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9 章 189：準備

在夜幕徹底籠罩荒蕪之海時，NGL剛剛迎來黃昏。暖金色的陽光愈紅而愈暗，很快便和環繞在遺迹周圍的黑色霧氣與紅色暗光融在一起。

這片沒被任何現代科技浸染的土地理論上應該陷入一片質樸的黑暗，然而在這片遺迹周圍的三根石柱上，燃燒着三個巨大的火盆，隨着太陽的西沉而變為主要的光源。紅色火焰所發出光亮足以覆蓋眼前的遺迹，也讓遺迹中心的女神像向三個方向投出長長的黑影。

火焰是紅色的啊。

庫洛洛心下竟然覺得有一點點失落，但說到底，會被這樣的迷霧和紅黑泥沼所包裹之地，不出現那種藍色才是正常的吧……

庫洛洛看了眼被紅黑瘴氣包裹住的女神像。

少年也會向著這樣的神明祈禱嗎？

像是回應一般，隨着一陣晚風的拂過，火盆里的火焰搖曳閃爍，僅僅在這樣的一瞬間，黑暗短暫地降臨了，雖是眨眼之間，庫洛洛還是發現了微妙的不同。

——剛剛還只是纏繞着“祭品”的黑霧，此刻卻向著他所在的方向凝聚了過來……

變得更近了？

不，不僅如此。

男人抬起頭，發現那座神聖的女神像不知何時被染成了漆黑的顏色，還多了一對尖銳而彎曲的犄角。女神表情雖然慈愛卻應該端莊嚴肅，充滿疏離，此刻卻展露了明顯的笑意，這在火光的映照下就變得更加邪惡而詭異。

而後，一個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

「貪婪的信徒啊，吾乃掌管生命與精力之神。」

「予吾汝之『生命之力』，吾可實現汝之願望。」

這裏是NGL，沒有錄音筆，沒有音響，沒有任何電器。

也不是「念」。

所以，是神？

隨着聲音的落下，又是一陣風吹，這次的風竟比方才更狂躁了些，吹得三個石柱上的火盆閃閃爍爍。

瞬時，盤踞在陰影中的黑霧得寸進尺起來，張牙舞爪地把男人吞噬——

然而庫洛洛並沒有躲避。

他毫無畏懼。不僅是沒有對危險與死亡的恐懼，甚至相反，庫洛洛還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這笑容里還包含了一點點無奈，還有一些隱隱的自嘲。

是神啊。

一個漆黑的、邪惡的，會討要祭品，還會和村民發脾氣的神。

他嘆息着：“恐怕我無法給你我的「生命之力」。”

「……」

粘稠的黑霧順着庫洛洛的腳踝向上，像巨蟒一般旋轉盤繞，將男人包裹，然而似乎正如男人所意料一般，什麼也沒有發生。

男人嘴角的笑意變得更深了，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對“事實正如自己所推測那樣發展這件事”而感到了意外，這似乎有些矛盾，但他卻覺得有趣極了。

“我猜對了嗎。”庫洛洛感覺到有些開心，這種開心，就像是在剛開始學會掌控所謂的「生命之力」時，他第一次在腦海中描摹出「盜賊的極意」的模樣。而現在，與那時候恰恰相反，他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之力」。

卻也因此而被從「祭品」的備選名單上剔除，保住了性命。

“如果你真的是掌控生命與精力的神邸，即使你是，也無法違抗「誓約與制約」，是嗎？”

即使是神，也無法奪走他的任何東西。

「…………」

庫洛洛哈哈笑了兩聲，他輕輕往前走了幾步，纏繞在他身上的黑霧被他猝不及防的動作打散，黑紅的膿液涌動着，邪惡、骯髒、令人作嘔，然而這些依靠燃燒生命之力而存活的東西卻似乎更加懼怕他似的，為他開闢出了一條狹窄的通路。

男人坦然地站在了祭台上，那裏，方才還苟延殘喘的肉塊連帶着血液和骨頭，都已被吞食殆盡，只有腐爛的臭味還殘留在空氣里。

男人再次看向了那尊充滿了邪氣的巨大雕像。

“女神啊，你的願望是什麼？”

「……」

「………………」

「………………我想……

「……我想……殺死……」

「……！@#%#*%……￥#@————」

火焰熄滅了。

林克停住了腳步。

他沒有第一時間點燃油燈，並不是因為那張紙條上的「暗之法則」，而是因為剛才一直緊緊跟隨着他前進、拽着他衣擺的力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溫暖的熱度，以及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林克對此並不陌生——

他回過頭，因為突然的黑暗而短暫失明的眼睛似乎終於適應了陰暗的環境，更何況，他還學會了「念」。即使依舊看不清，林克也依稀能感受到對方高大的輪廓。

「如果遇到其他人形生物，它們都是敵人，請立刻斬殺。」

“我們又見面了，林克。”那個人說。

林克拔出了大師之劍，瞬時，藍色的熒光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少年藍色的眼睛。

以及這個取代了泰特拉公主，出現在了他身後的“人形生物”。

是俠客。

在大師之劍的光亮之中，那雙與泰特拉公主不同的碧綠色眼睛正深深地望向他。

“你要消滅我嗎？”他笑起來，“那就是——第二次了。”

聽到這句話，林克持劍的手微微停頓了片刻。

然後他看向了“俠客”。

那雙翠綠色的眼中映出了林克的模樣，映出了他困惑的表情。

林克在“夢幻島”殺死過一次俠客，不對，他想起來了。與其說是林克殺死的俠客，不如說，當時——

是俠客撞上了劍的那一端。

想及此，劍光閃爍，名為俠客的幻象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按照“規則”，斬殺了面前出現的人形生物。

身邊的世界回歸黑暗。

黑暗籠罩了貪婪之島的城堡。

幾個小時后，在同樣的地方，一件可能會使世界發生巨變的事情將要發生。

這個巨變的起始點，是一個雖然背負盛名，卻並不在世人視線之中的遊戲。

這個遊戲像這個世界的很多東西一樣，被人刻意地藏了起來。在名為“神秘”的幕後，只有經過選拔，擁有“資格”的人才能夠接觸。

幕布的前方，是人為營造出的世界的“日常”與“秩序”。

人們因無知而得以安心地生活下去，正常地學習、工作，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只因他們知道這世界“本該如此”。

幕布的背後，是關於這個世界的“真相”與“秘密”。

更簡單地說，就是——力量。

掌握“秘密”的人能夠擁有權力，擁有權力的人制定“規則”，篩選出那些他們覺得可以進入幕後，共享力量的人。

再過不久，兩家世界聞名的遊戲公司高層就會通過屏幕，看到李四特帶給他們的直播。

到那時，貪婪之島也許就會成為真正的“連接之地”（LINK）。

普通人的世界與念能力者的世界曾經涇渭分明，橫亘在它們中間的是龐大的獵人協會。

並非只有通過獵人考試的人才能學會念，念是生命能量，是任何人都能學會的。獵人考試只是在篩選習得力量之人的品性和潛力。按照綺多的說法，是一種“保險措施”。並非所有人都能妥善運用力量，所以要篩選。

但是光看每年協會成員中登上通緝名單的人就能知道，這種“保險”絕非萬全。民間甚至都有傳聞說獵人執照就是殺人執照，可見這個“篩選”在某種意義上並不成功。

但是……金想要做的事情……

李四特覺得自己此時才終於明白金想要的是什麼。

他覺得自己身上冒出了一層冷汗，但是又因為興奮而止不住地顫抖。

“這不是在公然與協會的理念為敵嗎……那傢伙到底在想什麼？……簡直瘋了！”

金想要跳過這一層篩選，把念的存在告訴所有人嗎？

通過《貪婪之島》？

但是，為什麼？他說的所謂“世界顛覆之日”指的就是這件事嗎？但是，他又說是為了“顛覆之日”做準備……

那個“顛覆之日”是什麼？

這個世界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會讓金覺得需要讓大家知道念的存在，從而“做好準備”？

他絞盡腦汁思考：最近幾年……世界範圍的變故……突然出現的遺迹……

於是他突然想道：

……會和林克有關嗎？

“林克？”公主的聲音響了起來，“林克，你在哪？”

“我在這裏，泰特拉公主。”

林克那令人安心的聲音響起，泰特拉公主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林克，我還以為我們又走散了。”

“這邊有風，會把燈吹滅。”林克說著抓住了公主的手，“這樣就不會走散了。”

“誒……嗯。”

林克的舉動讓泰特拉公主吃了一驚，她含混應了一聲就沉默起來。

狹窄陰暗的通道里響起步伐的回聲，搖曳的火照出舞動的亂影。各有心事的兩人隨着迷宮般的路徑向前，遇到了死路也只是默默退回，重新開始。

終於，泰特拉公主率先開口了。

“林克……”她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被關進來嗎？”

林克看着泰特拉公主，搖了搖頭。

“因為我的態度。”

林克沉默地聽着公主講話。

“我的態度冷漠，所以他們認為我受到了詛咒，這才把我關進了地牢。”

“為什麼？”林克眨了眨眼。

“你來愛愛都市的時候，對這裏的第一印象是什麼？”公主沒有回答林克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呃……”林克沒有好好觀察過愛愛都市。他努力絞盡腦汁回想，這才想起來：“城堡上面有一顆心？”

“是的，有一顆心。”泰特拉公主說，“愛愛都市是戀愛的城市，所有人都會為愛獻出自己的一生。也正是這種‘愛’的力量在支撐整座城市的運轉，成了這座城市的核心。”

“愛的力量？”林克不禁想道，這個東西會和給希卡石版充能的先導石有關嗎？

“是的。”泰特拉公主點頭道，然後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等她再次開口的時候，語調中卻有了一絲異樣的情緒。“林克，你覺得‘愛’是什麼呢？”

愛是什麼？

林克沒有怎麼思考過這個問題。

他能想到的，只有幼時海拉魯大陸的平和寧靜，還有滿目瘡痍時的沉痛與悲傷。是災厄蓋儂對這片大地的恨將世界變成了另一幅模樣，也正是這份憎恨帶走了他曾經的夥伴。

“愛是……仇恨的反面嗎？”

“你是這樣想的嗎？”泰特拉公主喃喃道，“那你和我完全不一樣呢，我反而覺得，愛和恨更相似一點，是同一種情緒的兩面呢……嗯，比如，因愛生恨的事情不是也有嗎？”

“啊、是這樣的嗎……”林克不禁為自己草率的回答感到了一絲局促，彷彿暴露了自己對此事的無知，他本應能想到更好的答案的！！

泰特拉公主笑了：“不要緊張啦，這又不是問答大賽……沒有什麼正確答案的。”

“嗯、嗯……”但林克還是不太能夠釋懷。

“總之，愛和恨都是很強大的情感能量，是能夠為愛愛都市所用的力量。”泰特拉公主說，“但是我的情況卻完全相反。”

“相反？”

“我發現自己無法調動這樣的力量，也就是說，我開始對愛情變得漠不關心……對！他們說我變成了一個冷漠的人。冷漠，也就是沒有什麼情緒的波動。想到戀愛的事情我也不會覺得心動，這是因為我受到了詛咒嗎？還是我自己就有什麼問題？是我不正常了嗎？嗯……也許是吧，所以我才會被關進地牢。”

林克聽着泰特拉公主的自言自語，不由出聲道：“可是，不想戀愛不也是很正常的嗎？”

“是這樣的嗎？”泰特拉公主問道。但她似乎並不是在尋求林克的回答，因為很快她就又搖了搖頭，“但是至少，在這座愛愛都市裏，這樣的我肯定是不正常的。”

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但是林克緊了緊握住泰特拉的手以示安慰，他也能感受到泰特拉公主回握了一下。

他不禁想道，泰特拉公主也像其他人一樣擁有體溫，並且可以和他人分享這份溫度，光是這樣還不夠嗎？

那麼“愛”究竟應該是什麼呢？

如果愛與恨真的是同一種情感的兩面，那麼蓋儂也曾擁有過和他心中的仇恨一樣濃烈的愛嗎？

這個時候他又忽然想起了那張字條。

不要相信名為“公主”的生物。

要明白“戀愛都市”是一個騙局。

公主、騙局……

他到底應該相信哪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