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花開》下:花語外傳(一十六)

《春來花開》下:花語外傳(一十六)

花語外傳(16)

2010年1月28號晴

花語:

陳教授去南方他女兒那裏了,臨走的時候,交代我搬到他那裏住,說取暖條件好,我說那是我昌林大爺家大哥的房子,借給你的,我怎麼能去住。他說他去找昌林大爺,幫我說說,我說你千萬別問,如果因為怕房子空着不好,讓王昌林他們搬過去。今天上午,昌林大爺勸我搬進去住,他還是說了。

昌林大爺說,我去住最好,別浪費了這麼好的屋子,我愛乾淨,不會髒了房子,再說,三個孩子都在家,住在那裏方便孩子們寫作業。跟婆婆說,婆婆反對,昌林大爺又做婆婆的工作,下午便搬過去。除了鍋碗瓢盆這些做飯的工具,帶來一張床,讓王誠穎和王誠冉用,我和王誠傑在那張床上,把鋪蓋換過來就成了。三個孩子好高興,說什麼時候咱也住上這樣的房子。我說,等明年去城裏住樓房,比這還方便暖和。

王向明回家了,這傢伙怎麼想的啊,竟然不在大城市生活工作,回鄉做鄉村文化旅遊,跟他老師一個思想,不愧親師生。

外傳:

陳方春女兒陳靜晶在深圳一家科技企業上班,兒子在英國工作,陳方春退休前,女兒要求他去她那裏生活,說南方空氣好,適合老年人居住,而且說,父親如果繼續教學帶學生,她可以給父親聯繫南方科技大學;兒子打越洋電話,讓陳方春去國外過幾年,如果不想閑着,可以在英國做漢語教學。陳方春費了不小勁才做好兒女的工作,說想回到鄉下看看,待幾年再去你們那裏。

進入臘月,陳靜晶和父親聯繫,說天越來越冷,北方環境不好;她兒子成績下降,不好好學習,早去她那裏,幫着做做外孫的思想,找找原因。陳方春正想着出去走走,整理整理這半年的筆記,北方庄並非不靜,但因為燒壁爐,起起坐坐的浪費時間,有時候寫的正順手,突然感覺冷,才知道爐火滅了;曾想讓劉桂花一整天留在他那裏,卻不好開口,更礙着他人的面子,說不得。於是在臘月二十二走了。劉桂花說過完小年再走,陳方春說車票買好了,等明年再在這裏過小年,一再交代劉桂花在他走後搬過去,看着劉桂花為難的樣子,陳方春臨走時跟王昌林說,房子空着不好,劉嫂熟悉這裏,又帶着三個孩子,去在這邊住取暖方便。陳方春到了女兒家,當天晚上給劉桂花打電話,問她搬過去沒有,劉桂花說等明天王誠穎放假回家搬,陳方春說,你搬過去住最好;劉桂花說你放心吧,仨孩子一聽搬你那裏興奮的不得了。陳方春說,走的急,忘了給你說了,我抽屜里有一張圖紙,是廁所自來水改造的,我寫了幾張說明,你讓施工隊按照圖紙做。

陳方春走後第二天,王誠穎、王誠冉放假回家了,幫她媽媽往陳方春那邊搬東西;王誠穎第一次去陳方春那裏,看着壁爐,甚是驚喜,說:“我在《包法利夫人》中看到西方人的壁爐,曾想着這壁爐一定很有意思,現在終於見到了。”便去生火。劉桂花說,這會不冷,你幫我把床鋪放好,等會我來生火,又問你妹妹呢。王誠冉在外邊答應:“我拾掇木柴呢。”劉桂花說,你們兩個孩子,那壁爐把你們的魂勾走了,不好好幫我收拾床鋪菜板鍋碗瓢勺,既然這麼上心,就先生爐子吧;便處理壁爐,掏去草木灰,打開水火爐子蓋加上水,然後生火。乾柴生烈火,烈火驅冬寒,沒等劉桂花把帶去的東西整理利索,室內已經暖烘烘的。

兩個女兒在壁爐前爭座位,這個說我在這裏寫作業,那個說我在那邊看書,王誠傑拉過一張軟凳坐在壁爐門前,說我在這裏寫字。劉桂花拿起手機,悄悄給三個孩子拍了幾張照,準備閑下來發給陳方春。

第二天一早,劉桂花把半框干樹葉倒進爐膛,翻動一堆灰燼,吹起幾點火星,樹葉騰的升起火苗,再把幾根樹枝支在火苗上,不一會,木柴燃起了火,最後壓上幾根木柴;走到院子,踢過一套拳腳,耍來一陣刀棍,便去挑水,等挑滿水缸,再去燒火做飯。做飯的爐子在天井北牆根下,先熬小米粥,再煎餅,回到屋內,切幾刀鹹菜幾根蔥白蔥葉,澆幾滴香油,才喊孩子們起床。

三個孩子起來后,刷牙洗臉,劉桂花讓他們站好,說從今天起,恢復打拳舞棍,等你們開學了,再結束。孩子們說聲好,滿院子傳出“嘿哈”的聲音。不一會,王昌林走來,說搬過來啦。劉桂花說,昨天下午搬的,沒影響您休息吧。王昌林說,沒有,我聽見這聲音就來勁,十多年不動拳腳了,我回去踢幾腿去。三個孩子立定緩口氣,這才走過去跟王昌林打招呼。

下午四點多后,劉桂花打開電腦,呼叫陳方春,幾分鐘后,陳方春出現了,問劉桂花搬了嗎,劉桂花把鏡頭對準壁爐前的三個孩子,陳方春說,都是聽話的孩子,你教育的好。劉桂花說,受你的影響吧。問陳方春讓孩子給你打個招呼吧,陳方春說不用,我看他們很專註,別打擾他們了,你替我問個好。兩人聊了幾句,劉桂花說不耽擱你時間了,明天見。

劉桂花剛關上電腦,王向明走進來,說真寧靜啊,孩子們用功學習了。三個孩子問叔叔好,王向明說,不出去玩玩,王誠穎王誠冉說,早做完作業早清閑,等過年玩呢。劉桂花問他回來的時間,王向明說中午剛到,聽我爸爸說你們搬到這裏了,我就立刻來看看你們。王向明屋裏屋外轉了一圈,對劉桂花說,我老師這生活習慣沒變。劉桂花說,什麼習慣?王向明說,整潔有條理簡單。劉桂花說是這個樣子哈,你怎麼沒有你老師的習慣呢,看你家你的房間,亂馬刀槍的。王向明說,我也喜歡乾淨井井有條,但在我這個家中,你想有條理辦不到啊。劉桂花說,我想起一件事,交給你辦吧。說著走進屋,拿出陳方春留下的那張圖紙和說明交給王向明,說這是陳教授交代我的,正好你在家,我看不懂,你幫着施工做吧。王向明接過去,仔細看過,對劉桂花說,這是按照樓房規格安排的,走到壁爐西邊,指着西牆跟說,這裏廁所,封閉式,抽水馬桶;又指着廁所一邊說,這裏安裝手盆,太陽能噴頭,是洗澡間;向南一指,說這個地方半封閉的廚房——這一溜把西屋佔去四分之三了,這圈沙發放哪裏?劉桂花說放在壁爐一邊和南牆根。王向明又問劉桂花,院子中那堆新土哪來的;劉桂花說,村裡不是正開挖下水道和自來水水道嗎,我把那些用不着的泥土拉進來的,預備明年開春在院子裏種草種菜。王向明說,哦,太好了,我在信里給我老師說過,這院子大,地下有一層土,春天可以種菜種花木的。劉桂花說,你們還通信?電腦上的郵件嗎?王向明說,是以前的那種書信,貼郵票的。劉桂花說,真稀奇,這年月了,還寫信。王向明說,老師的每封信都寫到你,你成了他筆下的人物形象了。劉桂花說,你把那些信給我看看唄。王向明說,這怎麼行,那是老師寫給我的。劉桂花說,你不是說上面寫的我嗎,我看看他怎麼寫的我。王向明說,寫的很好,天天誇讚你。劉桂花說,給我看了不就知道啦,用得着你便擺。王向明說,在BJ呢,下次給你帶來。

劉桂花說,晚上在這裏吃飯吧,給你接風。王向明說行,我正想給你說說話,我回家帶幾樣菜去。劉桂花說,這裏還少你的菜,別去了。王向明說,我去拿東西,回來你就知道了。

半個小時后,王向明回來,把三樣菜肴放下,又放下挎包,從包里拿出幾樣東西:都是送給劉桂花三個孩子的。給王誠穎的一本《蘇東坡傳》,給王誠冉的《世界童話故事集》,送給王誠傑的一個機械人玩具。最後,拿出一盒化妝品給了劉桂花。三個孩子接過去連聲謝謝叔叔,劉桂花說,每年讓你破費,你一個讀書的,哪來的錢。王向明說,我在BJ打工啊。劉桂花說,那才幾個錢。王向明說,呵,你別小瞧那點錢,夠我的生活費和學費了。劉桂花說,以後不用給我買禮物了,你該有女朋友了吧,給人家買去。王向明說,等有了,第一個告訴你。劉桂花說,如今的大學生哪有沒女朋友的,你都讀研究生啦。王向明說,讀了博士不一定談戀愛啊。那邊王誠穎說,我們學校初一小屁孩都知道談情說愛了,向明叔叔,你會不如一個初一生吧。劉桂花說,這孩子,別跟你叔叔亂說。王向明說,這倒不是亂說,幾乎人人見了我都會提起女朋友的事。劉桂花說,所以啊,你要抓緊。

兩個人動刀動菜板的準備晚飯,劉桂花說,把我大爺叫過來吧。王向明說,別,今天我專門登門參加你這個老師的晚宴,再者,和我侄女侄子聊聊天,他一來,這氣氛就沒有了。劉桂花說,下次吧。

飯桌上,王向明基本上和三個孩子說話,問問學習問問學校情況,孩子們則問他上大學讀研究生問BJ的事,劉桂花把酒放在王向明跟前,說你自己隨意喝。王向明說,我老師不是有帶來的特製酒嗎,你找找,我喝點。劉桂花說,這個不能答應你,你要喝,去我家拿,——你沒喝過陳教授的那個什麼特製酒?王向明說,我見都沒見過,老師來北方庄后我第一次聽我爸爸提起的。劉桂花對王誠穎說,你去你奶奶家,問問有那個......什麼酒來着?“中華明翠。”王誠傑說。“還是孩子記性好,我記不住。”劉桂花說,“我是不是老了,王向明?”“不是老,是你不注意這些事。”王向明說,“我聽說老師到每家吃飯,都留下一瓶;誠穎,別去拿了,我回家問問有沒有。”說著起身向外走。不多會,竟拿着一瓶“中華明翠”走進來。王向明給自己酒杯斟滿,問劉桂花說,你喝一杯。劉桂花說:“你喝吧,這酒我喝過,一股草藥味,甜兮兮的。”王向明喝了一口,說這酒好喝,不沖喉嚨。

吃罷飯,幾個人圍在爐子前,王向明跟劉桂花閑聊,問起陳方春建議的北方庄鄉村文化旅遊的事。劉桂花說,你老師沒在信里給你說?王向明說,提到過,具體情況我不熟悉。劉桂花說,八字有一撇了,這不,正給每家每戶修建自來水,改建廁所呢。王向明說,這建自來水早該進行了,全縣就我們村沒自來水吧;老師特別關注農村廁所改造,我非常贊同,農村最大的問題是衛生差,一家一個茅坑,人畜相處,太原始了。劉桂花說,誰說不是呢,別說咱鄉村,就是城裏街道,家裏的衛生也很差,街道的路修好了,可滿大街都是髒水,都是因為沒修地下排水道。王向明說,咱村搞好了,我老師第一功。劉桂花說給你老師立碑建廟唄。王向明笑着說,聽你這話音,你愛嘲諷人的習慣沒改,跟我老師半年了,不見長進。劉桂花說,你老師是神啊,跟他沾點邊,就被熏染成另一個人了。王向明又笑了,說:“我老師肯定喜歡你這個脾氣;不過,你在他跟前,敢不敢說這種話。”劉桂花說:“他好像聽出來了,曾說過我一次,那話叫什麼心直口快脫口而出,文化人說你的不是也遮遮掩掩,一半深沉一半朦朧。”王向明說:“還朦朧呢,你能聽出來,不簡單了。”劉桂花說:“他要這樣教學,學生能聽懂嗎?”王向明說:“這和教學兩碼事,教學有教學的語言。”

劉桂花問王向明:“你研究生畢業了,去哪裏工作?留在BJ嗎?”王向明說:“BJ生活成本太高,那是居大不易;這段時間,看了老師的信,我對老師提出的這個鄉村文化旅遊很感興趣。咱們村的非物資遺產文化太多了,老人手裏的那些活哪一個拿出來,都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都值得繼承發揚。”劉桂花說:“是你老師說的這匠那匠的吧,這東西,誰還用?”王向明說:“越是用不着的越有價值。你看那些古董字畫泥巴罐子,那個可用?可拿出一樣來,都是無價之寶。”劉桂花說:“這就是國家提倡的拯救文化遺產吧。”王向明說:“一點不假。瀕危的稀罕的,都要救,而且不久的將來,這些遺產的價值無可估量。我想回咱村,跟着老師整理這些文化遺產。”劉桂花說:“你放着大城市生活不要,跑回村裡來受罪啊。我大爺聽了,不氣個半死。”王向明說:“這僅僅是我的設想之一。你看,我還沒有確定做呢,你跟着發急了。”劉桂花說:“我是看着你一個研究生干這個不值。再說,誰跟你發工資養你!”王向明說:“這項工程很大,需要投資商開發,有了投資商,自然就有人給你發錢。”劉桂花說:“我聽你老師說,他這次回南方,去尋找投資方。”王向明說:“這叫招商引資。”劉桂花說:“但願他能成功,好跟你這個夢想家開工資。”王向明笑了,說:“我不是夢想家,我老師才是——我聽你話里,提起陳教授,你怎麼一口一個你老師,他不是你的老師嗎?你要稱老師才對。”劉桂花說:“我真不習慣這個稱呼。”“你習慣怎樣稱他?”王向明問。“有人的時候,稱他為教授,沒人當他面稱’你’。”“起碼稱’您’吧。”王向明眼睛睜得圓圓的。“哎呀,太不習慣了。你知道,我和誰熟悉了,都稱呼’你’的。”王向明點點頭:“也成,我老師習慣就成。”劉桂花笑着說:“你看你又’我老師’了。”兩個人相看一眼,笑出了聲,引的三個孩子跟着笑。王向明說:“我明天去城裏一趟,可能待幾天,我把這個圖紙和說明書交給我爸爸,讓他跟施工隊說清楚。”劉桂花問:“去城裏找女朋友吧。”王向明笑笑說:“你說是就是。”

王向明第二天,把該交代的事跟他父親說完,中午去了縣一中找黃新艷。兩人在寒假前說定的。

黃新艷在一中有一間單人宿舍,屬於集體宿舍那種單元房。同宿舍的都回家了,黃新艷給同事要了一把鑰匙等王向明去了讓他住下。自從四年前那場師生宴會上,王向明說要追黃新艷,黃新艷的心中曾經激動過幾次,因為此後的幾年內,王向明年年月月給她寫信,發誓非她莫娶。這是他們兩人的秘密,有兩次,黃新艷曾去BJ找過王向明。兩人一見面,話語投機,脾氣對路,甚至愛好與生活習慣都一樣。王向明直爽性子,小事不計較大事看得開,黃新艷小事大事拿得起放得下;王向明閑余時間喜歡戶外活動,黃新艷假期沒人能找到她,喜歡與要好的朋友四海周遊;王向明辦事麻利快,黃新艷煩拖泥帶水婆婆媽媽;王向明外面不修邊幅,黃新艷有什麼穿什麼,很少化妝打扮......

在BJ王向明那間學生宿舍里,當王向明激動地擁抱着黃新艷,說出男女間那句又俗又雅的話的時候,黃新艷猶豫了一下,隨後把自己交給王向明的時候說,你做好當小女婿的準備,我比你大五六歲呢。王向明說,女大三抱金磚女大十送江山,我等你把你的江山送給我。黃新艷溫情脈脈的說:“金山沒有,送你幾個娃娃吧,讓你幾輩子為他們打江山。”那一刻,王向明幸福的欲死欲仙。

王向明和黃新艷在一中相聚后,第二天結伴去崇明島旅遊。當新年的腳步越來越近,很多人在返鄉的各種交通工具上痛並快樂的時候,王向明和黃新艷卻離家越走越遠。他們相約好,在崇明島上玩兩天再返鄉。崇明島吸引他們的唯一魅力是長江如何流入東海流入太平洋的,因為那裏是大江的終點,出洋的起點。汪國真那篇散文《我喜歡出發》讓他們兩個人如痴如醉。

王向明對黃新艷說自己畢業后回家鄉搞文化旅遊產業,黃新艷表示支持,她說:“你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只要我們離的不遠又不近。”王向明問:“遠是多遠,近是多近?”黃新艷說:“遠在一個小時路程內,近在三十幾路之內。”王向明說:“太好了,讓距離保持我們永不懈的愛。”黃新艷說:“就如你們詩人說的,距離產生美。”王向明說:“泰戈爾有詩《世界上最遠的距離》,那是談距離可以產生恨也可以產生愛,恨則無視,愛則無緣,我們是在距離中保持愛的新、美、甜。”黃新艷說:“你回去寫首詩吧,紀念我們今天說的話。”王向明說:“你就是詩,哪裏用得着我來寫。”黃新艷說:“愛情使人昏頭,我們可不要真的昏了頭。”王向明說:“我願意昏頭。”黃新艷說:“我也願意。”

兩人在臘月二十九匆匆返回,把千萬情仇愛恨灑在崇明島的潮聲京滬線的火車上,車到泗城,戀戀不捨的揮手告別,又約好春節過後再出發。

王向明回家的時候,從縣城下車,深深體會到年尾的濃厚氣味,僅在車站,來往車輛比平時不知忙碌多少倍,短途長途汽車一輛接一輛從車站進進出出,人力三輪車把車站內外圍的水泄不通,進出的車要鳴着很響的笛,方能闖出一條僅夠通過去的車道。車站附近的大小商場人流如水,很多人兩手提沉甸甸的袋子,袋子裏裝滿各種生活用品;臨時攤位上多是炒瓜子的,賣花樣百出的玩具的、小吃的,連同魚市肉市都擺到了車站近處。王向明和黃新艷這次去上海崇明島,空手去空手回,忘了在上海鬧市買紀念品,看到車站一片繁華熱鬧,才想到買年貨。給家裏打電話問家裏缺什麼,他順便買回去,他父親說什麼都不缺,你快回家,幫你李大爺殺豬。王向明知道,他爸爸越是說不缺什麼就越缺什麼,便毫不客氣的大包小包的買了不少東西:葵花籽、瓜子、花糖、各樣水果、紅紙、筆墨等等的。

以前的北方庄,幾乎家家養豬,每逢年底,這家不殺那家殺,總要夠每家過年吃肉的,近幾年,養豬戶越來越少,只有李鳳法一家做養豬專業戶,在村西蒼龍山腰壘了一溜豬圈養了十幾頭豬,一到年根,統計下各戶需要的數目,殺幾頭豬。王向明上高中的時候,長得很像一個成年人,常跟幾個青年人去幫忙。王向明另一個特長是寫的一手好字,進入臘月,特別是一放年假,天天跟村民寫春聯。那天一進家,便看到他屋內放着一摞摞的紅紙,他父親說,出門不看時間,哪有大年節的出去逛着玩的,老大不小的,不知道幫家裏人干點活啊。王向明說,我這就寫,您放心,我加夜班。王向明拿過一張張卷在一起的紙,每捲紙上都有一張紙條,寫着那家的名字。王向明展開紙,心裏跟個明鏡似的,哪一家幾扇門幾張床牛圈豬圈的都閃現出,屋門的對聯怎麼寫,大門的怎麼寫,豬圈牛圈的怎麼寫,床頭櫥櫃糧囤甚至迎門牆水缸怎麼寫,心裏清清楚楚。王向明寫到半夜,看看沒幾家了,才上床休息。

王向明第二天一早剛起床,王向星來喊他,去李鳳法那裏幫忙逮豬。兩人到了李鳳法養豬場,李鳳法妻子已經做好了早飯,幾個人吃過飯,便去忙活。李鳳法看好了該殺的豬,手裏抓一把糧食,把那頭豬引出豬圈,再趕到殺豬場,王向明幾個人猛地抓住豬後腿,一個猛翻,豬被撂倒,然後拿繩子拴住豬的四條腿,橫着摁到一張厚木案板上,一人揪住一隻豬耳朵,幾人用力按住豬身,李鳳法手持一把兩尺長的殺豬刀,照着豬下頜一刀捅去,立刻噴出一股熱血,少刻,先前尖聲嚎叫的豬的聲音漸漸平息了,豬血順着刀口流向放在豬頭下的一個木盆中。此後把豬抬下木板,放到不遠處一口大鍋旁,大鍋內燒滿一整鍋開水,有人從裏邊舀出熱水澆在豬身上,另一個人拿口彎刀刮豬毛;李鳳法再領人去豬圈逮豬。那一上午,殺了三頭豬,都是給村裡人的。太陽還不到天正頭,村民們便來取豬肉,王向明等人又幫李鳳法給村民稱豬肉,村民拿回去就要立馬切割,剁餡的剁餡,熬油的熬油,炒肉絲的炒肉絲,晚上就是除夕了。

王向明在李鳳法那裏忙完,已經下午三點多,回家路上見很多家裏貼上了春聯,一聲“壞了”,急忙飛跑着向家趕。看到的村民問他跑這麼快有事啊,王向明說,有幾家春聯沒寫呢。進了家門,就見幾個孩子等在那裏,都是大人指使來拿春聯的。王向明說聲“對不起”,忙着裁紙書寫,一個小時后終於完成。伸伸腰,去貼自己家的門聯,走到大門口,發現陳方春住的房子沒有貼,就進院子,喊了一句“二嫂”,王誠穎走出了來,問王向明有事嗎,王向明問你媽呢?王誠穎說在我奶奶哪裏做年飯呢。王向明說沒事了,我回去寫春聯,你等會再關大門。

王向明貼上自己家的春聯,回到屋再給陳方春住的房子寫對聯,等過去貼上,就有人家放鞭炮了,王向明知道,那人家開始吃年飯啦。回家不一會,村裏的鞭炮聲一家接一家的響起,整個村莊的上空升起一團團的煙霧,那煙霧,久久盤旋,這家的糾纏着那家的,那家的和這家的燎然相融,最後向周圍的樹林散去。

王向明一家吃罷飯,放下碗筷,站起身四下坐去,有的去泡茶,有的收拾桌子,有的端上一盆水,提起火爐上的鐵壺倒進熱水,手一試溫度,放下鐵壺,洗刷鍋碗筷子。王向明走出屋,看看陳方春住的地方冷冷清清,回屋問他父親:“桂花二嫂不是住在我老師那裏嗎,怎麼沒有動靜?”他老爹說:“你二嫂回她婆婆那裏了,大過年的,你大哥二哥都不在家,她怎麼能一家人在這裏過年。”王向明“哦”了一聲,說:“嗨,怨我來家晚了,給她家孩子買的糖沒送過去呢。”他爹說:“現在送去不晚,大概都吃過飯了,提前串串門拜個年去吧。”王向明說:“我這就過去。”

王向明出大門的工夫,王昌林妻子說:“向明這孩子,那幾天幹嘛去了,咱也不知道。”王士興說:“孩子都多大了,你還問他的事;可是回來確實晚,差點耽誤鄰居們家貼春聯。”王向明媽媽又說:“向明這孩子,跟她桂花嫂走的太近乎了,年三十的,沒忘記給她家孩子買糖。”王昌林說:“向明知恩圖報,那年他數學那麼差,都是他二嫂幫助他學上來的。”王士興說:“桂花這孩子苦命,考了三年大學沒考上,偏偏數學學得那麼好,下學幾年了,竟沒忘記。陳教授這一來,又勾起她上大學的夢。陳教授給我說,桂花人好性子脾氣的都好,三個孩子的媽媽了,還想着讀書。”王昌林說:“跟着陳教授讀幾本書有什麼用,一輩子就這命啦,以前的讀書人家的女子嫁人了,叫相夫教子,桂花以後就是這命了。”王向明媽媽說:“看那陳教授很看重桂花啊,兩人相處的又好,三個孩子見了陳教授比見他爺爺還親。”王昌林說:“這是陳教授待人熱情,又會跟孩子們說話。”又說:“看到陳教授,我就想,明年桂花去城裏了,誰給他做保姆呢。”王向明媽媽說:“陳教授哪有這樣嬌貴,非要人伺候着,我們和他對門,讓他來咱家吃飯,我給他拆拆洗洗。”王士興搖搖頭,看了王昌林一眼,說:“向明他娘,你不懂了,文化人有文化人的性子,你一個大字不識的農村婦女,哪裏懂大學教授的心思。”王向明媽媽想說“就你懂就桂花懂”,看看丈夫,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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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來花開上:北方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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