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5 章 185：劇場

林克發現自己又進入了夢境。

不過幸運的是，這次的夢並沒有奇奇怪怪的高大格魯德人，也沒有暗無天日的鎖鏈和野獸。

碧藍如洗的晴天偶爾飄過一朵棉花糖似的雲彩，馬蹄奔跑的聲音沿着平原上修建整齊的石板路傳達至海拉魯平原上的城鎮，路上每隔一段距離都能看到飄洋着天藍色的海拉魯王國旗幟，面容慈祥平靜的女神像潔白素雅一塵不染。不時有歡呼與驚嘆聲從圓形巍峨的建築里傳來。

擁有着尖尖耳朵的海利亞人們圍在角斗場的看台邊，伸着脖子目不轉睛，生怕自己錯過什麼精彩的瞬間。

林克也是這群觀眾的一員。他努力踮起腳尖，也想看看戰場裏焦灼的戰況，然而無論他怎麼蹦躂，都沒辦法躍過眼前這些瘋狂的觀眾。他懊惱地抬起手臂，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肱二頭肌好像不見了——不僅如此，他的胳膊變短了，腿也變短了，即使他蹦起來，甚至也不及周圍人的腰身。

他夢到了自己的小時候。

金髮的小林克不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氣鼓鼓的，他焦急又不知所措，藍色的眼睛竟然漸漸濕潤起來。

這時，寬大、粗糙而有力的手掌穿過金髮豆丁的咯吱窩把他整個人拎了起來，把小小的林克穩穩地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大概是通感，林克覺得自己開心極了，接着，一柄木頭短劍就被塞進了他的手裏。

「坐穩點，我的騎士大人！」

熟悉的聲音穿透時空，被小勇者的尖耳朵捕捉。這是父親的聲音——隨着時間的流逝，親人的容貌好像已經變得模糊不清，然而那種熟悉感，卻驟然讓他感覺到難言的溫暖與安心。

他揮了揮手中的小木劍。

角斗場上並沒有上演真正的廝殺，而是一場別出心裁的戲劇演出。戴着魔王面具的壞人被正義的海拉魯勇者斬殺倒地，整個角斗場上的氛圍正推向高潮。

彼時，有關於魔王重臨的災難預言尚未存在，魔王與戰爭都是大人們口中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傳說。故事落幕，和平依舊，大人們告訴自己的孩子，災厄蓋儂是怨念的化身，憎恨與怨念會成為魔王的養料，勇氣與智慧所形成的守護之愛才是海拉魯王國繁榮昌盛的根基。

這時，林克還沒有成為人人稱讚的勇者。

然而目之所及，人人都是勇者。

這也許只是一次單純的夢境，他想。

太好了。

可惜美夢就像是泡影，轉瞬變成粉碎。

眨眼之間，父親的溫度已經遠離，再抬起手時，林克就發現自己的雙手已佈滿鮮血。戰場之上，滿地殘骸，連綿陰雨似的血與土地泥濘一片，連帶着土地上的美好也一起支離破碎。

魔王再臨的預言在人們心中埋下了恐懼的種子，戰爭帶來死亡，死亡孕育憎恨。怨念像是編織成的巨網籠罩在這片廣袤的大陸，人們在這難以抗拒的災厄中，逐漸變得麻木而絕望。

林克尚還沉浸在夢境轉場所產生的悵然若失里，而夢裏的人們依舊嘈雜、混亂，甚至癲狂。

同樣是角斗場。

同樣的一群人。

只不過之前他們在這裏看戲，此刻卻是躲進來避難。

戴着魔王面具的人被推搡、擊打，卻並非故事情節的刻意安排。飾演魔王的人失去了賴以為生的工作，他捨不得扔掉這親手製作的戲服，又因此而惹怒了充滿仇恨的人們。人們對他拳打腳踢，好像只要打倒這人，他們被怪物殺死的親人就能回來。

反應過來的時候，林克已經擠進了人群里。

這次，他長大了很多，小胳膊小腿已經變得修長有力，已然是英勇的少年。他衝進那些狂躁的人群之中，僅用一柄木劍，便把戴着魔王面具的演員護在了身後。

憤怒的人們口中滿是咒罵——海拉魯大陸顯然不再需要這樣的娛樂——他們憎惡給他們帶來這一切的惡魔，懼怕那些燒殺搶掠的魔物，連帶着那些飾演過魔王的演員。

然而他們似乎早就忘了，戴上魔王面具的人並不一定是魔王，擊敗佩戴魔王面具之人並不能讓誰成為真正的勇者。

真正的魔王也不需要魔王的面具。

俠客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的臉上戴着一個面具，不僅如此，他全身上下都被籠罩在厚重而粗糙的甲胄里，像是穿着一個奇怪的戲服。

也因此，戲服像是一個罩子，隔絕了外界嘈雜的爭吵，卻放大了自己的呼吸與心跳。

這是什麼情況？

這是在貪婪之島做任務？

難道飛坦他們已經偷到了林克的NPC能力……所以他變成了海之魔王？不是吧？

內心充滿疑惑的俠客透過面具的空隙向外界看去，發現周圍根本不是酒館裏那些人——這些人對他推推搡搡，嘴裏說著聽不懂的語言，但絕對是在罵人。

就在一個人拿着斧頭向他砍過來，而俠客也打算把這群傢伙全部殺死的剎那——一個人沖了進來。

附着了「氣」的手掌在披風的掩護下悄然停住，熟悉的藍色身影已經橫檔在自己眼前——金髮少年用手中的木劍硬生生地接住了那記毫無章法的劈砍，木劍順勢化解了斧頭的力道，下壓、上挑、突刺、橫檔、劈砍！少年三兩下便把那些算不上武器的東西掃到一處，盡數化解，轉守為攻。

哇哦！不愧是傳說中的勇者大人！

勇者大人轉過身，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充滿堅定的神采。

「林克！」俠客剛想給少年鼓掌，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低沉暗啞——這不是他的聲音。我是不是應該以身相許——他本想這麼問，然後張開嘴，他卻發現「自己」說的是：「我們又見面了。」

然後，他就看到那雙藍色的眼睛瞬時變得戒備，以及茫然。

「……蓋儂多夫？」林克問。

俠客發現自己明明想要否定，卻是點了點頭。角斗場不知何時變成了濃郁的黑暗，剛剛圍住他們的人也消失了，竟然只剩下他們兩個，寂靜無聲。

然後他「聽到」自己說：「不要緊張，這裏是我們的夢。」

「夢？」瞬間的驚訝很快消失，林克其實早有預料，果然又是夢嗎？

「魔法構築的夢。我們在這裏說話，他們聽不到。」蓋儂多夫的聲音解釋道，「呵，目前我只能用這種方式與你聯繫……好在那之後，力量有所恢復……」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了片刻，「你不是收到我留下的字條了嗎？」

字條？

「赤月凌空之時，吾會獲得影的力量，賦予亡靈王者之力，臣服者便可君臨天下、吞噬光明。」

是鯨魚島上那座神廟裏的奇怪字條！

林克本來還奇怪那座島上的神廟為什麼會是打開的狀態，原來竟然是被蓋儂多夫捷足先登了？！

而且，他就是順着那個字條的線索去到了友客鑫的格魯德沙漠，才遇到了少年時期的蓋儂多夫……難道，火盆的試煉早就被這個傢伙做過了手腳？！

如果友客鑫的火盆是這樣，那麼，夢幻島的呢？

所以點燃火盆之後，他才會感應到魔王的封印減弱？

這一切都是蓋儂的陰謀嗎！

林克滿臉戒備地從「蓋儂多夫」身旁跳開，緊緊地盯着那個穿着魔王戲服的身影。

蓋儂多夫怎麼進去神廟的？難道他也擁有能打開神廟的希卡石板？不！石板是塞爾達公主發現的遺迹，應該都被海拉魯王族收集起來了。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只有特定被選中的人才能使用。

蓋儂多夫現在在哪？也在這個世界的某處嗎？……災厄蓋儂呢？

這時林克才發現，角斗場上的其他人不知何時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們兩人站在舞台中央。

沒有人知道魔王面具底下的並不是蓋儂多夫，而是俠客。然而俠客此時就像被人操縱了一樣無法行動。從他嘴裏說出的話也並不是自己的聲音。

「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海拉魯的勇者。」

「……那你想要什麼？」林克怒視着對面的魔王。

「命運將我們束縛至此，無論你相信與否，在這裏我與你都不是敵對的關係。有人想要得到分散的三角力量，此時我們應當……合作。」

「你騙人。」勇者抖了抖尖尖的耳朵。他想起了友客鑫的格魯德沙漠，想起了違背諾言的蓋儂多夫。

傻子才會相信魔王的提議呢。

然而就在這時，「蓋儂多夫」的手忽然奇怪地抬了起來，像是十分艱難地揮了揮。

林克滿頭霧水地看着，沒有放鬆警惕，難道這又是他那些奇怪戲法中的一種？

「……區區容器，竟敢……」蓋儂多夫的聲音聽起來也很勉強。

「容器？」林克更聽不懂了！

「嗨，林克~」戴着魔王面具的人輕快地開口，和林克打了個招呼。

這個聲音一點也不低沉，和蓋儂多夫完全不一樣，卻莫名其妙地讓林克覺得耳熟。

還不待林克反應，夢境就像被外力強行打破一般，裂成了無數塊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