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新聞
星期六,又是一個好天氣。任子舒心情不錯,手拿着方才攤子上買的雞蛋灌餅邊走邊吃。今天是休息日,正是趕超同事的好機會!沒錯,任子舒是自願加班的。內卷在他的腦子裏只不過是個時新名詞而已,所以當周圍同事半開玩笑說起資本的剝削時,他根本沒概念。因為太過於熱愛記者這一份職業了。
一樓大廳很安靜,只有保安大爺在翹着腿打瞌睡。太早了,差五分鐘才滿六點。任子舒有個特殊的習慣,加班比正常上班還積極。比如夏季早九點打卡,他一分鐘也不會提前到。
卡着點既能錯過早高峰,又可以避免和領導同乘一梯的尷尬。電梯擁堵讓整棟新聞大樓的人心有餘悸。任子舒剛調過來的第一天,在這個電梯中將手裏拎的豆漿撒了個乾乾淨淨。神奇的是,他自己身上一點也沒有,其他人個個兒頂着一頭一臉的豆漿,原地懵B。而其中,就有他現在的直接領導。
從此任子舒在這棟大樓出了名,直到現在還有人稱呼他豆漿哥。
最主要的,卡點到才不會顯得過分渴求業績。職場當中,他特別注意韜光養晦。其實這一切都是做給他的競爭對手看的。B組的同事健健可以說是他的死對頭。任子舒在A組。A、B組都隸屬於社會新聞部。
而加班則沒有以上這些顧慮了,不用打卡,時常獨享一個辦公室,重要的是健健從不加班!三伏天加班就更爽了,趁着涼快六點鐘趕到單位,邊吹空調邊改稿子,不用擔心電錶的數字蹦得飛快。那自由的感覺,彷彿在為自己打工一般。他的同事鄭凡不止一次含蓄地吐槽道,任子舒,你知道你的行為,有時候特別容易招揍嘛?兄弟你這麼做會沒有朋友的。
今天的工作進展蠻順利,任子舒文思泉湧,鍵盤敲得噼啪作響,快要冒出火星兒來了。這一上午手上的三個項目都有了眉目。以至於鄭凡推門進來好久他才注意到。
您老人家怎麼來加班啦?讓我猜猜。肯定是和女朋友吵架了,所以來躲清靜來了吧?任子舒看鄭凡悶悶不樂,打趣道。
吵什麼啊,財政大權都握在她手裏,我敢吵嘛,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咱倆一跑新聞,朝夕相處,見你比見我女朋友都多,上一回她都吃你的醋了。鄭凡噘着嘴嘟嘟囔囔。
好啦,既來之,則安之。把上次咱倆採的新聞素材整理一下。任子舒和鄭凡的工位是前後桌,鄭凡扭過頭兩人就可以直接交流。這兩人大學畢業就進了新聞集團,共事一段時間又一同被調到下屬新媒體子公司,分在一個組,是很讓人羨慕的同事關係。
和任子舒不一樣,提到加班鄭凡就老大不情願。上高中時候,他的理科成績好一點。本來在分班那一天,選理科的報名條都填好了。就因為班主任的一句,這小子學文肯定是沒出息了,學理科可能比沒出息好一點,趕緊走,不要拖我今後帶文科班的後腿。鄭凡於是撕了報名條,從此和文科摽上了勁兒。後來他成了班裏唯三高考成績650分以上的尖子。
這個故事任子舒聽了太多遍,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了。是,知道您老先生文理兼備,全能ACE,能共事之,三生有幸。
得得得,我可沒指望你誇我啊,鄭凡說。我是想說,這就是一份工作而已,非得要把它當作信仰,臣妾可做不到啊。哥們兒我現在就想攢個小資產,和女朋友結婚,過沒羞沒臊的幸福小日子。
小資產?買一棟樓啊?還是一個小目標?任子舒問。
那太遙遠了,不過最起碼得在市中心,喏,就在咱公司對面那個公寓,買一個單位。
買個單位?任子舒沒聽懂。你要自己當老闆啊?
看看你,老土了吧。港片里都是這麼說的。鄭凡用蹩腳的粵語把“一個單位”重複了一遍。單位就是房子的意思。
任子舒笑了,買一個單位還不簡單。多看資料少吃燒烤。
啥意思?鄭凡不解。
這都GET不到?多看資料少吃燒烤,睡眠質量就會好,大白天的就不會做夢了。對面公寓,40年產權,一平居然要兩萬五,一點也不接地氣,非得學什麼南方大都市,冬天取暖開空調,不送暖氣。咱們能消費得起嘛。
沒暖氣也沒關係,好在是民水民電啊。誰不想在主城區買商品房啊?兜里那幾個鋼鏰兒能買得起嘛。得,不說這個了。知道哥們兒為什麼來加班嗎?
不是攢一個單位嘛?任子舒說。
不——是。鄭凡的不字拖得極長,好像在說,加個一兩回班不可能攢個單位出來。知道嗎?健健要下基層鍛煉了!
嗯?這次任子舒豎起了耳朵,打鍵盤的手也停了。
還不明白呀,鄭凡急了,下基層,記者站,那可是個苦活兒、累活兒。受虐是為啥?聽說這次下基層是為他晉陞鋪路。咱要再不抓緊上進,努力表現,下一次就輪到咱們給健健彙報工作了。估計也不用彙報,健健肯定會把我們倆調去做萌寵專題的!
想多了吧?去那兒幹嘛?採訪金毛、羊駝、加菲貓?任子舒不耐煩地說道,手指在刪除鍵點了好幾下。鄭凡的干擾讓他一直在打錯別字。
用得着咱們採訪?現在可是自媒體時代,那些萌寵的推送都是機械人從熱榜上抓取的。讓咱們去,肯定是幫萌寵的小姐姐們喂貓、鏟屎、給貓糧做廣告文案的唄!
這話說的,咱們也沒得罪過健健吧,你這可是小人之心度君子腹了。再說,萌寵有萌寵的樂趣,美女多呀。你心態得平和點,咱們整個部門,就健健一個博士生,上級領導青睞他也是應該的。任子舒故作鎮定,其實心裏也有點慌。自己可比健健有資歷多了,但總是在各種方面差那麼一兩步。
切,裝吧,你心態平和?低頭看看鍵盤快被你敲漏了!別跟我說你心裏不在意啊。論後天努力,你可比健健強多了。但論起先天資質嘛,唉,不說了,容易得罪人。鄭凡擺出為難的樣子。
要是別人說這話呀,我准急眼。不知道為啥,就是生不起你的氣來,嗨。任子舒無奈地嘆了口氣,不過你說得對。
我開玩笑的,你還當真了。咱可是睡過一被窩的兄弟,好比一個戰壕的戰友,他健健算啥呀。他也就學歷高點,背景硬點,朋友多點而已。
什麼時候睡一被窩兒了?雞皮疙瘩掉一地。還有,你這是安慰,還是補刀。一口老血噴死你。
不說了,同是天涯淪落人,人和人的差距就這麼大,咱們還是埋頭搬磚吧。鄭凡開始嘩啦啦地翻桌上的資料。看看最近這些新聞素材,真無聊透頂。什麼:新時代80後父母,開始和鄰居一起相約揍娃啦。
還有這個更離譜,女大學生手指變黃啦,疑是黃疸,查明原因是他娘的吃了橘子,忘洗手。
還有,退休教授梅開二度欲娶農村小保姆為妻,遭小保姆怒懟。這都什麼和什麼啊!若我們再發些這樣的文章,B組的健健就要血洗A組了。
鄭凡看任子舒呵呵直樂,更氣不打一處來。喂,別寫了,別寫了。這些東西我都不愛看,讀者能愛看嘛?要說起社會口的新聞,教育、醫療、養老、民生那麼多選題,怎麼整天就只有這些四六不着的素材呢,真沒勁。
高考季嘛,你說寫啥?老大要求我們蹲高考的新聞。得把這些趕緊整理出來,該寫的寫了,該發的發了,才能專心做高考的專題呀,任子舒手一直沒停,盯着屏幕說道。
哎,我有個好辦法,不知當講不當講,鄭凡故作神秘。
有屁快些放,任子舒說。
算了,我不說,我說了你又得批評我。鄭凡像個受委屈小媳婦兒似的轉回自己的工位。
快!說!任子舒在後面兩隻手揪住鄭凡的耳朵。吊人胃口,把你揪成豬八戒了啊。
哎呀,疼疼疼,快放手。30歲的人了還這麼幼稚。我說就是了。鄭凡揉着兩隻耳朵。我們挖個牆角,怎麼樣?B組健健那兒,好料可不少,都不知道他是從哪些渠道弄來這些的。我先說一個。離咱這兒一百多公里有個匡縣,有所中學連續發生准考證失竊事件,若丟一件還不足為奇,奇怪的是連丟四件。
這有什麼奇怪的?丟准考證的多了去了。逮住一件就報道,那不是小題大做了嘛。任子舒內心OS,這算什麼好料。
你想想,鄭凡喝了口速溶咖啡,慢條斯理地說。源資料中用了失竊這個詞,說明不是丟了,而是被人拿跑了。准考證除了對學生有價值以外,別人拿它去幹什麼?又不能變現。
會不會,有人想拿它冒名頂替上考場?任子舒托着下巴說。
扯!丟了四張准考證,有四個人都想去考場?而且這四個人必須長得和准考證上的照片一模一樣,連身份證都完全對得上?說出來你自己都不信吧。鄭凡將咖啡杯往桌上一擲,濺了一滴在衣服上,趕忙抓起任子舒桌上的紙巾去擦。
誒誒誒,省着點用嘿,唉!難不成是有人成績不好,想讓他人考不成?
哦,心理扭曲啊,但是你代入想一想,反正如果那個人是我的話,至少要照着一個班的准考證下手,為什麼專挑這四個人呢?而且據說這四個學生並不是一個班的,但都是高三的學生。
這倒有點意思了,這個失竊耐人尋味。看任子舒有點動搖了,鄭凡心中小有得意。
還有沒有下一個,聽聽再說。
嗯……再就是,西郊動物園有猛虎出逃,消防、公安緊急出動追捕大老虎。鄭凡說。
嗨,這個昨天同行報道過了,大老虎早打到了。你平時不看新聞的嘛。還是上一個吧。明天咱就奔匡縣。對了,還有,不許挖牆腳,下不為例哈。任子舒整理完桌面,準備招呼鄭凡去吃東西。
我自己就是做新聞的,看他們幹什麼?你啥時候見過肯德基的員工下班去麥當勞買炸雞的,不嫌膩味啊!明天就去?太急了吧。您不是剛正不阿?怎麼肯去了,鄭凡歪着嘴偷樂。
我那是怕耽誤人家健健博士下基層鍛煉,提前幫他做一點。萬一以後真成了上下級,有事好說話唄。行了,別臭貧,快收拾。樓下烤魚,我請客,好好吃一頓,明天好有力氣,爭取挖他個大新聞出來!任子舒催促道。
我可以選么,吃涮羊肉行不行?鄭凡還沒說完,任子舒的抱枕已經拍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