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卷睫盼

常繼駝着背從工作室摸出來，剛過立秋的陽光沒那麼曬了，但灑在他疲憊的臉上，還是令他一陣刺目眼暈。

「好！老李你放心，這邊片子已經過審了，只要插入配樂，隨時可以播出！」

由於長期熬夜、抽煙、酗酒，他的聲音不僅乾澀沙啞，而且中氣不足，一聽就知道此人必然腎氣虧虛。

手機緊緊貼着他的腦袋，在耳朵上留下一道印痕，不過聽着電話那頭的人說出的話，他也顧不得耳朵疼，只覺得腦瓜子嗡嗡作響：「不是，老李！不是說好檔期排在9月1號嗎？怎麼突然改到8月17號了？！」

電話那頭傳出一連串聲音，詳細說明了原委。

常繼細細傾聽着，不一會掛掉電話，臉上帶着一絲苦笑，感嘆世事無常的同時，也不知該開心還是難過。

「乎——」

他倚着木質欄杆，張口噴出一個煙圈，煙圈緩緩上升，隨後被秋風一拂，散為絲絲縷縷淡漠煙絲，沒入空氣。

「老常，怎麼大早上就在外頭抽煙吹冷風？」

一個人忽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常繼身邊，嚇得他渾身一抖，嘴上一松，半截煙直直墜下樓。

看着半截煙劃過半空，落地后還彈了兩彈，常繼才抬起頭嘆道：「痛並快樂着。」

白有錢見他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不由奇怪道：「什麼痛並快樂着？片子出問題了？還是你他釀的文青病又犯了？」

常繼搖搖頭：「片子沒問題，這些天的通宵也沒白熬，上個星期已經通過審查了。」

他微微一頓，想到對方是製片方代表，有必要讓對方知道劇組目前的情況：「剛才老李打電話來，《白日行者》被提前下架了，咱們的《陽光燦爛牛逢春》得在17號那天接住黃金檔。」新筆趣閣

「下架？《白日行者》播得好好的，怎麼突然下架了？」

白有錢敏銳地察覺其中有問題，突然興奮。

常繼白了好友一眼，正常人不應該先關注自己的片子被提檔嗎，老白這關注點，也是沒誰了。

算了算了，反正他就是個甩手掌柜。

常繼強忍着吐槽欲：「主演黎一峰被爆吃雞，掀起了輿論風波，上面給電視台施壓，電視台扛不住……」

白有錢瞅瞅他：「你這吃雞，它正不正經啊？」

「那肯定不正經啊！不然為什麼要把他主演的電視劇提前下架。」常繼接了個梗。

白有錢奇怪道：「那我們的片子平白撿了個便宜，就算17號開播，一天三集也能在八月底播完，勉強也算暑期檔，這是好事啊。你苦着臉幹嘛？」

常繼擠出一絲笑容說：「你看我這臉，不是快樂着呢嘛。」

苦瓜臉映入白有錢眼中，像極了其他大洲的某種鬥牛犬。

他嘖一聲：「笑不出來就別笑，本大爺又不會給你黃金二兩買笑。」

常繼嘆了口氣，不開玩笑：「提檔是好事，可片子還不完整。」

白有錢皺眉道：「你不是說沒問題嗎？」

常繼看看好友，實話實說道：「片子當然沒問題，都已經通過審查了。就是我老覺得結局處少了些氣氛渲染，前幾天不剛和飛寰那邊定製了一首片尾曲嗎？可約定時間是27號，現在片子提檔到17號，本來還算寬裕的時間，可着實不夠了。」

確實不夠，《陽光燦爛牛逢春》總共三十八集，以芒果黃金檔的播放習慣，一天播三集，十三天就能播完，也就是8月30日必然要播出大結局。

對於被芒果台提檔這事，常繼是很開心的，畢竟趕上了暑期檔，人氣熱度不是其他月份能比的。

但他想給自己抵押房產，灌注巨大心血的片子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結局，因此在片子結尾處試着用了不知多少配樂，總覺得味道不對，不夠契合劇情，這才找到飛寰頭上。

要是飛寰拖到27號才拿出歌曲小樣，根據製片方指定歌手的要求，錄製片尾曲又得花點時間，三天時間，真的太緊張了。

如果實在趕不上，隨便加個插曲應付了事，又難免留下遺憾。

為此，常繼才在被提檔的興奮和結局不夠深刻間患得患失，痛並快樂着。

白有錢聽完，手一抖，一個小盤就劃出一道弧線，拋向常繼：「我還說什麼事呢，諾，我過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事，今早飛寰那邊把定製的作品發過來了。」

常繼伸手，下意識接住盤，驚訝道：「這麼快？！」

明明前天才簽的合同，今天就發來歌曲小樣！不會是敷衍了事吧？

腦子裏下意識劃過類似想法，常繼又急忙抹掉，飛寰在影視配樂方面的業務能力有目共睹，這可是十年如一日積累下的口碑。

白有錢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麼：「聽聽吧，我覺得不錯。」

兩人進了工作室，接上盤打開音響，播放名為《卷睫盼》的視頻文件。

以笛子為主旋律的前奏響起，間或夾雜着古箏、豎琴，其聲清脆悅耳，卻又婉轉悠揚。

常繼微微點頭，笛子是古華洲風格的代表樂器之一，光是這個前奏，已經能聽得出來是為古裝電視劇而寫。

輕快的前奏過後，厚重男聲透過音響，在工作室中響起：

「美是初見燃起愛情火焰

燃燒在茫茫東海邊緣隨着風飛翻

卷睫盼明眸璀璨我捉不住

你若即若離的手指尖」

常繼聽到歌詞，微微一愣，這歌詞寫的是牛逢春和小龍女初次在海邊相遇，女主角機緣巧合喜歡上男主角的劇情？

作為導演，他對自己製作的電視劇，比對自己老婆還熟悉。

他心中升起一絲期待，這首歌可能會給自己帶來想要的感覺？

他的眼睛緊緊盯住電腦屏幕上那一行行歌詞，隨着旋律逐字逐句細品。

男聲暫歇，清澈的女高音接棒響起：

「愛是因為你美麗被還原

我知道有一千種可能是與你相戀

睜開眼閉上眼難得難棄的緣」

這一段歌詞彷彿有一種魔力，將女主角的遭遇化作一幕幕景象，深深刻印在常繼腦海中。

他彷彿看到小龍女在牛逢春的婚禮上，通過脖頸掛着的金牌認出心上人那一刻——原來自己千辛萬苦為好友找回來的夫君，居然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牽挂了九年的人吶！

他彷彿看到牛逢春誤以為欺騙小龍女降雨一事敗露，逃出龍宮路上把滿懷驚喜的小龍女臭罵一頓，龍女傷心的淚水化作漫天雨水的一幕。

他彷彿看見牛逢春化身嫦娥舔狗，對小龍女惡語相向，可小龍女在哭過後，仍然沒心沒肺，像一塊牛皮糖一樣粘上去的一幕。

他彷彿看到小龍女為了讓牛逢春和愛人在一起，化出真身撐起金箍棒那一幕……

即便你棄我如敝屣，可每一次相遇，我仍然會戀你、愛你、護你，為你違背天條，為你擔起千鈞神鐵。

強烈的窒息感與厭惡、憐惜一併湧上常繼心頭，他只恨自己不能提上刀砍了牛逢春這***！！

這麼好的女孩居然不懂珍惜！

給老子死啊！狗賊！！！

「望眼欲穿終於走到我面前

相擁不相視在胸襟沾滿了淚水

再難阻斷這份感情到海枯到石爛

我有心我有淚也曾無畏」

濃烈的情緒在常繼心中洶湧澎湃，聽到這一段男女合唱，卻又如喝下一杯苦酒，厭惡感居然有了那麼一部分化成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感受。

牛逢春終於如願當上了天庭元帥，卻也在一系列經歷后，明白了自己真正愛的，原來是一直在背後默默支持自己的小龍女。

他真正變成一個敢愛敢恨的男人，帶着小龍女去天河看星星，發誓未來的日子裏，要把這個小女孩當成唯一，寵成天下最幸福的人。

可造化弄人，兩個相愛的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甜蜜的生活還未展開，小龍女卻為拯救天下蒼生，毅然決然化成一方泉眼。

她永遠逝去，離開了深愛的牛哥哥，也失去了苦盡甘來的愛情。

「你的一瞬是我的永恆——」

《卷睫盼》在最後一句男女合唱中結束，常繼似乎在這短短四分鐘了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

他眼眶微熱，腦海中回放着《陽光燦爛牛逢春》的結局，在《卷睫盼》的餘韻中，小龍女化為光點飄散，他的心似乎也死了，故事結尾，畫面定格在一個孤單蕭索的背影上。

白有錢看着好友少游的失態模樣，問道：「怎麼樣？這下片子完整了吧？」

常繼平復情緒，豎起大拇指：「飛寰名不虛傳，牛比！！！」

腦海中把配樂和結局畫面相結合，只覺得二者簡直就是天作之合，互為表裏，少了誰都是一種缺憾。

想着，常繼牢牢記下視頻上作詞作曲兩欄上那個名字。

喬梁，期望下次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