發掘,若庭院乾涸,那就將手伸向危機四伏的深淵。
雲祲說,“世界並沒有那麼善解人意,我們需要什麼就送來什麼,很多東西都要靠我們自己去爭取,要我們用雙手去創造。”
這話沒錯,東西不會自己跑到口袋裏,想要什麼就去搶,深淵出身的樓羅伽對這觀點不抱任何異議。
樓羅伽後來也想過,若未曾被雲祲看中,或許他永遠都不會知曉在這地底深處,在這無人造訪的幕後,還有着如深淵般靠近黑暗的地方。
所有人都知道庭院閃閃發光,圍繞庭院的柵欄如花牆般攀高綻放,尤其這些年,雲之上就像按下了加速鍵,日新月異。
除了生存與力量,星子們開始關注其他,創造出這個世界上本不存在的東西。
如今,內庭的隧道深處盤踞着駭人的廣闊空間,這裏圈禁着數不清的星子,也圈禁着無數的發光生物。
那些星子大多力量微弱,用樓羅伽的話來說,他們沒幾天活頭,頂多算是兩根火把碰撞時濺出的火星,忽閃一下,就會變成空中漂浮的塵埃。
他們雖然生出了意識,卻並不算嚴格意義上的的星子,他們是不合格的產品,是陽光下看似亮到了極點,實際上卻是假象的白色鵝卵石,是獵殺的最好對象。
樓羅伽在潦倒之時也曾吞噬過幾個白石,他們大多三兩成群,雖然弱小,但因為有自身意識,故而處理起來麻煩得很,哭叫得厲害。
說起來,不知從何時起,他就沒再見過白石的蹤跡了,他早就不屑於費勁去找這些蟲子果腹,如今猛然見到如此多數量的微弱星子,驚訝之餘更多的是疑惑。
“你掏了白石窩?”他不由道,“攢這麼多,你要辦慈善家救助會?”
不能怪樓羅伽這樣說,庭院內部的星子大多被占卜師的力量牽引,有固定的星軌和運行軌跡,不存在吞噬他人獲取力量的情況。
樓羅伽的第一反應就是,雲祲在可憐那些星子,庇護那些白石。
雲祲只說了一句話,“雲之上需要光,庭院需要新力量。”
樓羅伽開始還不懂,但隨着他在雲祲身邊的時間越長,他就越明白那句話的含義。
雲之上需要光,那就將發光生物的光吸收儲存,每日收集,密封在容器里。
生物之光會消散,那就從地下挖出礦石,用一位星子的心做核,再用白石的光做殼,使其內外呼應,相互置換補貼,做成懸挂旋轉的星石,只要用力量激活,就能永不熄滅,照耀方寸。
雲祲還建造出了通行運輸的船隻,為了保證航行力量,把擁有意識的白石點綴在方舟上,做動力,也做唯命是從的奴隸,只要起點和終點的星陣亮起,它們的航路就永遠不會偏離。
將繁華與榮耀建立在可憐蟲們的屍身之上,這是樓羅伽入駐內庭后悟到的第一件事。
那又怎麼樣呢?世界原本就該是這樣。
可穿黑衣服站在太陽下,被光照到的地方總會發燙,樓羅伽裹着黑紗行走在內庭,只覺得被自己要晒乾涸,變得如同雲祲頭上那雙枯角。
雲祲果然說到做到,他不遺餘力地教導樓羅伽占卜的方法,還把雲之上的秘辛展開,要把所有都塞到樓羅伽手中。
迫切到讓人不解。
“大人,為什麼是他?您找個好拿捏的不是更省力氣。”
雲祲的身體越來越差,甚至不能獨自邁過半米高的門檻,雷恭敬地攙扶雲祲邁過長廊,等遠離了石林,才將自己這些時日的疑惑說出來。
“錯了。”雲祲掛着意味不明的笑,他的每一個決定似乎都同樣高深,“我自然是哪裏都看不中他,但是內庭需要他。”
內庭需要他?
雷自然是明白內庭局勢的,但想到樓羅伽吞噬星子的數量,以及他那暗地裏或許如野草般日益見長的野心,還是不由得擔憂。
“可大人,內庭並不像其他幾個領域那般平和,它在不斷坍塌,我們已經損失了不少星子,長此以往,它必定會變成一個無底洞,讓一個吞噬者做內庭的主人,硬碰硬,真的不會適得其反嗎?”
這個憂慮正是面前所需要解決的問題,內庭的居民和諧安定,殊不知腳下的土地已經到了崩塌的臨界點,除了知曉真相的個別人,大多數都被包在鼓皮里。
“雷,你要明白,當無路可走時,背水一戰地硬碰硬是必須的。”雲祲何嘗不明白,可很多事情他無法說出口,“兩股相同的力量對抗在一起,要麼陷入平衡,要麼就必然有一個敗下陣來,再差,也不會比現在更糟。”
“內庭雖然會吞噬星子,可規則束縛,還算有所收斂。但樓羅伽不一樣,他生來便獨立,不受任何星系引力的圈錮,他是游石,只靠自身的引力來吸引或抗衡遇見的星子,進退都由他自己決定,他是一個未知數。”
“一個擁有強大引力的能量體闖入秩序井然的星系,你覺得,是星系先崩潰,還是那個星子先被撕碎?”
雷認真地想了一下,“大人,我不知道。”
雲祲笑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既然未來選了他,那他就一定有可取之處,若他可以到達未來,至少在此刻,內庭非他不可。”
“未來?”雷不懂雲祲預知的技巧,未來太遙遠了,而未知讓人恐懼,他突然就想問個明白,“大人,未來到底是什麼?未來為什麼會偏愛一個來自深淵的無歸屬者?”
“偏愛?”雲祲捉住雷的字眼,放緩了腳步停下來,他抬頭看向神山,迎着強光眯眼,“沒錯,就是偏愛,而偏愛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未來看到的只是片段,而未知全貌就容易落入誤區,但我相信我的直覺,而且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直覺——”
他突然轉過頭,握緊了手下少年的手肘,目光灼灼。
“雷,你記住,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一定要無條件地擁護他,竭盡全力地擁護他,忠心不二,不可背叛,你明白了嗎?”
雷一怔,花了幾秒消化雲祲突如其來的叮囑,他從來不懂雲祲的顧慮思考,但他向來都嚴格遵守命令。
這一次,自然也應如此,哪怕這話聽起來像遺言,他也嚼碎了咽下去,恭敬虔誠地低下頭來,“是,大人。”
雷也是個說到做到的人,雲祲的命令也從來沒有落空的時候,但誰也沒想到會這樣快。
那一日,天空的乳狀雲厚極了,像兜不住水滴的絲綢向下凸起,內庭難得迎來了几絲陰涼。
因為長期的開採和汲取光芒,被圈禁的光之生物再也無法忍受黑暗,哀鳴已經無法緩解痛苦,於是它們摒棄溫良,徹底發了狂。
無數銀蝶凝聚為巨大的白鯨從地底撞出來,推倒了內庭的高牆,野獸一樣在龐大的領域內亂撞。
樓羅伽站在高塔上冷眼旁觀,看見白鯨在橫亘的石壁撞出巨坑,看見被擊散的銀蝶,也看見人們臉上驚恐未定的表情。
巨鯨被雲祲制服在尖刺一樣扎出地面的石林,白骨嶙峋。
雲祲油盡燈枯,他揮着干枝一樣的手臂探向樓羅伽,像是在求救。
可樓羅伽卻按着他的肩膀輕輕一推,頓時,雲祲整個人如砸碎的石膏體般土崩瓦解,靛藍色的星核滾落熄滅,與黑色泥土上的碎石混為一體。
星子們尖叫着,內庭護衛睜大了眼睛,要把樓羅伽壓下高塔。
一片混亂中,雷跪在台階下,低垂頭顱,恭敬虔誠,“雲祲大人。”
喧囂遠去了,樓羅伽獨自站在高塔上,下面黑壓壓地一片,可他沒有往下看,而是高仰着,窺向厚重雲層后的神山。
誰也沒想到,有一天內庭會以這樣的形式變更領主,一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占卜師,一位來自深淵的黑暗吞噬者。
他的衣着覆上黑紗,他的臉頰衍生出暗紅枝丫,他開始以雲祲之名穿梭整個星域,等發覺整個內庭都在吞噬他力量時,木已成舟。
內庭是更新換代最快的領域,每一個都枯槁腐朽,被吸幹了力量。
於是他藉著內庭徹底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吞噬怪物,把自己投進內庭法則中,用自己的引力和整個領域相對抗,多餘的力量從暗紅的裂縫溢出,他的力量也越來越純粹。
有詆毀,有不堪,多的是人瞧不起他,連高庭的使者都能斜着眼瞧他,內庭聚出反叛軍,其他領域視他為無物,一個占卜師,一個被冷落的占卜師。
是個醜聞,是個笑話。
於是他把雲之上搞得一團糟,他像一個掌握了兇器的犯人,逼迫掌權者不得不迅速做出反應,用鋼鐵手段鉗制他,保護受新雲祲挾制的星子,尤其是發光體。
一時間,內庭風聲鶴唳,樓羅伽孤立無援。
新生的占卜師覺得自己進入了圈套,卻越鑽越深,他知道那是圈套,可裏面放了藍羅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