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算命
和張哲一樣,白泉的右眼也屬於無法關閉的被動技能,但前者的作用對象終究是隨處可見的人類,而後者的對象則是有年頭、有判頭的老物件。
二者使用場景不同,對身心的影響也就不同。
白泉曾試驗過,如果僅僅是把一件東西從仿品里挑出來,只需要觀察它們的大體外觀。可如果要從一堆老物件里挑出一個兩個出彩的,對身體的負擔就特別大。
譬如一件貂皮大衣,或是一條狐皮,在買賣定價時除了參考它的來源地,還要分辨它是當年的皮子還是倉庫里的積壓貨存。
怎麼分辨?貼臉上,一根毛一根毛比對。
連毛髮的末梢都散發著血紅,就是當年現殺的。血紅色較淡甚至被時間沖刷得像一塊鵝卵石一般平淡無奇、黯淡無光,這種皮子就是貼錢貨。
場合不同,力度不同,對自身的消耗也就不同。
得益於穿越的時間正好是周五,白泉有足足兩天的時間去熟悉這具身體和這個新身份。
“父母在外做生意,一個月生活費三千,他沒有女朋友還沒有多少存款……他錢都花哪去了”
常年的自律使白泉得以有一具強健的身體,可這具新的身體過於孱弱,導致今早白泉直接忽略鬧鐘,而是直接睡到八點。
跪姿掌上壓的同時,白泉一條條翻看着歷史消費記錄和轉賬,看着這些無關痛癢的開銷,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本着問題過於複雜自己就不去思考的原則,白泉下單一套啞鈴和兩套運動服,開始研究張哲的交際圈。
張哲的交際圈很簡潔:父母、輔導員、幾個同學,沒了。
和父母除了轉賬沒什麼內容,和輔導員也只是一些政策性問題,和同學也只是詢問課程進度等等。
“真好,省事。”
白泉結束掌上壓,站在洗漱台前審視自己的容貌。
張哲的底子不差,單講膚質就比白泉要好很多。一個是不識五穀、月入三千的大學生,一個是十歲種地、闖蕩十年的初中肄業,二人在外表上有很大的不同。
一米八五的身高、白凈的面龐,除了身材瘦弱以外白泉幾乎挑不出任何毛病。如果硬說,只能違心地說張哲長相有些陰柔。
從張哲的視頻和昨天下午的試驗中能看出來,他的眼睛偶爾是泛着綠光,偶爾發出紅光的。
那一抹幽綠白泉很熟悉,陪伴了自己十年。
“現在除了鍛煉身體以外,就是研究怎麼把這兩種能力融合到一起以及它的開關機制了。”
洗漱一番之後,白泉對照導航找到學校食堂,點了一碗照燒鰻魚飯坐在一個角落,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男男女女,將一枚綠里透着黑的銅錢扣在右眼上。
校園裏的單身狗是沒有存在感的,尤其白泉戴着兜帽、單手遮臉,一定程度上隔絕了認識這張臉的人過來搭訕的可能。
銅錢外圓內方,在白泉的視野中散發著土黃的微光。視線從狹小的方孔穿透,落在一個個青春靚麗的年輕人身上,又添上幾種顏色,濃淡各異。
白泉試着忽略糊在自己臉上古樸的土黃,把注意力聚焦在一個嘻哈打扮的男生身上。在這個男生身上他看見一種病態的灰氣,和其他學生相比就是一個身處黑夜的螢火蟲。
眼神聚焦,注意力鎖定灰氣,有意忽略土黃的底色,白泉感到眼球一陣刺痛,一如小時把手電筒懟在眼眶上企圖看清強光之後的燈泡那般酸澀。
僅僅五秒鐘,白泉就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銅錢。
如果一天甄別五百條皮子給眼睛帶來的負荷是直視激光手電筒,這五秒的感受就是貼臉看太陽。
“難道不能融合這兩種,只能被動一直開着嗎……”
把眼球上的刺痛發泄在食物上后,白泉離開食堂,準備再去城南的古玩地攤碰碰運氣。城西的古玩市場已經沒什麼大漏可撿,至於櫥窗內那些明碼標價的漏,暫時超出他的支付範疇。
“老闆,您這瓷片是個什麼價啊?”
瓷片是完整瓷器的殘片,不如整個值錢,但其收藏價值依舊不低,且有不少的民間收藏家專門收集各個年代的瓷片。
全憑眼力,交錢交貨后真假不論。細算下來和賭石差不多,也屬於一種賭博。只是賭石動輒十萬百萬乃至千萬天價,瓷片卻賣上萬高價就頂天了。
“你那堆,一方一百。旁邊這堆,一方五百。”
一方,是“一枚”、“一片”的別稱。
在瓷片買賣里,“一百”就是一千。
地攤老闆是一個小老頭,腦袋沒毛鬍子不少,坐在小馬紮上搓着一對核桃,腳邊已經有兩個刷子被刷斷了手柄。
“得嘞,我挑挑。”
白泉打眼一掃,一枚五千的那堆沒什麼出奇的,一枚一千的這堆倒是有一片,通體散發著黏土的灰暗和爐火的赤紅。
裝模作樣地拿起一枚明顯是上星期做的仿貨和看準的這枚,白泉痛快付錢,去了街尾的鑒寶所。
收到轉賬后,白泉站在鑒寶所門口,一個街對面的攤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上斷陰陽五行,下推乾坤命理】
攤子後面的小幡如此寫着,白泉坐在馬紮上,看了一圈攤子上的佈設,暗呼一聲好傢夥。
龜甲是老的,粗略一眼大概七十多年。
銅錢是老的,是標準的五帝錢,邊角的泥垢已經和銅錢合為一體了。
求籤的筒子是新換的,一看就是街邊麵館同款筷子筒,廠家標籤都沒撕。但裏面裝着的竹籤都是老桃木,有幾根還是內芯透着白光的雷擊木。
如果說用雷擊桃木做求籤道具只是讓道門方士覺得奢侈,那掛招牌的那根棍子就是暴殄天物了。
沉香木。通體外皮發黑都擋不住的濃郁墨綠,讓白泉一眼斷定這木頭至少傳了三代人。
前世因為自己直接或間接經手了不少從土裏出來的老貨,時常就有些心慌。
這種心慌一是從衙門那邊,二是怕自己陰德有損遭報應。故而白泉每到寺廟庄觀必定會捐錢捐物,也常常請一些有名的道學佛學大家給自己講道卜卦。
但即便見過無數術數大師手裏的寶貝,這個小攤上每一樣東西都能在那個圈子裏賣上天價的,白泉還是頭一次見。
“呦,貴客!您想算點什麼?推一推前世今生還是算一算姻緣前程?”
正當白泉俯身研究龜甲上的紋路的功夫,一個戴墨鏡的年輕人從攤子旁邊的公共廁所中甩着手走出來,看見有客,連忙拿身上的道袍衣角擦擦手,從攤子下面掏出一張菜單。
白泉一看,更是直呼好傢夥。
解夢、叫魂、通靈、趕屍、看事……
幾乎一個人把天南海北所有的飯碗全搶了。
“這位……道長?您怎麼稱呼?”
“哎呦喂,就我這二把刀的能耐哪敢叫道長啊,您叫個小李就行!”
白泉看着面前這位一顆一顆剝開牛肉粒往嘴裏扔的小年輕,很難不相信這個攤子是一個正經的算命攤子而非某些江湖門派在某個古玩攤位前邊設的局。
“小李……道長,麻煩你給我算算我的命數好不好,主要看看我能活多少歲,有沒有什麼劫數就行。”
“行啊,那貴客您是怎麼個算法?小六壬呢,還是看面相看手相,還是摸手骨呢?”
白泉在菜單里找到算命那一欄,沉吟了兩秒道:“都行,哪個你拿手算得准就用哪個。”
“得嘞!今個兒您是我第一個顧客,這麼著,您先給我報個生辰八字,然後我免費送您看個手相行吧?價錢都好說,待會給您打個八折!”
小李對着手指尖吹了吹,把手上的牛肉粒碎屑拍到地上,掏出紙筆。
“額……陽曆生日行不?”
“都行都行,這東西都好推算,你就是不知道什麼時辰出生的話也不是啥大事。打個電話給家裏問問唄,我看您一臉大富大貴之相,這種東西家裏肯定保存着呢。”
這小道士滿口奉承,油嘴滑舌,一點都不像這個歲數該有的樣子。反倒是以前白泉見過的幾個滿嘴玄學術語的老騙子一般都是這麼個德行。
“那行,麻煩你稍等一會兒,我去那邊打個電話問問啊。”
一天半了,自己還沒給家裏打過一個電話呢。
撥通四叔的手機號,空號。
家裏座機,空號。
老二手機號,是一個少數民族老太太接的,能聽明白的方言就一句“死騙子”。
“……”
沉默着走回算命攤位,白泉報上了自己的陽曆生日,具體時間只說是大概十一二點。
小李記下后對着手機萬年曆抄下生辰八字,推算一番之後並未直接將寫着卜語的紙條遞給白泉,而是把紙條壓在龜甲下面,搓了搓手指:“那個……貴客,咱們要不先把緣金付了?小本生意,好幾天沒開張了,您把錢付了我這給您看手相的時候不是也更安心嗎。”
白泉盯着小李的墨鏡,好一會兒才把視線移到價目表上:“推八字一千,看手相五百。八折是一千六,對吧?”
小李被這目光盯得脊樑有些生寒,滿臉堆笑道:“對對對!您是微信還是支付寶?這個碼掃哪個都能掃上!”
“雲閃付。”
付過錢,從龜甲下抽出紙條。這邊作勢剛要打開,不想卻被這小道士又攔住了。
“緣主,您聽我一句勸,這個紙條您回了家,把窗帘拉上再看。您要是在外邊看這個,對您未來運勢影響可不小呢!”
白泉點點頭,沒說什麼,把紙條塞進褲兜。
“手相我懂點,男左女右嘛,看吧。”
左手拍在攤子上,白泉盯着他那碩大的墨鏡咂咂嘴,最終還是從攤子裏摸出一粒牛肉乾剝開吃了。
這個小道士即使是真的有真功夫,這種故弄玄虛的做派也有些讓白泉反感。雖然這種暴躁更多的是自己的家人全部聯繫不上,但白泉下意識把這個小道士當成了出氣對象。
小道士摸着白泉的手紋,忽然嘆了口氣。
“哎……命啊……”
白泉有些煩躁的心在這一句嗟嘆下忽然提了起來:“什麼意思?”
小道士搖搖頭,指着白泉身後:“貴客,你且慢慢回頭看你身後那片老樹,順着樹根往上看,你看見了什麼?”
順應指引,白泉把整個身子側過去,扭頭看向身後。
在白泉整張臉背對着自己的那一刻,小道士抓起招牌幡布一個箭步鑽進了身後的巷子,還沒等白泉開步去追就不見了蹤跡。
“……”
確認這個自稱小李的小道士真的跑遠之後,白泉觀察一會兒攤子的結構,確認是那種藤箱配支架的簡陋配置之後,他把攤子整個折起來,塞進了自己的背包里。
“什麼精神病,哪有看手相看一半跟見鬼了似的……”
對着巷子豎了一個中指,白泉背着包,手裏夾着兩個馬扎,打車離去。
出租車走遠后,藏在拐角偷看的小道士忽然頹坐在地,口中念念有詞:“福生無量天尊吶!撞鬼了!夭壽了!祖師爺護佑啊……今年弟子再也不吃肉了!肯定誠心供奉,刻苦修法……”
穩定心神后,小道士從道袍里掏出一個老年機,決定分享今天的晦氣。
“喂?大師兄嗎?我,小四啊!師父他老人家出沒出關吶?!”
“你幹什麼了?需要師傅過去撈你?”
一個沉悶的聲音響起,語氣平和緩慢。
“嗐!我能惹出來什麼簍子?!我又不是三師兄,一腳能把人家豬圈踢垮。我就是問問,如果有凡人被鬼附體,是不是一般不能算出來這個鬼的命數?”
“唔……據我所知道的,不能。你給鬼算命了?”
“好……好像是……”
電話那邊一陣沉默。
“躲吧。師父最近沒空,老二去做科儀,老三武館又招新了,他一時半會兒也騰不出手。”
“不是,大師兄,大哥!我親哥!!!你不是在觀里沒事嗎?!!”
電話里傳來一陣喝熱茶獨有的“吸溜吸溜”,小道士聽得滿臉黑線。
“懶。”