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溫聿懷教會了沙棠自私。
沙棠從不把自己的意願放到第一位,每天都在想,今天做的事、說的話會給別人帶來什麼樣的麻煩,如此,總是害怕懊惱。
溫聿懷讓她逐漸忘記這些,以為自己只是一個普通、平凡的人,和世間大多數人一樣。
可她不是。
這幾日連着雨天,時而是暴雨傾盆,時而小雨不歇。
沙棠在夜裏行路時,看見偷偷潛入村莊的妖獸,便和溫聿懷入村借宿。
收留二人的村民夫婦良善,能與會降妖除魔的仙士相識,覺得十分幸運。
溫聿懷離開去解決藏起來的妖獸,沙棠乖乖等在屋中,與夫婦二人聊天等他回來。
夜雨漸大,沙棠正努力學着溫聿懷不在時,如何與他人相處。好在婦人善談,不用沙棠開口,自己都能說得停不下來。
外邊雨聲太大,敲打屋瓦的聲音,快將人聲都掩蓋,村夫說外邊有什麼被雨水衝垮了,婦人沒聽清,神色疑惑地往外走去,邊走邊喊他剛才說了什麼。
沙棠眼看二人都走入夜雨中,起身想去幫忙,走到屋外后,卻聽巨響傳來,隨着洶湧澎湃的山洪,將站在夜雨中毫無防備的二人轉瞬捲走。
夜色中的小屋、圍籬,皆在眨眼的工夫被吞沒,而洪流的聲勢浩大,無視一切繼續前行。
這無視一切,無情吞沒地面一切事物的山洪,讓沙棠從沉迷數日的美夢中清醒。
沙棠低頭看就在她腳邊的洪流,她總是如此巧妙地站在危險的邊緣,看着他人入地獄,而她卻總能幸運地剛好。
與他人對比起來,令人噁心地幸運。
溫聿懷回得慢了一步,妖獸是除了,免了村民被妖獸吞吃的命運,卻免不了天災這一劫。
他看着站在夜雨中,渾身濕透,目光死死盯着洪流的沙棠,心中一沉,抓着她的手將人帶走。
不等沙棠開口,溫聿懷已經說:「不關你的事,是最近雨季的原因。」
「如果我今晚沒有在這停留,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沙棠輕聲說。
夜雨太大,溫聿懷施了結界在二人身邊,隔絕了雨聲,避着洪流離去。
溫聿懷沉聲說:「不管你今晚在哪,都與你無關。」
沙棠看見洪流中的斷肢殘骸,渾身發冷,在溫聿懷看不見的地方搖了搖頭。
人們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哪怕是仙家算卦,也會因為各種因素干擾而有所改變。
沙棠就是那個讓可能變成一定的存在。
明明知道這點,卻還要拚命無視。
太過自私的人,會受到懲罰。
溫聿懷帶着沙棠遠離了洪流,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皺眉。
一個人突然變得倒霉都會沮喪、煩惱、或者委屈,更別提已經倒霉許多年的沙棠。
沙棠開始害怕了。
她想去竹樓外的世界,想去更多沒去過的地方,可卻忘記了,她會給那些地方的人們帶去災難的事實。
父親是對的。
像她這樣的存在,就該一直關在竹樓中,哪也不準去。
「祝棠,」溫聿懷把人抱進懷裏,低聲道,「別想了。」
向來聽他話的人,如今卻沉默不語,只抓緊他的衣服,許久之後,溫聿懷才聽沙棠小聲說:「讓我回祝家吧,我哪也不去了,我不想害你。」
她想起溫聿懷最近在找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沙棠不想讓自己的熒惑之命影響溫聿懷,給他也帶來災難和不幸。
溫聿懷輕撫着她單薄的後背,施法強制讓顫抖的沙棠昏睡。
洪流吞沒了整個村莊。
溫聿懷搜尋一夜,不見活口。
沙棠在睡夢中拼了命地逃離水中,水浪翻湧,重重地將她拍打回深處,而她頑強地數次往上浮去,終於破水而出,來到岸上,卻見岸邊空無一人。
*
這事過後,沙棠變得比從前更安靜。
有時一整天也不會開口說一句話。
溫聿懷帶她走無人的山野,不再去熱鬧的城鎮。
直到某天,沙棠發現路途有些眼熟,他們朝山上走着,山中是春暖花開之象,地面卻能瞧見不少的冰霜。
沙棠這才開口問:「我們要去哪?」
溫聿懷說:「垂仙峽。」
沙棠停下腳步,神色怔愣:「……為什麼要去垂仙峽?」
「我約了人見面談事。」溫聿懷說完,注意到她情緒不對勁,不動聲色道,「你不想來這?」
沙棠搖搖頭,重新跟上他,輕聲說:「小時候,父親帶我和阿姐來過,而我在垂仙峽,害得阿姐掉下懸崖,傷了靈根……」
后話沒說完,但溫聿懷都能猜到。
沙棠說完,又停下腳步,溫聿懷回頭看她,見沙棠無比難過地看着自己,顫聲問:「我和你來垂仙峽,真的不會害你出事嗎?」
溫聿懷目光定定地望着她答:「不會。」
沙棠不敢相信,心生退意,想要收回手,卻被溫聿懷攥緊。
溫聿懷手下稍一用力,就將沙棠拉到身前,說的話前所未有地耐心:「祝棠,我不在乎你是什麼命格,我也是被人叫做災星長大的。你若是做不到放棄其他人,只顧自己,那我就去找解決的辦法。」
解決的辦法?
溫聿懷說:「破除災星命格的辦法。」
沙棠沮喪道:「父親也曾想過……」
「他放棄了,我不會。」溫聿懷望着她說,「我會找到。」
不惜一切代價。
有辦法改變的嗎?
沙棠總是會被溫聿懷動搖,她低下頭去,輕聲嘲笑自己:「我實在是太沒用了。」
她重新抬頭看向溫聿懷,神色無比認真,哪怕內心陷入瀕死,卻仍舊掙扎着對他說道:「任何事都好,只要你告訴我,我一定會想辦法為你做到。」
*
聽說在垂仙峽最頂上,居住着一名早已飛升神界的隱世仙君。
當年祝廷維來時,也沒能見到這位隱世仙君。
溫聿懷與妖魔合作,抓了這位仙君的徒弟,才得來這次機會。
垂仙峽最頂上雪地茫茫,卻感覺不到半分寒意,如春日和煦,草木蒼翠,百花盛放。
道路中站着一隻通體雪白的仙鹿,鹿角上還墜着瑩白的流光,水潤的鹿眸盯着道上的兩人,未張口,卻吐人言:「我家主人只見早已約好的客人,另一人還請在此停步。」
沙棠抬頭看溫聿懷,主動道:「我在這等着,哪也不去。」
溫聿懷給了她一張可以召喚自己的符紙,又在她附近設下結界,這才隨仙鹿往前走去。
沙棠目送他走遠,安靜等着。
等到春色越來越少,所有的一切都被白雪覆蓋,在茫茫白霧中,溫聿懷看見站在前方的一道黑色影子。
他立在風雪中,看起來很近,卻又很遠,只能瞧見被寒風吹得獵獵飛揚的衣發,看不清面容。
溫聿懷停下腳步,隔着風雪朝前方人影看去,恭敬地低頭致意。
這名隱世仙君見后,低低笑道:「膽子不小,你既知道那是我徒兒,還敢拿他威脅我。」
溫聿懷不卑不亢道:「並非威脅,只是換了一個與您對話的機會。」
隱世仙君大方道:「說吧,你有何話要問?」
風雪從眼前飛過,卻從未落在他身上,溫聿懷也感覺不到寒冷,眼前的一切真實,卻又無法感受這份真實。
溫聿懷抬頭,寒霧似乎飄進了那雙淺色的琥珀眼瞳中,染了幾分冰霜:「我想知道如何破除災星命格。」
隱世仙君聽后頓了頓,道:「據我所知,你想問的不是這個。」
溫聿懷說:「我現在想知道的,只有這個。」
他像是在回應小時候的承諾。
那天,只要有人帶他離開,他就願意為這個人做任何事。
隱世仙君卻道:「你身為十二天州的仙士,卻與仇虛妖王合作,為的不是你體內的封印嗎?」
溫聿懷神色不變:「我已經問出了我的問題。」
「災星無解,不可破除。」隱世仙君的聲音宛如從天上傳來,低沉又威嚴,「何況她只有二十年的壽命,已經快了,人死後,災星自然就消失了。」
溫聿懷聽得怔了怔。
二十年壽命?
他這才明白沙棠身上的死氣為何而來,原來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沙棠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會說「我活不長的」這種話。
災星都是活不長久的。
可越是如此,溫聿懷反而越不甘心。
溫聿懷壓低嗓音道:「世間逆天改命者,只多不少,災星命格又為何無解?」
隱世仙君像是聽到什麼笑話般,哈哈大笑起來:「世間想要逆天改命者,確實只多不少,但能成功的又有幾人?」
溫聿懷在此刻感覺到有人在天上看着他,注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隱世仙君的聲音也從遠處傳來:「命不可改,卻能換,你願意與她交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