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夏夜
夏季大人們拿着涼床放在屋外乘涼,到很晚才回家。這是知雲最愉快的時刻。由於張媽家擋住風。知雲母親把涼床搬到文白四叔家門前。那門前有一道巷子走路,也正好吸風。晚間吃完飯天還微亮能看得見。知雲吃完飯早早的洗好澡。拿副牌走到知信家門前。知信坐在涼床上只是拿着雙,深邃的充滿情的眼睛望着知雲。知雲說:
「我們打上游。」
知信回到:
「曉得,還要贏蠶豆。」
知雲望着知信涼床上的蠶豆說:
「我也帶了。」
說完在口袋裏掏出幾把蠶豆放在涼床上。
夏季大人們把吃不完的蠶豆晒乾,時而吵着吃。只是這蠶豆硬的無比,跟小石子一樣,很難咬得動。偶然使勁咬碎一顆又豆香四溢。所以年年夏季大人們都會炒蠶豆。孩子們也拿來玩。
知信、知雲打着牌,輸輸贏贏着豆子。知信的妹妹知柔在一旁邊分豆邊理打出去的牌。不知不覺天色已暗看不出牌了。大人們在家洗碗、洗澡還沒出來。知柔不知什麼時候又進屋了,外面只有知雲、知信二人。知雲坐在涼床上用手環抱着腿問知信:
「七夕晚,有人不睡他們看到織女、牛郎會面時,天空散漫鮮花,是真的嗎?」
較大的知信抿着嘴強忍着不笑。他戲謔地看着知雲那後悔自己因為等得睡着而看不到的懊惱。他望着知雲說:
「是的,你今年七夕不睡。」
知雲回眸,她不敢看知信的眼睛,那情能讓人融掉,那眼睛深邃的看不到底。稍有不慎自己就會被吸進去。知雲下頜頂在膝蓋上,垂下睫簾說:
「我想問你看到沒有?」
知信幽幽的說:
「我看到時應早告訴你,讓你一起等。」
說完他壞壞的看着含羞嬌柔的知雲再無語。
這時的暮色漸漸地渝升渝濃,兩人沉浸在無邊幸福甜蜜的柔情中。不知何時知信姐姐知翠出來,她悠閑地拿着扇子,知雲一見趕緊回到自家的涼床上。很快母親、文白四叔四嬸等大家都出來,他們一邊乘涼一邊閑話。知翠拿着收音機說:
「十點的小說真好聽,媽記得小說到了叫醒我。」
知雲一聽也喜,那也是她喜歡聽的小說。知雲躺在涼床上看星星。聽着人們的談話,不覺困意襲來。這時夜空中有飛機的響聲,知雲睜眼看那滿天繁星下,一架飛機轟轟的飛過。知柔說:
「噢,那上面亮着五盞燈。」
漸漸的知雲合上睡意滿滿的眼睛。
奶奶,奶奶是小腳,她在二叔家生活。
知雲喜歡在奶奶的床上睡覺。那裏人會走來走去,知雲喜歡睡着時。家裏有人在做些什麼或不經意的聊天,那樣睡覺時踏實。也不會有鬼祟什麼的。知雲想像着晚間睡在奶奶床上,看着大人走來走去,或忙些什麼時,閉上睡意朦朧的眼睛。
等睜開眼時,天已大亮了。這些很是令知雲神往。在鄉下一種傳下來的習慣,就是請大神。請來的神會附在人體上,借用人嘴說出神的話。這位神會召喚死去在陰間的人。神仙保佑人病好身體好。
所以那些可以喚神來,並讓神附身的人,也就成為鄉下嬸娘們請的對象了。奶奶村莊就有位嬸娘是這樣的人。知雲出生沒幾天就得了肺炎。
病發時躺在床上直喚「難受,難受。」
爸爸是醫生。病重時在床上給知雲打針。「青霉素」。病輕時就趴在爸爸腿上給打針。
這年春天奶奶到知雲家裏,要接知雲過去。奶奶只是說知雲多病來跟我過過。知雲不知奶奶跟爸爸、媽媽怎麼說的,想來他們願意。知雲到了奶奶那裏,奶奶疼愛知雲。夜色降臨時,知雲興奮且高興睡奶奶床。唯一遺憾,睡覺時只有奶奶知雲兩人。
並沒有像過節時大人在廚下忙。在暈昏的燈光下,奶奶神秘的對知雲說:
「睡覺時有事不要出聲,奶奶就在你身邊。」
知雲一看這情形小聲噓:
「什麼事?」
奶奶即緊張又擔心,且又興奮地說:
「不要說出來。」
知雲乖乖的不說話也不敢問,因為奶奶神情莊重而又虔誠。又怕知雲或自己說出來。
睡覺時,奶奶把知雲弄好,自己忙了會事,也就向床邊準備睡覺了。臨睡前,
奶奶到知雲跟前,看知雲睡着沒有。知雲睜着大眼睛有點迷、有點眩暈地回望着奶奶。
一句話也不說,不太敢講話。
因不知有什麼事,奶奶一直在怕。怕知雲或自己說漏嘴。奶奶疼惜看着孫女,
忍住並咽下話語,顫巍着小腳摸索了會。知雲看着暗暗的、晃動着影子的燈光下
終於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知雲轉頭看奶奶凝立在灶邊。看到知雲醒了。奶奶對着知雲
高興地說:
「靈驗了,來了、來了!」
知雲問:
「什麼事?」
奶奶又不說話,只是看着前面的一個碗直開心。看得出她第一次看到碗的興奮,
還余留到現在,知雲又怕又擔心又緊張,一直要看那碗。知雲知道那碗跟自己一定有關係。
可是奶奶小心呵護着碗,不讓看生怕褻瀆了神靈。直到下午知雲才被奶奶拉到灶邊。那個開始不知被奶奶藏到哪裏的碗,現在又被奶奶端到灶邊。知雲被奶奶感染着,覺得事情重大。虔誠地順從奶奶拉倒碗邊。奶奶說:
「看昨晚神來給你打針了,你的病很快就會好了。」
知雲注視碗裏的針,尖聲驚怵道:
「血,奶奶針尖上有血。」
奶奶溫馨的笑着柔聲說:
「那是神給你打過針了。」
知雲問:
「如果神沒來,針尖就不會有血嗎?」
奶奶道:
「是的,如果神今晚又來給你打針,明天我帶你去還願。」
知雲又興奮,她想廟上是什麼樣,長這麼大還沒到廟上去過。知雲又一次凝視着碗,
裏面裝着半碗水,針尖前大半截都在水裏。三根針尖都有小小的一片血。
知雲那時是這樣的肯定。直到多年後知雲通過自己的實驗,才明白針尖為什麼有血,可是那時奶奶已經去世了。知雲傷感奶奶去世了。
要不然她想把真相婉轉的講給奶奶聽。
怕奶奶一下子接受不了。那針尖不請神,在水裏泡一夜,也會有小片銹跡,
在水裏看上去像血跡。
晚間睡時,奶奶過來給知雲拉下被子,並把內衣拉下來點。露出胸口,
好讓神來打針,奶奶說:
「昨晚把你被子拉下,你又拉上去。」
知雲這才記得昨晚醒了幾次,被子怎麼沒蓋上胸口。知雲醒幾次把被子往上拉幾次。
知雲這晚鬥爭很劇烈。在她小小的心靈,一直認為奶奶迷信。現在她信服了。奶奶讓她親眼看到神來打針留下的血跡。
知雲想把這些告訴爸爸。但是又怕神把自己病看好了,而是醫生的爸爸卻沒有。
那對爸爸是個多大的打擊。知雲每每在爸爸的眼神中,體會到爸爸多渴望自己女兒,他最疼的女兒病親自看好。知雲的病在幾年後被爸爸看好了。
只是、
第二天早上,知雲醒來屋裏好靜。知雲扭頭看見奶奶默默地凝神在碗邊。眼裏有淚和幸福的神彩。她多年的坎坷和世事變遷。她覺得神眷顧了她,感心地覺得自己不僅幸福,而且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奶奶嫁過來時,爺爺家境富裕,奶奶回娘家都是坐轎子。只可惜爺爺抽大煙又早逝。
奶奶只帶着五個兒子,孤兒寡母生活。知雲現今還常聽大人們說到太爺爺的事。
都用嚮往和專註的神情說太爺爺。
大人們說到太爺爺最多的有二件事。在村裡如果有重要的事,都要請太爺爺出主意。而且都服從太爺爺的話。以前村裏的老長輩死了,下輩子孫又多,房頭重,算起來村裡同姓的沾親帶故的,十之八九都是他的後代。
這樣的老祖死了,後代人給他尋墓地是頭等大事。風水好。不僅死者長眠安息。又會發富後代、又使後代出文人武將、富人。那時經常有二村人為了爭同一個墓地大動干戈。出人命的、致殘的不知有多少。
這一年,爺爺的村子有位輩分極高的人死去,請了「山人」尋墓地。
專為死人尋墓地的人稱之為「山人」。「山人」在離村十幾里地方,尋到了一個地方。可惜又有另外一個村子,也有同樣的想法。
選中了這個地方,兩村人一觸即發、各不相讓。死者都停在家裏不發喪。
都盯着同一個風水寶地。只要不慎就會弄得兩村人互相廝殺,到晚上兩村人各自回家。
主事的男人請太爺爺出主意。太爺爺說:
「連夜把人葬在那裏。」
到了第二天,那個村裡看人葬了,都拿刀、拿斧子等打人、殺人的武器,
到太爺爺村子來。眾人又怕又緊張,都知弄得不好今天要出人命了。但也有拿武器棍棒的。
大家看着太爺爺,有寄託、膽怯尋庇護的眼神,有膽大的,只等太爺爺一句話,就殺出去。眼看着一切血災就要發生。太爺爺看着那個村的人,對那個村幾位主事的長老說:
「人已經下葬了,把人從土裏拉出來,要遭神靈唾棄的,且又不人道,
違背倫理。死者為大。你們也犯不着,冒着褻瀆靈魂的罪刨死者,你們說要多少錢我們給。」
那村人商量了一會說:
「要三淌桌的錢。」
太爺爺二話沒說就同意了。叫村裡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抬來一個大桌子。把桌面向下,四條桌腿向上反過來放。叫人拿來銅錢往桌里倒,倒得滿滿的。那村裡人收下。如此反覆三次,這就叫三湯桌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